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气的风从洞开的缝隙之门吹来,血液顺着手臂从指尖滴落。

  身姿挺拔的青年在跨过门的那一瞬间身形晃了晃,失血过多带来的生理性晕眩影响了他的动作,但还是在看到熟悉的围墙时眉眼舒展了开来。

  只是……

  老师还没有回来吗。

  久经战斗带来的敏感让戊离第一时间扫视过眼前的一切,落了薄灰的房间让他抿了抿唇,野兽般直觉出不祥。

  青年露在外面的手掌伤已见骨,残破的黑色军装制服早已被血浸透,掩盖住了其他伤痕。他平静的像往常每一次结束工作归来后那样,将自己污脏的外套留在室外,熟练的翻出门廊放着的伤药和绷带。

  【老师,我回来了。】

  只是这次,青年的声音空空荡荡的散在安静的院落中,没有那道温和的嗓音回应他——【小离,欢迎回家。】

  缠满全身的绷带隐藏在新换的制服之下,戊离平静的拿出食材,为自己和还未回来的老师准备晚饭。

  然而,晚霞消逝,烛火爆燃,矮几上的两份晚饭热了又热。

  戊离正坐在矮几之前,在寂寂昏暗的院落里始终没有等到老师归来的身影。

  他平静的端过热了太多次早已味道糟糕的两份晚饭,独自一人填进了早已空荡的胃袋里。

  就像过去每一次结束任务回到这里一样,青年遵循着老师教给他的生活方式,平静的洗漱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翻开笔记本。

  已经卷了毛边的笔记本纸张泛着微黄,却保存得很好。

  [公世界历2018.3.7。老师未归家。]

  然后他合上了钢笔,起身走到老师的房间外,敲了敲门。

  显然,没有人会回应他。

  青年的表情微不可察的阴郁了一瞬,然后重新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拉开障子门走进去,为也许会在凌晨归来的老师铺好了被子。

  【老师,晚安。】

  烛火吹熄,空荡荡的孤寂逼仄寒冷。

  日升月落,时间流动。

  戊离独自换药疗伤,准备两人的饭食,又在热过多次后一个人平静的吃掉。

  每日的早安和晚安,都像是多年前老师领着他第一次走进这个小院时所教导的那样准时问抵。被子铺开又收起,老师残留在院子内的气息和味道越来越淡。

  但老师,却始终没有回来。

  [公世界历2018.3.8。老师未归家。]

  [公世界历2018.3.9。老师未归家。]

  ……

  [公世界历2018.4.4。老师未归家。]

  戊离发送到老师终端上的消息始终没有得到回信,向部门发出的询问如石沉大海。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的戊离第一次推拒了分配下来的工作,一个人守在这里,等老师回家。

  平静等待的日常犹如囚/困野兽的牢笼,多年前被亲手绑在野兽手腕上将它拉进人类社会的红绳开始松懈,日益暴躁的野兽开始忍不住,露出獠牙。

  然后,院落的大门被叩响。

  黑色丧服的阵营人员们,在戊离面前深深躬下身,双手高举,奉上仅存的遗物。

  【我很抱歉,戊君。三轮君……没能回来,他殒身在了任务中。】

  【我们能找到的,只有这些了。】

  【……抱歉。】

  墨色的瞳孔瞬间紧缩。

  绳子,断了。

  ……

  在本丸的天气设定仪被修好后,为了让庭院内新生的花草更好的生长和适应,天气被设定在了三月的初春。

  正是春夜,关山樱满枝横月,满月如坠。

  微风乍破池水,胖滚滚的锦鲤倏地摆尾,嫌弃的避开咪咪伸过来捞鱼的毛茸茸猫爪。

  假装是娇艳的蔷薇花丛的诅咒无聊的自己给自己翻花绳,隔壁的银杏树坏心眼的抢了花绳就跑,被惊醒的假山看着从自己面前跑过去的花和树,嘟囔了一句“真是年轻的小诅咒”复又睡去。

