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朱黑蛋回来,就该和我带着两个孩子回太孙宫去住。

  当年成婚、刚搬出东宫住进太孙宫的时候,朱黑蛋也是兴奋的,因为终于自己另立门户,可以和我在一片小天地里没羞没臊。

  但这次他侍驾北征回来,跟我在这处院子里住了些时日,忽然转了脑筋,不想搬回去,只想在这赖着了。

  “让胡氏自己住太孙宫去,咱们在这窝着,眼不见心不烦。”胡善祥每天早上来伺候太子妃梳妆和早膳,晚间再来一次。黑蛋和我听得动静,避开便是,不必回去一天到晚抬头不见低头见。

  我:……您高兴就好,我倒是无所谓。

  这些年我已经知道黑蛋的心只在我身上,因此胡善祥是否会出现在眼前,我并不那么在乎。

  黑蛋这点小心思,太子妃宫斗老手哪里猜不透,便时不时明里暗里示意我们搬回去。黑蛋只管撒娇耍赖,就是不走。

  一开始说想北征时思念父王母后思念得紧,想一块过中秋。

  过完中秋又想一块陪着过重阳,多尽尽孝心。

  过了重阳,天冷了。

  过了腊八就是年,年节里当然不好搬来搬去。

  出了正月,钦天监测的日子,就总是迁宫不吉。

  赖着赖着,就不用走了。

  因为小孙我,又双叒怀上了。

  虽说上次我生金桔生得凶险,吓得黑蛋嚷嚷不敢让我再生,但我和他其实各自心里隐隐都希望再生一个儿子。无他,还是将来继承人的问题。

  在这件事上,我比黑蛋还要热切。

  我不确定我将来是否能阻止土木堡之变发生。如果不幸事变仍然发生,必须有一个成年的朱祁钰来接皇位。否则大明到时就是外有强敌,内无主君。

  不但要再生,还要尽快。

  因此尽管黑蛋担忧我身体,犹犹豫豫,被我一句“生过头胎,以后就不难了”哄得答应了。

  他刚回来不到一年我就又怀上,别人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我们俩在某些方面有多猴急,有点羞耻。

  “唉你看娘今早听说我有身时的表情……”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她和爹当年……”黑蛋话说得还算含蓄:“老三和小五可就只差一岁。”

  “你可真敢说……”

  黑蛋搂着我:“唐太宗当年南征北战,还和长孙皇后忙里偷闲四年生了四个呢。谁说他句不好了?”

  我:“你读史书读得还真是仔细啊……”

  “贤君么,我不得跟他多学学?学就要学全套……再说了,你这是给老朱家立功呢,谁敢说你什么。她们都只有眼红眼热的份儿。”

  顺顺利利再次怀上,我又望着眼前一大一小两个娃子犯了愁。

  再生一个,可就是仨娃子了啊……

  金桔被他爹宠惯得无法无天就不说了,毕竟还小,能量有限。而且反正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嫁出去有我和黑蛋撑腰也没人敢欺负她。胡闹就胡闹吧。

  问题在于朱祁镇已经初步表现出了不爱读书的倾向,除非黑蛋亲自带他读才肯老老实实坐着。换成别人带,他大概只能集中精力五分钟,就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逗猫弄狗、黏着妹妹、招惹小叔、捉弄宫女宦官们……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个师傅,教不了几天,就都敬谢不敏。

  黑蛋听了气得叫人抓他来打手心:“好的不学,跟小五学得不读书!”

  我:“有一说一,这锅真不该小五背……”

  小五好整以暇,搭着二郎腿吃瓜看戏:“大哥你怎么教的儿子?若微你家这娃子显然不是块读书材料啊,到底行不行,不行干脆别读了,学门手艺,当个快乐小木匠……”

  我和黑蛋:“又欠打是不是?”

  说真的,小五虽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其实诗书都通,在外朝略有贤名。只是他从小深知自己于皇位无望,又不愿抢黑蛋风头,故意游手好闲到处讨打寻开心罢了。

  朱祁镇……你说他笨呢,其实还挺聪明的,毕竟他爸他妈基因都不差。但你说他聪明呢,他的聪明又用不到正途。

  在朱祁钰生出来之前,这龟娃子是黑蛋的唯一合法继承人,他的教育不容忽视。我决定趁现在还算有空,亲自教他读书。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一个字一个字指着教他认了,连到一起读了,再讲解什么意思。好不容易讲完,讲得我出了一身汗。龟娃子表示都听懂了,嘉兴在旁都说“若微姐姐讲得真好”,结果喝盏茶歇歇嗓子的工夫,再问龟娃子这首诗说了啥故事,龟娃子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

  我一股火窜上心头,气急败坏骂他:“这都能忘……你这脑壳里都装了些啥?”

  龟娃子扑闪着大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抽抽搭搭:“脑壳里装的是想东西用的东西呀……”

  他一哭,我就心软了,搂过来擦干净眼泪,柔声哄好了,再继续教:“那你把这两句诗念一念给娘听,好不好?”

  “助禾日田牛,干……什么禾下土。”

  全是山东秀才读半边,合着刚刚教的他是一点都没往脑子里去……

  我……

  嘉兴上来拦着不让我打他,龟娃子躲在嘉兴身后抱着小姑姑不撒手,小莲范进也连忙来劝。

  我把戒尺拍在桌上:“朱祁镇,你去那边墙角,面墙站着,数到三百,数不到三百不许回来。”面壁思过。

  龟娃子:“镇儿只会数到一百,怕数不到三百……”

  谁都别拦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