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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桑菲尔德门外传来一阵马车声。

  楼下的法尔克斯早就听从主人的吩咐守在那里,此时立即把医生领到了楼上。

  “安静一点。”罗切斯特打开门,低声说了一句,就重新进了房间,站在床尾看医生诊断。

  医生的诊断时间比较长,他仔细观察了伯纱的症状,又和法尔克斯询问了一些事情,才松了一口气。

  “罗切斯特夫人,她应该是怀孕了。”医生的声音在房间里格外清晰。

  这一瞬间,房间里的几双眼睛都看过来,其中罗切斯特先生的最有存在感。

  “你说什么?”罗切斯特先生表情茫然,看起来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对于经验丰富的琼斯医生来说,家属的这种反应见得太多了。

  “你没有听错,罗切斯特先生,恭喜你。”医生微笑着走出房间,惊喜的法尔克斯立即为他引路,询问夫人的护理方法。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罗切斯特仿佛终于反应过来,他转头看着睡得香甜的伯纱,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没想到,上帝如此恩宠他。一个小时前,他以为自己活在绝望的地狱,而现在,却一下子恢复了生机。

  早春的桑菲尔德已经生机勃勃,窗外的树林已经发了新叶,路上的野蔷薇孕育出了花骨朵,在嫩绿的小草中娇羞而笑。

  第二天伯纱醒来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在转头的一瞬间,她顿时皱眉。

  罗切斯特怎么会在这里?

  在床边的座椅上,罗切斯特正倚靠椅背睡着,看起来睡得很沉。

  难道他昨天晚上都守在这里?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就拉了拉铃铛,希望仆人能给她一点提示。

  法尔克斯脚步轻盈地进入房间,一脸喜气盈盈,对她说话的语气格外小心,好像生怕惊吓到什么一样。

  “法尔克斯,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她坐在床头问。

  法尔克斯好像才想起什么,笑容更大了,她的语气是掩盖不住的喜悦:“夫人,恭喜你,医生说你怀孕了。”

  伯纱验证了猜测,昨天晚上医生果然来过了。

  她下意识笑了笑:“真的吗?这真是件喜事。”

  “喜事,当然,这是件大喜事。”法尔克斯开心极了,“不过最高兴的,应该就是罗切斯特先生,他昨晚高兴得睡不着觉,到天亮的时候才睡着呢。”

  “为什么不让他回房间睡呢?”伯纱看了一眼罗切斯特,发现他动了动,好像要醒过来了。

  “我说了,不过他却怎么也不肯呢,说一定要看着你才安心,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先生。”法尔克斯一脸欣慰地看着她,好像为她有一位这样的先生感到高兴。

  伯纱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法尔克斯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正要询问,就看见罗切斯特坐了起来,顿时把话咽了回去。

  “伯纱,你醒了?”罗切斯特看着伯纱,眼睛发亮,“你觉得怎么样?”

  伯纱看见他一脸高兴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担心,顿时觉得那脸上的笑容很碍眼。

  “法尔克斯,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话要说。”伯纱对管家说。

  管家立即退下了,伯纱收回视线,转头看向罗切斯特,眼神带着一种隐晦的恶意。

  罗切斯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罗切斯特先生,你好像很开心,因为我怀孕了?”伯纱靠在床头,表情绝对说不上高兴。

  罗切斯特不笑了,他看着她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是,伯纱,我很开心。你,不高兴?”

  伯纱讽刺地笑了笑:“高兴,你大概忘记了一件事。”

  她停顿了一下,在罗切斯特惊讶的视线里,眼眶微红:“你大概忘了,我有家族遗传病。”

  罗切斯特眼睛微微张大,这件事他的确没有想到,他太开心了,根本没顾上这些。

  他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仿佛意识到什么,眉头微皱,低声道:“伯纱,他是上帝的礼物,我们不能杀死他。”

  伯纱看着他没说话,眼神带着一种估量。

  罗切斯特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上身前倾,带着一丝焦虑:“伯纱,这太危险了。生下来,就算她生病了,那也是上帝的安排。”

  伯纱目光在他脸上打量,意外发现他真的不嫌弃,不禁挑了挑眉。

  这个时代的人对于遗传一知半解,不可能知道有的病在性染色体上,因此他应该不知道男孩不会遗传伯纱的病。

  “就算她发疯?”她带着一丝疑虑看着他。

  罗切斯特听见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刺痛,声音沙哑道:“是,就算她发疯,我也爱她。”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视着她,好像说的不是孩子,而是伯纱。

  因为熬夜,他眼底泛着血丝,看起来很真诚。伯纱在他这种眼神下,也有片刻的触动。

  也许,罗切斯特是个好爸爸?

