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无邪站在薄雾之中,他的脸也在雾中,看不清表情。

  "杨大总管在等我?"

  杨无邪道:"不错。"

  白愁飞弯了腰去看身边一株带了露的朝颜,笑道:"杨总管好闲心。"

  杨无邪道:"戚少商已醒了。"

  白愁飞一震,在轻触那娇嫩花瓣的手指也顿住了。慢慢道;"已醒了?"

  杨无邪盯着他,道:"你是高兴呢,还是失望?"

  白愁飞笑了笑,不答却反问道:"想来也解不了伤情之毒吧?反而更会加重?"

  杨无邪道:"不错,请了唐门的高手替他治伤,虽然解不了毒,但至少把人弄醒了。戚少商自己出马寻解药,会比我们强得多。"

  白愁飞笑道:"那敢情好,杨大总管此时不去跟戚楼主计议如何取解药,还在这里跟我蘑菇什么?"

  杨无邪叹了口气,道:"你也中了毒,是不是?"

  白愁飞一怔,随即冷笑道:"想来也是那唐门高手告诉你的?戚少商也知道了?"

  杨无邪哼了一声,道:"我倒真不想让他知道。不管你是顾惜朝还是白愁飞,死了都比活着好。"

  白愁飞却也不怒,笑道:"杨总管什么时候这么毒的嘴了?

  杨无邪也笑道:"你难道不知道我一向牙尖嘴利么?"

  白愁飞淡淡一笑,道:"杨总管能言善辨,滴水不漏,但又几时像如今这般口不饶人。唉,看来杨总管对我是恨得切骨啊,以后我怕晚上睡觉都要小心点了。"

  杨无邪冷冷道:"那还要看你活不活得到明天。"

  白愁飞仰头看天,却只见那发白的苍灰色。"那也好,就拖着你们戚楼主一起陪葬吧,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倒也不亏了。"

  杨无邪气得脸色发青,转身便走,白愁飞笑了笑跟了上去,道:"杨总管何必恼,我还不想死呢。"

  戚少商缓缓睁开眼来,道:"我做了个梦。"

  白愁飞负手站在轩窗之前,朝霞铺洒在他身上,有淡淡的华彩。一缕薄薄笑意,浮现在他脸上。"什么梦。"

  戚少商慢慢道:"我们在酒楼上饮酒。外面的荷花开了。我嗅到莲花的清香了。可是,当我们酒喝完的时候,荷花也凋了。"

  "有很多荷花?"

  戚少商眼中露出一丝做梦般的神情,道:"是的,万顷莲叶,亭亭如盖。白莲清雅,如美人出浴。月夜波光,像梦。"

  白愁飞凝视他,双目如星。"这时候的戚少商,倒真的是像在做梦。这就是失去所爱之人的感觉吗?"

  戚少商沉吟了一下,像做梦的笑容浮在了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当你失去时,天还是天,却已不是你熟悉的天。什么都一样,只有他不在了,这个天地也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天地了。"

  白愁飞转动着眼珠子,戚少商微微苦笑,端起案上那只空的茶杯,倾过来。

  "就是这样。空的。什么都没有。"

  白愁飞道:"你仍旧过得很好。你仍旧有你自己的生活方式。"

  戚少商又笑了。"你当真不明白?"他笑容惨淡得让人心酸,这样的表情实在不适合出现在一个铁铮铮的汉子身上。他一松手,那只青瓷的茶杯跌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摔碎了,总有点碎片还存在吧。戚少商总不能去学世俗人等,去寻死觅活吧。何况......他根本已心冷如灰,若在黄泉路上相遇,他会毫不迟疑地喝了那碗孟婆汤的。"

  忽然侧耳听到房门外有脚步声,戚少商半支起身,叫道:"杨总管。"虽然仍然中气不足,但脸上已有了血色,一双眼睛在灯下也有了光彩。

  杨无邪应声进来,戚少商道:"杨总管,有何发现?"

  杨无邪把一张图铺在案上,道:"楼主请看。"

  白愁飞也凑了过去,见图上曲曲弯弯地画了些山水,皱了眉道:"这是何处?"

  杨无邪道:"这便是那位娘娘常去的地方。是个山洞,进去的人好像还没有活着走出来的。旁边住的乡人说,里面尽是毒蛇,蜈蚣,蜘蛛,无一不是剧毒之物,没人敢踏入。也不知这位娘娘在里面藏了什么,用了五毒来护着。"

  戚少商仔细看那图,笑道:"这娘娘也好生细心,将解药藏在深山里还不算,还要五毒来守?就算疗愁是天下至毒,她也犯不着如此小心谨慎罢?"

  一面卷起了图,戚少商笑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

  杨无邪一惊,道:"戚少商准备亲自前往?"

  戚少商笑道:"我的命还悬在那呢,我不亲自去,还能如何?不要说五毒,十毒,一百毒也得闯闯。只是那娘娘可千万别正好撞上了,我可不想跟贵妃娘娘去拼命。"

  白愁飞本来倦怠地坐在灯影里,此时低声说了一句道:"她死了。"

  戚少商陡然回头,声音微变地道:"你杀的?"

