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生完孩子”那会儿,太子妃曾动过念头,将朱祁镇抱给胡善祥养。

  古代是常有这种先例的。将妾室的孩子抱给正妻。算是一种利益交换,妾室失去抚养权,但儿子能得到更尊贵的身份和更光明的前途。

  但没等我开腔,黑蛋先道:“胡氏还年轻,以后还能生 ,不如等几年再看。”就给回绝了。

  这句话从表面上看,确实让人挑不出毛病。太子妃也不好再勉强。

  至于胡氏那边,自从产后,就再也没了动静。仿佛是心死了。

  永乐十八年九月,北京皇宫将成,皇帝先行前往,令太子太孙年底前抵京。十一月昭告天下,从明年元旦起定北京为京师,正式迁都。

  “这次搬家,大概就不会回来了。”黑蛋说。

  他生在北京,北京有他幼年很多回忆,尤其是关于祖母的回忆,再回北京,他并不抗拒。况且他觉得皇帝迁都之策是对的。

  我则不同。十二岁离家入宫,在宫里待到二十一岁,近十年间我远离家人,以此地为家,在这里与黑蛋相识相知、相爱相守,要走,实在是舍不得。

  收拾东西时事无巨细都想打包带走,黑蛋笑我道:“你平日可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呐?”

  我说:“都是念想啊。纵然有新的,也替代不了旧的这份念想。等咱们年老了,对着这些东西想咱们年少时候的事,那才有趣呢。”

  黑蛋道:“那到咱们年老了,我就做个太上皇,江山丢给儿子,到那时咱们再回南京躲清闲。听我的,大件儿的就留在这罢。”

  我笑道:“说不回来的是你,说回来的也是你。”

  黑蛋笑道:“若我不说以后还会来,你还不得把这座太孙宫都拆了运到北京去。”

  因为押着行李辎重,队伍行得慢,九月底出发,十二月底才踩着皇帝定的期限到北京。

  到北京的第二天,我就上吐下泻不止。原本以为是水土不服,太医把了脉,说是喜脉。差点没把黑蛋给高兴疯了。当着太医面就一把将我捞进怀里紧紧搂着,嗷嗷叫“若微有了!”“咱们有了!”

  见他那么高兴,我也起了泪花。

  黑蛋又连连叫人去通报皇帝和太子太子妃。

  我小声提醒他:“也别太张扬了,毕竟以前……”以前我“怀上”的那次,他可没这么高兴。

  黑蛋一边答应着“我有数”,一边掩饰不住的眉飞色舞。

  我划拉着他衣袖上的纹绣,红脸小声道:“唉,人家一听就能猜出多半是在来北京路上怀的。”黑蛋笑道:“怕什么,宫里又没明文写,不许迁宫途中侍寝。都是些约定俗成的虚礼罢了。再说了,只要能多抱曾孙,皇爷爷还会怪罪咱们在哪怀的不成?皇爷爷不怪罪,谁敢怪罪你?”

  正说着,下人通报,太子妃来了。

  儿子添丁,她自然高兴,但少不得又念叨:“你们也是,就一刻也忍不得了?好歹也是在北迁路上。”

  黑蛋嘿嘿笑:“都怪儿子,若微原本守着宫礼不肯,是儿子软磨硬泡逼她就范。”

  扯到床笫间详情,太子妃也不好再继续多说。

  这些年来,黑蛋也算是积攒了丰富的对付太子妃的经验。

  迁都千头万绪,皇帝百忙之中,还是大喜过望,专门遣人来嘉奖,又说这胎是迁都喜兆。自皇帝以下,雪花般的赏赐飞来,一时间我这偏殿门庭若市。原本在北京宫里伺候、之前没机会在南京讨好的宦官女官们,也纷纷跟着风向前来“孝敬”。

  那些天黑蛋就跟打了鸡血似地,在前朝忙迁都的事还不够,下了朝回来,隔三差五就要趴在我肚子上听胎动,跟腹中孩儿说话,话还特别多。

  朱祁镇在旁看得一脸懵逼,问我:“娘,爹是不是傻了?”

  笑得我直不起腰来。

  这孩子似乎还没有意识到,新的生命降生,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过了年,永乐十九年正月十五行祭祀大礼,皇帝诣太庙,太子诣郊坛,太孙诣社稷坛,又令黔国公沐晟诣山川坛。皇帝御奉天殿受朝贺,大宴群臣。又命郑和再次出使西洋。

  在外,天下太平,盛世气象;在内,夫妇恩爱,琴瑟和鸣。眼看着又要有我们的孩子。黑蛋说这是二十多年来过得最顺心痛快的一个年。

  “我原本是‘有你万事足’,后来又想望有孩子,如今孩子也盼来了,天下再没有比我的日子更称心如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