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家宴,东宫作陪,朱棣留蜀王、谷王和两家的孩子们一同叙话。

  叙的是旧情,且旧情仅限于二十年前高皇帝在位时——之后靖难种种,骨肉相残,不堪回首。朱棣抢了侄儿的皇位,蜀王作壁上观,谷王则背叛了侄儿、投降异母兄长开了城门。

  高皇帝去世前,我们这辈年纪最大的黑蛋都还没出生。

  朱棣冲黑蛋笑道:“听这些老家伙说你们没见过的事儿听烦了罢?不如你们小辈先散了回去歇着。”

  黑蛋道:“孙儿听着有趣得紧,若非两位叔祖回京,勾起皇爷爷兴致,孙儿还听不着这些故事呢。”太子妃也连忙附和道:“父皇让这些孩子们听听先辈创业艰难也好,不然这些金窝里长大的孩子,还以为这江山是随随便便就能得来的呢。”

  太子妃和黑蛋都知道即将有大事发生,此时能留在御前,就是最好的不在场证明,待会儿事发才更容易撇清关系。

  朱棣龙心大悦,又向两个弟弟显摆道:“我们家幸而有这个贤惠儿媳,又孝顺,又会教育儿女。东宫这些孩子啊,个个都比他老子强!”

  太子憨憨地笑道:“他们的爹不如儿臣的爹,父皇的儿子不如儿臣的儿子。这么一听,儿子最有福。”

  “瞅你这没出息劲儿。”朱棣抬手拿果盘里的枣子扔他,笑道:“平日里嘴笨得跟个锯嘴葫芦似地,你皇叔们来了,你嘴皮子也利索了。合着平日里故意气老子是不是?”

  蜀王连忙称赞太子仁孝敦厚。

  这时谷王说酒劲上头,犯起头晕来。

  朱棣笑道:“年轻的时候酗酒无度,提起酒坛子来对着嘴喝,喝多了就闹事,没少挨父皇揍。现在才喝了这么点就不行了?不闹一闹?”

  谷王扶着头连摆手。

  朱棣大笑,让朱赋焮扶他爹回去歇着。

  过了约莫一刻钟,忽然有小宦官在门外招手叫胡善祥身边的菡清,菡清回来附在胡善祥耳边说了什么,胡善祥眉头微蹙。

  她略低头思量片刻,望向黑蛋,黑蛋却拧着身子扭头与我凑在一起说话,故意不让她有机会开口。

  太子妃看见了,叫黑蛋道:“太孙!”

  黑蛋连忙答应着。

  太子妃下巴冲胡善祥点了点,示意黑蛋听胡善祥说话,黑蛋便装作刚注意到她一般,笑道:“何事?”

  当着众人目光,胡善祥不好意思与黑蛋说悄悄话,红着脸起身,垂首轻轻道:“启禀陛下,光禄寺卿求见,说是有要事。”光禄寺卿,就是她爹胡荣。

  是亲家,又说有要事,朱棣宣召胡荣进殿。

  行过礼,问有何事,胡荣见有蜀王在座,面露难色。

  蜀王连忙起身要带着两个孙儿告退。

  朱棣却似乎已经嗅到了某种气息,对胡荣道:“有事直说便是。”又意味深长道:“蜀王,也是自己人。”

  胡荣便硬着头皮跪下道:“臣惶恐,臣刚刚带手下清点准备明日所用食材,见谷王爷入京带来的几缸东江鱼,放了两三天都没事,一个下午间竟都翻了肚皮。因陛下今日午膳时说东江鱼可口,钦点明儿还要用,臣便想着寻谷王爷的随官问问,看有无法子今夜派八百里急递回谷藩弄些回来。臣从东华门进来,却碰巧看见谷王爷不带随从,一个人出了东华门往北安门去了。”

  光禄寺卿掌着御膳食材的采买,当然知道此刻朱棣在办家宴,也知道家宴宴请的是蜀、谷二王,此刻谷王独身一人出了宫城,胡荣此前做了十多年的锦衣卫百户,警觉惯了,自然起疑心。

  “以臣的身份,无权过问亲王行踪,臣便继续往王爷下榻的兴庆宫去,谁料王爷的属官与臣言谈间,竟说王爷酒醉昏睡。臣想着,纵然是臣眼花认错了脸,可宫中衣冠皆有定制,臣所见是亲王冠冕绝不会错。臣心里有些不踏实,便来回禀,讨个示下。”

  当着蜀王的面,他当然没有提,从前在锦衣卫的属下今天傍晚得了些风声,偷偷透给他这国丈卖人情。

  蜀王虽然表情努力控制住了,脸色却“唰”地变作惨白。

  朱棣一抬眼皮,左右宫女宦官们识相,匆匆鱼贯退下,将门窗也都关了。朱棣道:“老十一,你的脸色,不太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