  白愁飞冷笑道:"为何戚楼主一问就说是我杀的?笑话,她是贵妃娘娘,千金之躯,我为何要杀她?我就不怕皇上还找我的麻烦?"

  戚少商闭了嘴,忽然走到他身前,拉起他衣袖便走。白愁飞夺手道:"又怎么了?"

  戚少商道:"想活命,就跟我一起去。不管你是白愁飞还是顾惜朝,你既然活过来了,难道就甘心这样等死?"

  两人站在那山洞之前,四周野藤丛生,满是荆棘,白愁飞皱了眉头,不言语。戚少商瞅了他一眼道:"怎么?"

  白愁飞道:"实在不像常有人来的地方。楚怜云贵为皇妃,难不成天天跑这鬼地方。"

  戚少商蹙了眉,挥剑砍断了洞口的荆棘,晃亮了火折子,道:"走吧,反正这位娘娘也死了,又不能到宫里去要解药,也只有这里了。什么龙潭虎穴没闯过,还怕这小小一个山洞不成?"

  白愁飞瞪他一眼,道:"为什么不能到宫里?"

  戚少商也瞪了他一眼,眼神很是奇怪,道:"你觉得能吗?"

  两人一时间僵在那里,最后戚少商举了步进去。才行几步,就觉得一股浓烈的腥臭之气扑面而来,呛得人头晕欲呕。

  白愁飞只觉得脚下踩着什么东西是软绵绵的,像是有血有肉的东西,低下头借着火折子的光一看,一阵恶心,险些呕了出来。

  只见脚下全部是蝙蝠的尸体,重重叠叠,密密麻麻。就像是无数枯叶铺在地面上,一踩上去就是软软粘粘的感觉,让两人都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白愁飞强忍住恶心的感觉,抬起头向前看去,只见是一条黑黝黝的暗道,深不见里。忍不住冷笑道:"这位娘娘究竟是何方神圣,常常到这等地方来,也亏她受得了。"

  戚少商有些诧异地道:"唐门擅使暗器没错,擅用毒也没错,但这娘娘似乎也太过了些,倒像是有些邪教了。听说她是嫁入唐门的,不知道究竟有何等来历。"

  白愁飞微一思索,道:"听她说话,不像是中原口音。有些软,有些糯......"说到这里却停了下来,皱眉不语。

  戚少商已向那暗道口走去,道:"先不管那些了,进去再说。"

  那条暗道却是蜿蜒向下的,似乎是个天然的暗道。曲曲弯弯地走了一阵,两人都觉得心里发毛,不知道究竟会走到何处。感觉就像是一步一步地在向幽冥黄泉走去。

  白愁飞手中的火折子燃尽了,白愁飞顺手抛在了地下。突然间戚少商手中的火折子也灭了,戚少商忽然反手去抓白愁飞的手腕。白愁飞一惊,直觉地想挣脱,戚少商低声叫道:"惜朝,如果我们就死在这里,你都还不肯承认?"

  见白愁飞不言语,戚少商的声音又在暗道里回响,很空洞。"你知道我这样走着走着,有什么感觉吗?"

  白愁飞的声音,虽然就在他咫尺之间,却感觉很飘渺,像风中的灯焰,忽明,忽昧。"像走入黄泉。"

  "那么你还记得吗,我曾对你说过,我们走到黄泉的时候,不要喝那碗孟婆汤?"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片寂静。寂静到戚少商若非还紧握着他的手碗,就会怀疑这偌大的山洞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地步。

  "宁可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惜朝,我们究竟谁违了约?我还记得你说过,旗亭一夜,永生难忘。你,却忘了。"

  白愁飞推开他,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本来山洞里便是黑暗一片,他手中已无火折,一撞便撞到了洞壁上,只听得吃痛地低呼一声,又不再有声音了。

  戚少商循了声音而去,将他按在洞壁上,低声道:"惜朝,不要再等到死时来后悔了。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你,至少不要再骗我下去。我真的会疯的。日日夜夜看着你,能触到你,却又不是你。就像天上一轮月,映在水里,怎样也捞不起来。反正一碰,就把原来那个月的影子也一起弄碎了。"

  白愁飞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却是冷如寒月:"你疯就疯,与我何干。戚少商,我叫你放开我,这时候我不想跟你动手,你最好有点节制。"

  戚少商双手一紧,却更牢牢把他双腕按在洞壁上,道:"我也不想跟你动手。要真比试,恐怕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白愁飞忽然低呼一声,手腕一翻,戚少商只觉一股大力弹来,不愿跟他硬碰硬,当即撤了手。

  只听白愁飞的声音响起,竟颇有痛楚之意,怒道:"点火!"

  戚少商大惊,摸出火折子晃亮,只见白愁飞正伸手按在颈侧,戚少商一把掰开他的手,只见白皙肌肤上,有一点红点,有血丝渗出,血却已经变成了黑色。

  两人慢慢抬头,只见洞壁上竟然爬满了蜘蛛,蜈蚣之类,个个色彩斑斓,都是少见的毒物。竟然也分辨不出,刚刚伤了白愁飞的是哪一种。

  白愁飞怒极,最后却恼得也发作不出来了,苦笑道:"戚少商啊戚少商,你真是我的霉星。跟你在一起,我算是倒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