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红着脸。黑蛋也红着脸。太子妃也红着脸。

  太子的大胖脸泛着红,半晌,才冲太子妃道:“你也是,人家小年轻……该早点把嘉兴接回来才是。”

  嘉兴并不知道大人的世界里发生了什么样的思维火花碰撞,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爹,若微姐姐房里有老鼠的时候,大哥哥陪她去打,嘉兴想着,娘那里万一也有老鼠,娘一定也害怕呢。”

  “你娘……”太子欲言又止,改口道:“放心,你娘屋里若有老鼠,有爹呢,到时候爹来打。”

  说完又笑道:“父皇前儿还念叨,说盼着添丁,盼着咱们老朱家人丁兴旺,你这做娘的倒好,心也忒粗了,这不耽误儿子添丁么。”

  经了嘉兴这十多天来的折腾,黑蛋近一两年都不想生娃,连忙道:“儿子才新婚,自己都还是半个孩子呢,不急。倒是爹和娘可以考虑再生几个弟弟妹妹。”

  太子笑骂:“臭小子油嘴滑舌,开玩笑开到自己爹娘头上来了?没大没小。”

  黑蛋打量着太子没生气,顺着杆儿往上爬,笑道:“皇爷爷说盼着添丁,可没说盼着谁添丁。您跟娘多生几个,皇爷爷也高兴着呢。”

  太子笑呵呵道:“哎我今天原本就是为这事儿来的,这么一提我倒想起来了。”扭头对太子妃道:“郭妃近来总犯恶心,刚刚让太医看了,说是有喜。她这一胎怀得辛苦,我想着跟你商量,平日行礼什么的就先免了,如何?”

  太子妃笑道:“郭妹妹又有喜了?真是恭喜殿下。皇嗣为重,礼节都是虚的,不必殿下来说,我也有心给她免了的。”又派人送了赏赐给郭妃。

  黑蛋、我、胡善祥,带着嘉兴,也起身贺太子。

  太子又坐了一会儿,要走,被嘉兴撒娇留下用晚膳。

  太子爱吃鱼,太子妃特意叫小厨房煨了鲫鱼汤,还有清蒸武昌鱼和糖醋松江鲈鱼。

  “别的不说,你这的鱼汤是一绝。”太子道。

  我和胡善祥照例要在旁伺候,胡善祥听太子夸赞,连忙示意内侍再上一碗。

  小内侍用红檀木托盘呈上一碗来,胡善祥接过,身子却微微打颤。硬撑着奉与太子,扭头帕子捂着嘴,说声失礼,身边宫女眼疾手快扶她出去,又有捧盂的宫女跟出去,听动静是吐了。

  我和黑蛋不由得对视一眼,又扭头去看太子妃。

  太子笑道:“莫非太孙妃也有了?”

  太子妃面露尴尬,笑道:“多半是有了。”

  太子见黑蛋呆呆的,笑道:“臭小子,你要当爹了!我要当爷爷了!”又对太子妃道:“赶紧请个太医来把脉,若真有了,我去告诉父皇,他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胡善祥刚开始犯恶心时,宫人反应迅速熟练,太子妃绝不是第一天知道胡善祥有喜。

  我虽知道历史上胡善祥没有生儿子,只有女儿,但我并不知道具体是那年生育。如今毫无防备猛然知道,像噎着一口浓痰,咽不下去,吐不出来,一肚子的恶心膈应。

  黑蛋脸上半分喜色都无,阴沉着脸,仿佛下一秒就能提刀出去杀人。

  宫人将胡善祥送回太孙宫,请了太医,摸了脉,果然是喜脉。

  听了回禀,太子兴高采烈,拉起黑蛋的手道:“走,跟我去向你皇爷爷报喜去。”

  黑蛋道:“这个时辰皇爷爷差不多已经歇了,为了个没出世的孩子惊扰皇爷爷,岂不是不孝。”

  太子想了想,终究摸不清皇帝的脾气,怕皇帝发怒,就笑道:“那好,咱们明儿早朝散了再跟他说。”

  太子连连感慨“双喜临门”,心情畅快,但入夜还是走了。

  嘉兴拥着太子妃膝头,撒娇道:“女儿陪着娘。”

  太子妃抱起她,笑道:“你可真是娘的贴心小棉袄。”

  又冲我笑道:“看来在太孙宫吃得好,嘉兴好像都重了呢。”

  我笑道:“都是郡主乖巧,不挑食。”

  然而寒暄完这几句,太子妃又夸赞了我在凉茶上用了心思,之后就各自无话可说。

  黑蛋晚膳根本没吃下几口就撂了筷子,到现在脸色都是冷的。

  我想到的,黑蛋自然都想到了。

  太子妃令吴嬷嬷带嘉兴洗漱安置,先开口道:“胡氏也不是有心瞒着。是跟我商量过的。当时你们刚逼死了她姐姐,不留半丝情分,她已经无依无靠,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敢放心让你们知道,就求到了我这里。做母亲的都是那样的心。”

  朱瞻基冷笑道:“那娘是跟她一样也觉得,怕儿子将她连同那孩子杀了,所以就该伙同她一块儿瞒着儿子?”

  太子妃道:“你今晚自从听说胡氏有孕,就没有好脸色,你这般反应,让人怎么放心告诉你?”

  朱瞻基仰头望着房顶,一个劲地冷笑不语。

  太子妃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她,若不是怕引人疑心早就将她废了。可是‘虎毒不食子’,儿啊,那肚子里的终究是你的骨肉。你再怎么看不惯他的娘,你也该顾念他是你的孩子。”

  他好像听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笑得无比苍凉:“儿子不喜欢她,还是娶了她,儿子不喜欢她,还是要了她,儿子不喜欢她的时候多了去了,不还是样样顺着母妃的意思做了?母妃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太子妃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泪目道:“你还是怨娘。一遇事你就怨,都不肯为娘想一想,娘逼迫你,都是为了谁呢?娘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的吗?你以为娘心里就好受吗?”

  朱瞻基也激动道:“儿子知道娘都是为了东宫,为了爹,为了儿子。可娘,从议婚到现在,爹高兴吗?儿子开心吗?且不说若微受了多少委屈,就连老三都再也不是从前的样子了。东宫这个家伤痕累累越来越不像个家了,这结果真的是娘当初想要的吗?娘事事强求,到底求来了什么?”

  太子妃站起身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朱瞻基脸上登时鼓起一个红手印。

  太子妃见了心疼,当即就后悔,要给他揉,朱瞻基后退一步避开,眼睛红红地说道:“儿子不想逼迫娘,娘也别对儿子苦苦相逼。儿子有心做个孝子,但求娘,别逼着儿子去做焦仲卿。”说罢,便牵着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