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寒气逼人,直刺穿戚少商的衣衫,透入皮肉。剑入血肉的声音,听在白愁飞耳中,格外刺耳。

  戚少商却恍未觉,一双眼睛,只是怔怔地凝视他,那眼神有些空茫,有些伤感,有些悲哀。

  白愁飞笑道:"你就真的那么急着要到奈何桥么?"手腕往前一送,剑尖眼看便要穿胸而过。忽然听到一声女子惊呼,知是落霓,也不回头,淡淡道,"落霓,杀人的情景,最好不要看。我警告过你的。"

  落霓颤声道:"你们......你们不是很好么?为什么要杀他?"

  白愁飞右手握了剑柄,却不刺下,只是缓缓转动剑柄,剑身将戚少商左胸的伤口扩得更大,鲜血早已染红了半身衣衫。

  "为什么?因为他碍了我的事,挡了我的路。所以我要杀他。"

  落霓想走近,又害怕,不敢过来。"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杀了戚大哥......世上就再也没有他了。"

  白愁飞笑笑,道:"世上人那么多,多一个少一个又何妨。"运力一送,剑尖又深入半寸有余。弯下腰,贴近戚少商的脸,低笑道,"还记得吗?我说过,让我出塔,你会后悔的。现在......后悔来了,不是么?"

  戚少商眼神迷迷茫茫地看着他。血流得不少,他有些头晕眼花。白愁飞的脸就在他眼前一直晃动,晃得他更眩晕。

  "惜朝......惜朝......"

  白愁飞脸色一寒,手下运力,忽然身上一软,整个人立足不稳,强自扶了榻沿,回了头怒道:"落霓!你干什么?!"

  落霓一脸泫然欲泣,道:"我......戚大哥以前救过我,我不能看着你杀他......"

  白愁飞气得脸色发青,又无能为力。"你想怎么样?"

  落霓嗫嚅道:"你放他走......放他走就是了......"

  白愁飞无言无语,最后咬着牙道,"好,好,好。我放,你倒看他现在走不走得出这金风细雨楼?"

  落霓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戚少商道:"给我解药,否则此刻我能杀你。"

  白愁飞这次气得几乎吐血,恨恨道:"你要杀杀便是了,啰嗦这么多做什么?"

  戚少商道:"你真以为我不忍心杀你?"

  白愁飞大笑。"你说呢?我还没傻到那地步!"

  戚少商道:"解药。"

  白愁飞冷冷道:"你要杀我便杀,解药不在我身上,我也不会告诉你在哪里。"

  戚少商撕下衣襟,包扎伤口,但刚才剑刺得极深,血流不止。落霓看得心惊,过来帮忙。戚少商道:"落霓,扶我到楼上去。"

  白愁飞立时恍然,如今自己住的便是戚少商的房间,那也是有暗道之处。只恨得咬牙,为何不多带两个人来,如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戚少商走了。

  戚少商望着那柄落在地上的逆水寒,上面染满了血。伸手拾起来,道:"这柄剑当年曾染了顾惜朝的血,我实在不愿再染上你的血。收手吧,我并不清楚那笔宝藏是什么,但一般太贪心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你难道还没得到教训吗?"

  白愁飞脸色惨白,一言不发。

  戚少商一手扶了落霓肩头,向石室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回头道:"你为什么就跟顾惜朝一样,要把一切都毁掉才甘心。最后毁的,恐怕是你自己。"

  过了片刻,落霓怯生生地回来,一双如水的大眼睛瞟着白愁飞,放软了声音道:"顾大哥,不要生我气好么?"

  白愁飞虽然已无碍,但早已连生气的力气也无了,苦笑道:"这是你以前落在我身上的蛊?替我解了,我不想留这个隐患在身上。"

  落霓突然红了脸,白愁飞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害羞,奇道:"怎么了?不愿意?"

  落霓道:"我放在戚大哥身上的只是一只蛊虫,他刚才已经还给我了。说留着对他不安全,对我也不安全。但在你身上,确实是落的蛊。"

  白愁飞道:"你族里的蛊是秘传,我不懂也不想懂,你替我解了便是。"

  落霓更红了脸,垂了头不回答。白愁飞莫名其妙,问道:"怎么?很不好解么?"

  落霓细如蚊鸣地道:"我下在你身上的,是‘心蛊'。"

  白愁飞呆住,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虽然对苗家蛊术不甚懂得,但心蛊还是知道。苗家女子把心蛊下在一个男子身上,非是结为夫妻,这蛊便不会解除。一时间当真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苦笑道:"落霓,我还以为你喜欢戚少商。"

  落霓转了转眼珠子,道:"我都喜欢啊,我就让蛊虫自己选,结果大概是因为你血中有毒,蛊虫更喜欢你,所以......"