  熬夜的鹤丸国永向鹤球低声的絮絮轻语与蝉鸣声交织,一片闲适的慵懒。

  突然,一阵剧烈的波动从本丸的地下开始翻涌,庞大的力量疯狂从天守阁向外涌出,强烈的震动中付丧神们瞬间惊醒戒备,诅咒们发出惊呼。

  然而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由力量化作的透明巨兽利爪踩着天守阁,狂暴的低吼着张开大口,瞬间将整个本丸吞没入腹。

  等众人站稳身形再次看去,不由得呼吸一窒。

  “这是……”三日月宗近紧皱起了眉,笑容消失。

  ——本丸闲适的春夜庭院消失,出现在所有人眼前的,是沸腾着岩浆的尸山血海。

  天空血红,火焰燃烧,焦臭混合着滚滚黑烟弥漫了整个战场。尸/首横斜,枪/炮丢弃满地,插在尸体胸口上的长剑轻晃。

  即便是战斗过无数次杀死过的敌人数不胜数,甚至亲手夺走人类和审神者性命的暗堕付丧神们,也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惊到。

  “这……是?”歌仙兼定呼吸停滞,声线压抑不住的颤抖:“戊离君在哪,谁知道他怎么样了?”

  “咔——嚓”

  黑色的军靴踏过血泊,碎骨被踩断的细微声音响起。

  付丧神们立刻严肃着神情,迅速拔刀戒备以对。

  笼罩在黑色中的男人走的很慢,带着死战一场后的迟缓。不断有血液从男人的身上滴落在他走来的道路,分不清是他自己还是敌人的。

  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却依旧死死握着长刀。

  男人缓缓抬起头,火光一点点照亮了他的脸。

  戊离那张染血的冷漠俊容出现在付丧神们的视野内。

  “戊离君?”三日月宗近皱了皱眉,率先轻唤出声。

  然而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了不对——这不是他认识的戊离。

  作为审神者入职本丸的戊离,即便总是面无表情的冷漠以对,却透露着一份趋于平静的死寂和疲惫,也会自认为只是一个普通的新人,会让他不要在意他人的议论看法。

  恪守着他所不知道的规则的戊离,会认真的告诉他本丸是用来养老的职场,也会认真的学棋总是气得他破功却也不放弃。

  但也正因为戊离的这份认真和冷漠,才显露出另类的温柔——因为不关心,所以也就不自作主张的打扰他人的伤痛,给了付丧神们一份自由的平静。

  三日月宗近为这样的戊离所吸引。

  也因此,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戊离,才令他感到如此陌生。

  那把从未在付丧神面前出鞘过的长刀,此刻被戊离紧握在手里,沾满了血液。

  碎肉迸溅衣角,戊离墨色的长发被血糊做丝缕,露在外面的皮肤满是擦伤血痕,狰狞的伤口从被划破的军装制服中透露出来,血肉模糊间露着纯白的骨色。

  但这样重的伤,戊离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样,依旧提着长刀脚步坚定的向前走去。

  本想迎上去的歌仙兼定本震在了原地,震惊低喃:“戊离君……”

  戊离闻声缓缓抬眸。

  那双墨色的眼眸充斥着疯狂的厮杀,火光映照下泛着血红。他的面容上再寻不到付丧神们熟悉的平静冷漠,只有愤怒和仇恨翻涌着,嘶吼着,想要冲破束缚狂暴着冲向敌人。

  如凶兽挣裂束缚凶狠掠夺,如恶鬼现身人世化为地狱。

  “我的老师,被抢走了。”

  戊离低沉嗓音此刻呕哑粗粝,泛着血腥的气息:“是谁,抢走了我的老师?”

  “我要找到他,然后,杀死他!”

  那双墨色的眼眸抬起,看向付丧神们,疯狂而混乱:“是谁……”

  “抢走了我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