早朝。

  先议西北闹灾荒,下旨免了陕西今年需上缴屯粮的十分之五,另外开仓赈灾。

  再命礼部汇报为祁钰张罗的选秀。

  之后其余各部按部就班将所辖事项汇报完毕,忽然翰林院编修徐珵启奏,称唐乾陵的护陵林地被灾民开垦为耕地,以及乾陵的地上建筑年久失修,要求朝廷派人将耕地收回,另外修复地上祾殿等。

  陕西正遭灾,百姓没得吃,迫不得已才去陵园附近垦田,在我一个现代人眼中,死人的墓哪有活人的命重要?但古代重视一个“礼”字,我在一定程度上仍需尊重,再者也不愿形成独/裁风气,因此还是交给众卿当庭商议。

  起初众人还只是忧虑民生,认为退耕可以,但修陵不必急于一时。我点头称是。

  正当议论渐渐平息时,右副都御史王文出列诘问徐珵道:“唐十八陵,几百年来损毁严重的,不止乾陵。徐珵,你为何唯独提议修缮乾陵?反倒弃昭陵(唐太宗陵墓)于不顾,是何用意?”

  满朝文武忽然鸦雀无声。祁钰也微微扭头看我。

  若说乾陵有任何特别之处,那便是它里面葬着中国几千年历史中赫赫有名的女帝,武则天。

  在此刻皇帝生病、皇后辅政的大明,放着其他帝王陵墓不修,偏偏去修武则天和唐高宗的合葬陵,个中意味,昭然若揭。

  徐珵答道:“乾陵当修,上合天象。况且乃是双帝之陵,地位自然与众不同。”这摆明是要讨好我的意思。虽然我真的不需要。他这是添乱。

  王文七尺大汉,闻言气得两撇胡子乱飘,破口大骂:“竖子!武后是何人,也能尊奉为帝!蛇蝎之心,豺狼成性。秽乱后宫,残害忠良。杀姊屠兄,鸩杀皇嗣!人神共愤,天地不容。更包藏祸心,窥窃神器……”

  这近乎是旁敲侧击,故意在说给我听,暗示我不要重蹈武后覆辙。

  他身后有几个年轻的御史也附议。

  但大多数人都是沉默,连交头接耳都不敢。想必都在猜测,是不是我在背后授意徐珵,借抬高武则天来投石问路。

  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内阁和六部尚书等重臣,都沉默不语。连老顽固李时勉都没跳出来说话。

  见满朝文武大多唯唯诺诺不吭声,王文气得跳脚:“列位同僚,尔等食君之禄,此刻一言不发,可称得上忠君之事?!”

  又冲到几位阁臣面前,扯住杨溥的袖子道:“杨阁老,您老德高望重,您说句话。”杨溥尴尬地咳了几声,马愉在旁默默而已,曹鼐和稀泥道:“王大人,杨老年纪大了,经不起拉扯。”

  我扫视群臣,饶有趣味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看够了戏,不想将事情闹大,便开口道:“陕西正是民生艰难之时,不应再兴大工。至于辟陵园林地为耕地一事,百姓吃饭要紧。只要不伤及陵园建筑,姑且听之任之,留待灾情纾缓,再做处置。为人君者,当以民为子,若陵园的土地能救活自己的孩子,前朝帝后泉下有知,想必也心甘情愿——太子,你意下如何?”

  祁钰背影一直紧绷着。今日的议题令他惶恐,听见我叫他,整个人打了个激灵,说道:“母后所言甚是。”

  群臣齐声道:“皇后娘娘圣明。”

  王文只得罢休,随众人一同行礼。

  散朝。送我回坤宁宫的路上,祁钰一直没有说话。

  历史上武则天的儿子们,死的死,废的废,活着的都不过屈居人下、苟全性命而已。

  我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抚着他肩头叹道:“都准备成婚的人了,脸上这点心事都藏不住?”

  祁钰见肚子里的弯弯绕绕被我说破,脖子都红透:“娘,我不是……”

  我微笑道:“你身处这样的位置,会多想,娘不怪你。索性明白告诉你,娘不想做武则天,你放心。”

  到宫门外,听见里面黑蛋说话:“……既然她已经免了你的死罪,朕也不会再追究。你啊……跟着范弘二三十年,范弘的奉公和忠君,你怎么就学不到。朕为你改姓‘王’,教你记得如何辜负君恩,再更名‘振’,出宫后,改过自新,也不必沉溺往事一蹶不振,做个好百姓,安居乐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