  白愁飞一口血险些没吐了出来,又气又笑,指着落霓说不出话来。落霓却捂了嘴格格地笑,直笑得花枝乱颤。白愁飞这才想起,她虽然换了宫装,成了公主,但毕竟是个苗家女子,野性未改,也不知道汉人女子那么多忌讳,要跟她讲礼教讲含蓄,恐怕至少得像楚怜云般在宫里呆上十年八年。苦笑道:"皇上知道会宰了我的。"

  落霓噘了嘴,道:"其实我不想当公主,我想当皇上的妃子。但皇上不答应。说他只把我当妹妹看。叫我自己去找我喜欢的人。"

  白愁飞啼笑皆非,道:"那你怎么不给他落蛊?"

  落霓苦了脸道:"姊姊给皇上下过蛊,谁也没办法害到他的。"

  白愁飞更好笑,站起身,道:"好了,戚少商人也跑了,我也有事要做了。你回宫吧。"

  落霓更是拧了柳眉,道:"不要,宫里闷死了,外边好玩得多。"

  白愁飞头痛,道:"你好玩,我就不好玩了。"

  落霓在石室里踱了两圈,笑道:"顾大哥,为什么你,戚大哥,都不开心呢?我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们即使在笑的时候,也不开心。皇上也是,我知道他也不开心。他虽然会对我笑,但他心里一直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愁飞微笑道:"你还小,等你再长大些,不开心的事就会跟着来了。"

  落霓问道:"顾大哥,那你小时候,是不是不会像现在这样,总不开心?"

  白愁飞一怔,眼光有些迷惑地飘到了远处,道:"我小时候?......我小时候?"摇摇头,道,"别问了。我不知道。"

  落霓拉了他衣袖道:"既然不开心就不要去想,那不就开心了?皇上有时候空闲时,我就陪他喝酒,他说喝多了也就什么都不会去想了。"

  白愁飞失笑道:"这倒是个好法子。"

  落霓道:"那我也陪你喝吧,喝多了你就不会不开心了。"转了转眼珠子,又道,"戚大哥肯定很能喝吧?我记得一路上他就很爱喝,还老拖着你喝。"

  白愁飞骤然一股烦躁之感涌上心头,道:"别说了,喝就喝吧。一醉解得了愁,那也好。"

  两个人就喝,白愁飞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十多岁的小姑娘竟然这样能喝,喝酒就当是喝水似的。

  落霓脸色娇红,吃吃笑道:"顾大哥,你说你要喝酒解愁,解什么愁?"

  白愁飞提起酒壶,给她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要解的愁可就多了。一言难尽啊......"突然笑了笑,笑得有点让落霓脸红。

  "你愿不愿意做我那朵疗愁的花?"

  桌上的灯芯,毕毕剥剥,爆了又熄,熄了又开。

  白愁飞醒来,按着头只觉得头痛欲裂。心里苦笑,就算是想解蛊毒,这个姑娘也不是自己该碰的人。

  落霓睁了眼,望了望窗外,道:"天亮了。"

  白愁飞道:"陪你来的人大概也等急了,你再不回宫会出事了。"

  落霓嗯了一声。又道:"我知道,你是不愿意留了那蛊毒在身上,藏着后患,才会有昨夜的事。"

  白愁飞一怔,落霓一双眼睛清澈透亮,直视着他。倒让他有些招架不住了。这个姑娘虽然天真未凿,但绝不是个傻子,有颗玲珑心。脑子却转得极快,昨日在地下石室,她救戚少商便很是聪明。

  白愁飞玩味地盯着她,眼神很是奇特。看了半日,道:"落霓,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落霓怎么也想不到这时候白愁飞会问出这个问题来,奇道:"怎么这么问?是我姐姐取的啊。"

  白愁飞道:"你为什么那么想离开你族里?只是为了出来看看?"

  落霓低了头,轻声道:"我爹我娘都对我不好。而且他们都不准我提姐姐。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我是族长的女儿,本来应该很受尊重才对,但是族里不少人都对我冷言冷语,而我爹娘也从来不管。"

  白愁飞道:"为什么?"

  落霓道:"不知道。没有人肯告诉我。" 叹了口气,披了衣服起身,只见背影亭亭,颇有楚楚之态。一夜之间,她脸上的纯稚之气也少了几分。一瞬间,白愁飞自她身上,看到了楚怜云的影子。

  十年前的楚怜云,定然便是跟落霓一般。白愁飞不禁想,那个女子,这短短一生,是如何走过来的?赵佚心中,对她又究竟情深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