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黑蛋早早从前朝回来看祁钰,正好祁镇还在,便留下祁镇一同用午膳。

  从前黑蛋还过问祁镇读书,后来因为拖着不让他出阁,就连读书都不问,只问问起居。如此一来,父子间的话便更稀少了。

  祁镇近午间时在坤宁宫流连不忍去,就是想等着多见见他父皇,门口宦官高声报说“陛下驾到”时,龟娃子的眼睛都亮晶晶的。然而常年不住在一起,黑蛋待他便不似从前亲密,祁镇有所察觉,眸光便黯淡下去。

  我招手唤了范进来,耳语片刻,让他去悄悄说给黑蛋听。

  黑蛋听完,看了我一眼。我努努嘴儿。

  黑蛋便硬着头皮道:“镇儿,朕记得你最爱吃烧茄子,你怎么不多用些?”

  “儿臣谢父皇关怀。”祁镇谢了恩,旁边伺候的宦官连忙多帮他夹一些放在碗里。

  我又悄悄指着桌上的菜给黑蛋看。

  “还有姜丝蛤蜊,也多给他拨一些。”黑蛋又加了一句。

  用罢午膳,祁镇回了长安宫。

  午间休息,黑蛋像个大猫似的懒洋洋枕在我腿上,我拿耳挖簪给他掏耳朵。

  “我跟你商量三件事。”我说。

  黑蛋耳朵掏得正舒服,整个人得意洋洋的:“要做什么,放手去做,夫君给你撑腰。”

  “净说好听的哄我,我还不知道你?惯会阳奉阴违。”

  黑蛋笑道:“还不是被前朝那些整天想着浑水摸鱼的官儿教会的?”

  我将耳挖簪小心翼翼抽出来,这才轻轻掐了下他耳垂:“你倒不否认自己对我‘阳奉阴违’?说说吧,背着我又做什么了?”

  黑蛋大叫冤枉:“我几时背着你做事了?若说那些药,我可真没再碰。我都自己一个人睡了七天冷冷清清的乾清宫了,再吃药,还不把自己憋死?”

  说得我直笑。他又催着我给他掏耳朵,于是我一边掏耳朵一边道:“说正经的。第一件事,以后你得对祁镇好些。再怎么说都是你的儿子,我心里也拿他当我的儿子。你看你今日冷淡他,他多可怜?就算退一万步讲,为了不给钰儿树敌,你也要疼一疼祁镇。”

  “正掏耳朵呢,你说什么,听不见。”他又想躲。

  “那我等说完了再掏。”说着我就停了手。

  黑蛋见我认真有些生气,叹道:“我以后注意就是了。只是,看着他,我就想起胡氏,就想起当初自己没本事时,被迫辜负你让你受委屈。不是不想疼他,他是个好孩子。只是想到那些事,心里就不舒服。”

  我说:“都过去多少年了?现在我的位分你已经给我了,胡氏也废了,再不能横在咱们中间。过去的事我尚且不计较了,你何必耿耿于怀?你是做一国之君的人,肚量容不下亲生儿子、容不下过去的自己么?”

  “你说得在理……第二件呢?”

  “第二件,向你借一个人。”

  “谁?”

  “郑和。”

  “好说。现在司礼监是范弘主事,他是老臣了,还算得闲。只是忽然借他来做什么?范进他们伺候得不尽心么?”

  “并非范进他们不好。我想明儿起,叫郑和来坤宁宫暖阁,打着讲下西洋故事的名头,教祁镇和金桔念书。等祁钰身子大好了,也一块儿。咱们固然现在还不能让祁镇出阁,但也不好耽误他学业太多。而且胡氏私下去请内书堂的师傅教祁镇,皇长子去蹭小宦官的师傅,传出去,祁镇怎么在人前立足?”

  “好。第三件呢?”

  “按理说后宫不得干政,但宦官身份上算作后宫的人,我也就说了。你设立内书堂,教小宦官们读书,挑选教书师傅时,不只要看学问,还要看品行。教过祁镇的那个名叫‘李振’的人,我派人去民间查他底细,是个赌徒。都已经有妻女了,为了躲赌债,私阉入宫。私阉本就犯法,况且你看这人的行事和人品……小火者们年纪不过十一二岁,正是修养品行的年纪,若跟着这种人学坏,将来还参与前朝政事,岂不危险?”

  黑蛋神色凝重道:“你说得极是。”当即就派人将负责挑选内书堂师傅的宦官问罪,李振则按“私阉”之罪打了板子撵出宫去。

  今天打了李振撵出去,第二天我才把祁镇接来由郑和教,虽然胡氏心惊,但至少没在后宫诸人面前打她的脸。郑和文武双全,强过李振百倍,能让祁镇跟着这样的人学,对胡氏来说反而是好事。

  此后的三四年间,宫里都没有出现接近历史上王振的人物。

  我以为我已经圆满地处理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