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了,黑蛋不在屋里。让小莲帮我换了衣服,走出房门去,雨后空气清新,点染着淡淡花草香。昨儿夜里来没注意,今晨听得檐上啁啾,仰头看时,原来有一窝燕子。

  坐在回廊边看时,黑蛋回来,见着我,笑道:“今儿起得早。”

  我笑道:“你哪儿去啦?”

  黑蛋笑道:“我看那燕子巢泥筑得不牢,怕天气潮湿,掉下来摔着几个小燕。叫几个人来加固加固,顺便,帮我吵你起床。”他身后跟着几个小内侍,有拿着锯的,有拿着锤的,有抱着木板竹片的。

  我红了脸,笑道:“还没说你呢,以前弄得满宫里说我娇,没有太孙抱就不肯起床,也就罢了,现在又要把这名声带到外婆家么?”

  黑蛋笑道:“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人家传的,是不是实话呢?”

  我笑嗔道:“我今儿这不就自己起了么。”

  一众小火者看我们斗嘴,都憋着笑不敢出声。

  黑蛋和我去仝夫人那请了安回来,便坐在回廊边看小火者们施工,将竹片小心编成倒置的穹拱,托在燕巢下,又在拱顶下头做了木板架子。

  “如此,就算掉下来,也摔不坏。”黑蛋道。

  “好聪明,你的主意?”

  他笑道:“那是自然。”

  我忽然有一问:“你说,这燕子过几个月南飞,飞行千里万里,明春回来时,还找得到这儿么?明春来住的,还是这一家燕子么?”

  黑蛋揽着我,柔声道:“这儿是它们的家,怎么会忘?千里万里都要找回来的。”

  因皇帝不在,太子监国,黑蛋陪我用了早膳再去文华殿议事。下午回来问我一天做了什么,我说陪着外婆和大舅母拉了会儿家常,就被勒令回房休息,但闲不住,读了《阳春集》里几阙冯延巳的词。

  黑蛋笑道:“我知你读了哪一阙。”

  “哦?你又知道了?倒是说来听听。”

  黑蛋推开窗,夏季傍晚的和风扑面而来。他摇头晃脑地笑道:“‘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我猜得对不对?对不对?”

  “瞅你这副得意样子,哎呀人家今早上没睡够,头疼。”我被他戳穿心事,含着羞,面朝里侧歪在床上不看他。

  他知道我是故意装模作样,也到床边坐下,伏在我身上,下巴抵着我肩窝,笑道:“你若睡着了,我再抱你唤你起床,被小内侍们亲眼看见,那你这娇滴滴的名声可就坐实了。”

  “烦人。”我笑着推开他,坐起身来。

  又问他今天做了什么。他便将今天看的奏章背给我听。

  “好圣孙”这记忆力真不是盖的。

  我笑道:“要看这么多无聊奏章,可真不容易。”

  黑蛋得意道:“这算什么,治大国若烹小鲜,凡事有个‘理’字,为人君明辨是非,按‘理’字走总没错。难就难在辨别是非罢了。总有些大臣以为自己聪明,字里行间就埋伏些小算计。”

  我趁势拍马屁,笑道:“可惜他们生不逢时,遇上了我们英明神武的太孙殿下。”

  黑蛋在我面前不藏着掖着,毫不谦虚,笑道:“那可不。”

  又跟我说起他十二岁就监国的事。

  那是永乐八年,他还没被册为皇太孙,就已经在北京监国了。

  “皇爷爷北巡,各地到处走,我呢每天就在奉天门左,北京诸司有事,就启奏施行。若军机及王府要务,一则报南京交给爹处分,一则上奏给皇爷爷的行在所。赶上圣节,就设香案于奉天殿,我去行礼。各地诸司的奏章送到北京,四夷朝贡俱送南京。普通官民有犯事的,大事报给爹,小事就听我发落……”

  “永乐八年,那不就是我进宫那年么。我春天里进宫,当时岂不是你刚结束监国回南京的时候?”

  “正是了。”

  我笑道:“你那时怎么不显摆给我听呢?那时我还是个好骗的小丫头,你随便显摆一番,我比现在更容易心动。”

  “我怎么显摆了!我是爱显摆的人么!”黑蛋笑道:“再说了,那时候咱们还没熟稔,那时你还一口一个‘殿下’喊我,一口一个‘妾身’自称呢,哪像现在你呀我呀的,这么……‘恃宠而骄’。”

  “恃宠而骄,”我笑了:“这词儿我喜欢。”

  黑蛋笑道:“这词儿我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