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亮了。

  小太监们脚步无声,进来熄了蜡烛。

  皇帝知道纪纲还未查出结果之后用了一点药膳,又睡过去。

  大臣们见皇帝病情好转,已回值房歇息待命。

  妙琼道:“臣妾宫婢出身,更习惯伺候主子,留臣妾一个人在这,不如王爷和邓姐姐先回去歇着罢。”

  邓氏本就呵欠连连,听了这话,求之不得,还不忘刺她一句:“难得今儿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又撒娇撒痴缠着汉王的胳膊道:“王爷,既然吴妹妹有心,咱们便先回去罢。”

  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汉王恼了,低低地喝了她一声:“要滚滚。快滚。”

  邓氏跳进妙琼挖的坑,犹不明就里,又委屈又耍性子似地丢开手,真自己起身回去了。

  美则美矣,没有脑子。可惜了。

  汉王和黑蛋又相互谦让了一番让彼此先回去休息。

  但最后谁也不走。

  朱棣毕竟中毒之后体弱,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一醒来,便看见病榻边四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或许终究是“隔辈亲”,他撵着黑蛋和我回去睡:“孝心皇爷爷领了,现在皇爷爷身子好多了,你们回去歇着罢。”

  我和黑蛋再四推辞,实在推辞不掉,才领命回自己房里。

  黑蛋进屋前,冲范弘使了个眼色。

  必是要他留意汉王何时从皇帝寝殿出来。

  若汉王很快就出来了,那一切都好办。可若汉王迟迟不出来,就难料他到底会放出什么幺蛾子。

  现在的情势,对东宫颇为不利。

  如果单纯是这次的一桩案子,即便查出吕婕妤有意弑君,只要她不攀咬东宫,就与我们无关。但如今看来,纪纲显然有意往权妃案上扯。

  权妃案,最初由纪纲查,因他自己也牵涉其中,所以草草敷衍,一直未查出真凶。之后由朱瞻基密令周新和杨荣追查,周新落入纪纲手中,为救周新而提前向皇帝上报权妃案的疑点,纪纲被作为三股嫌疑人之一牵涉进来,成了被怀疑的对象。权妃案也转由皇帝钦点的太监来查。现在通过吕婕妤这次的案子,重新翻出权妃案,纪纲等于是为自己洗脱了嫌疑,彻底跟这桩陈年旧案做了切割,反而将这案子化为他自己手上一柄利剑。而在权妃案上,纪纲和东宫本就是有过节的。

  再加上,因为稍早前在皇帝面前点出银丝钩吻之毒,救了朱棣的命,增进了朱棣对他的信任。

  两桩案子捏在纪纲手上,东宫已然承受压力,此刻更怕汉王趁机添乱。

  屏退了左右,服侍黑蛋更衣,两个人蒙在丝被里窃窃私语。

  “纪纲和汉王爷,这次会不会联手?”我问。

  “我也有此担忧。”黑蛋道:“可若他们两个真想联手,纪纲何必戳破皇爷爷中毒一事?若皇爷爷驾崩,半壁江山都落进二皇叔手里,岂不是对他们更有利”

  我说:“纪纲的靠山终究是陛下,陛下若真驾崩,汉王爷未必会留着他。所以纪纲绝不想让陛下死。”

  黑蛋道:“你说得在理。反倒是父王那种仁厚性子,说不定日后还能留他一条命。”

  “这么想来,纪纲应该只是想借这桩案子,将权妃案彻底了结,然后重获陛下信任。只是可惜了婕妤娘娘。”我叹道:“婕妤娘娘,真不是坏人。朝夕相处了这么久,虽说不上感情多深厚,可她毕竟待咱们不错。只比我大几岁,正如姐姐一般。”

  “这个人咱们救不了。”黑蛋也叹了口气,轻抚着我的背安慰:“在宫里活着,有时候靠心计,有时候靠运气。这是她的命,要看她自己造化了。若咱们这时候掺和进来,只会让皇爷爷加倍疑心,让她死得更快。”

  “咱们都知道她为人良善,她是陛下的枕边人,伺候了近两年,陛下难道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么……”我问道:“且若陛下驾崩,吕婕妤无子嗣傍身,必然难逃殉葬,这件事里她一点好处都捞不到,陛下为何仍怀疑是她?”

  “知人知面不知心。纵是枕边人,皇爷爷也会觉得人心隔肚皮。”黑蛋沉吟片刻,忍不住低呼一声:“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