  和他说的一样,打胎太危险了,不到万不得已,伯纱也没有勇气拿生命冒险。

  可是孩子如果是个女孩,非常有可能遗传精神病,她可不像自己有精神力,注定是个悲剧。

  精神力……

  它可以转移,仅限于亲子之间。

  伯纱想到这里,顿时头晕脑胀,顿时干呕起来。

  罗切斯特看见她痛苦的样子,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想靠近又怕让她更难受。毕竟,她从来都很厌恶自己。

  不过幸好法尔克斯这时上来了,她看见伯纱的反应,顿时放下手中的餐盘,轻拍她的背。

  伯纱用清水漱口,稍微休息了一会,才感觉好一些。

  “夫人,吃点东西吧?”法尔克斯看见男主人的眼色,转头轻声问。

  伯纱看了餐盘一眼,顿时反感地转头,压制住想干呕的欲望,摇摇头。

  法尔克斯有些无措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男主人,等待下一步指示。

  罗切斯特握了握拳头,仿佛汲取了些许鼓起勇气,对着床头低声道:“伯纱,那你想吃什么?”

  伯纱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孩子是两个人的,还是因为他的无耻才怀上的,凭什么只让她痛苦?

  “我想吃一种中国菜,叫麻婆豆腐。”她说出口的时候有一丝不自在,特别是在那双黑眼睛微微发亮以后。

  “当然可以。”罗切斯特急切地答应,然后又有些窘迫地问,“再说一遍,是什么菜?”

  这个菜名伯纱是用中文说的,他没有听懂。

  他也是今天才知道伯纱会说中文,大清在此时的英国人眼里,还是一个神秘的国家。

  伯纱又重复了一遍,其实心里并没有抱什么期望,在英国找中国厨子,无疑强人所难。

  罗切斯特立即记住了这个名字,马上跑下了楼,脚步声渐渐往书房去了,应该是在写信?

  伯纱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情意外变好了一点,理智主导她又一次看向餐盘。

  “法尔克斯,把鸡汤给我。”里面最有营养的就是这个汤,不管孩子是不是精神病,让它身体好一些总没有坏处。

  管家听见她这么说,顿时笑了起来,一边服侍她喝汤,一边笑道:“夫人,你刚刚是故意支开先生,让他不要担心吗?”

  伯纱动作一顿,抬眸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喝汤,点点头,就让她继续误会下去吧。

  新生命给桑菲尔德带来了很大的变化,罗切斯特一改往日阴暗的样子,变得越来越和善,仆人们欢天喜地。

  伯纱在怀孕第二个月的某一天,突然恢复了食欲。在那一天,桑菲尔德的厨师第二次得到了男主人的奖赏。

  在轻松愉快的环境里,伯纱的心情也会受到影响,没那么消极。但是在表面的和谐下,总是隐藏着一丝危机。

  她不知道孩子是不是女孩,她不敢赌。因为如果真的生下一个女孩,等于害了她一辈子。

  但是打胎已经被否定了,留给她的选择似乎只剩下一种。

  将一部分精神力转移到孩子身上。

  可是,精神力对她的意义非比寻常,而是她的命。

  “伯纱”随时会出现,她需要抵抗精神病的侵略,原有的精神力也只是够用,并不富余。

  如果分出去,她将面临十分危险的局面。

  随着孩子渐渐长大,她必须作出决定。伯纱的痛苦无处诉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

  罗切斯特看在眼里,却无从得知真相,只能猜测她在担心孩子的健康,不停地保证和安慰,却收效甚微。

  到孩子五个月的时候,有了胎动,伯纱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的行为非常冒险,但是相对于危险,她更怕悔恨。

  在一个寒冷的冬天,伴随着仆人们的期待,父母的焦虑中,孩子终于顺利出生了。

  伯纱躺在温暖的卧室里,听见法尔克斯说“是个男孩,夫人”,顿时舒了一口气。

  一个男孩,应该不会遗传精神病。

  孩子出生了,桑菲尔德有了继承人,一切都很美好,除了伯纱的精神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