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来说,是我在殉葬这件事上,无法和黑蛋讨论。

  黑蛋对皇后的咄咄逼人十分愤怒不假,但他愤怒的点主要在于皇后不顾他的感受,把他当做工具一般对待,其次是皇后对我的恶意令他不快。

  如果摸着他的左胸问他愿不愿意我有朝一日给他殉葬,我猜他说不定还挺想我陪他的。去年他皇爷爷的妃子们殉葬,十六条花一样的性命说没就没了,我看他好像压根没觉得这事儿哪里不对。

  我从前为了他不止一次以身犯险,今后也愿为了他不惜性命,但殉葬的意义不一样。

  我是爱他,或许他去了,我痛不欲生,恨不得自己随他去,但那也得是出于我自愿。我不想到时候被人逼着去死,连选都没得选。

  我不是他的物品,他走了就一定要带走。除了他以外,我还有我自己的人生。我不是离了他就不能活、不配活。

  殉葬这种恶心人的制度,早点革除为妙,对谁都好,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但这件事的麻烦之处在于,我的身份让我难于开口。

  我怎么开口?黑蛋我好爱你但我不想陪你去死,你把殉葬制度废除了好不好?估计黑蛋听了不会开心,万一再被别有用心的人嚼嚼舌根,说不定两人因此生分了,都未可知。

  这还是黑蛋好脾气。若他是他皇爷爷那种一点就爆的皇帝,妃嫔一句“废除殉葬”说出口,说不定被反手一道圣旨赐死,让妃子走在皇帝前头,不用再担心殉葬的问题。

  一直苦苦想着殉葬这件事,让我忽然意识到,我和黑蛋之间其实始终隔着一条沟壑。

  他金口玉言,一句话就能定我的荣辱,我的生死。

  以往大多数时候,他用爱和尊重将沟壑抚平了。

  可他即将成为皇帝,成为天下最有权力的男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如此,我还敢全心全意爱他而毫无保留吗?

  我呆呆地望着床边挂在金钩上的纱帐出神,一时忘了说话。

  一只手轻轻抚上我脸颊。

  “你放心。”他说。

  “放心……什么?”

  “我绝不答应母后。”他说:“若到了那天,你被她逼着殉葬,我死都不会瞑目。我就算死了,也要护着你的。”

  不知为何,我眼泪喷涌而出,怎么也收不住。我一头扎进他怀里,哭个不停:“说什么死呀活呀的,还嫌不够不吉利么……”

  他连忙说句“呸呸呸”,搂着我肩头,笑道:“别哭呀,我不说了。只要你不跟着那个云南小白脸跑了,我一定不先抛下你。”

  他就是这样,爱逗得人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的。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轻轻捶了他胸口一下。

  他拿帕子细细将我的脸抹干净了,还笑。

  我倒有些不敢像往常那样直视他的笑脸,垂着眸子轻声问他:“若真到了百年之后,你不愿我陪你去的么。”

  黑蛋道:“世间百般令人留恋处,我自己都舍不得,怎么忍心剥夺你。若我走在先,等等你便是。”

  先前我心里百转千回,想了那么多,却都没料中他心意。如今被他说了这番滚烫的话,不由得愧疚丛生,埋头在他胸口,眼角泪珠儿又悄悄滚落。

  他也不再逗我,只低头轻轻亲着我头发,浅笑着说:“别怕。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