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Ada Said No>第7章

  傍晚的时候,笼罩码头的雾气更浓了。货轮拉响了卸货完毕的汽笛声,脸颊上挂着汗水和轻松的年轻水手们要上岸了,这将会是个狂欢的夜晚。自动操作的电子音、吊车机械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朦胧中越来越遥远。

  莱格拉斯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接警察的来电。他的嗓音始终很低,对方也很平缓温和——仿若朋友一般——天知道他们互相隐瞒了多少事儿。

  但是他在听筒里听到对方呼气的声音,听到对方嘴唇触碰的声音。同时,他听到自己心脏鼓动的声音,他看见自己站在十字路口:他用一只手按住胸脯——

  替他善后的探员说他高调、粗心大意;不知真相的好邻居说他娘娘腔、没常识。要让陶瑞尔说的话,那就是荷尔蒙失调或是别的什么病理性描述,简而言之就是犯蠢,很正常的犯蠢——她不了解他,但她了解恋爱(单方面)。

  至于瑟兰迪尔……他没想过爸爸会怎样。没有先例,没有参照。

  他只知道,阿拉贡说什么,他便应允什么:警探用一贯的、毋庸置疑的口调告诉他说,碰面地点改成雅纳广场。

  他同意了。他预感阿拉贡会有计划——也许是个明显的试探或是逮捕的策略——他都同意了。

  他害怕什么呢?连喜欢一个条子都不怕。

  挂掉电话之后的莱格拉斯·G·阿蒙兰斯是理智的、识大体的,谨记身份的,他无所畏惧——

  当下决定,绕路去一次烘培店。

  一小时后,吉姆利·都灵先生站在花园门口。双眼突出,嘴巴微张,鼻孔一抽一抽喘着气:用一个僵硬、恐惧的姿势……捧着一个两磅重的母亲节蛋糕。

  「上帝保佑全世界的妈妈……」这感觉不比被枪指着脑袋更可怕了!邻居先生思路不清,情绪混乱,「这是什么?炸弹还是氰化钾?!」

  男人居高临下观察他,“您不喜欢吗?我按照您说的做了。现在开始我们是朋友了。”

  为防止他像上次那样忽然掏出枪来,吉姆利谨慎地掂了掂盒子,“我的老母亲会更喜欢……”他言不由衷地表示,“不过要记住,这是你先来讨好我的。”

  莱格拉斯笑起来,“认识您真高兴,晚安。”

  那个笑容展现得相当自然而然,仿佛站在他面前就能感觉世界充满爱,人人都单纯美好。

  吉姆利·都灵,一个吝啬的珠宝鉴定商(最近学起了中国武术)忘了说晚安。

  当然,也忘了那辆宾利欧陆依然堵在车库前的道口上。

  *

  莱格拉斯比约定时间早十分钟到达雅纳广场。

  他做好了准备,被从四面八方冲过来的条子按在地上,或是直面阿拉贡的枪口和警徽,让他双手贴地……但是都没有——除了一块烤鸡胸。

  广场上拥满了荒蔓度日的人群、胸前挂着照相机的观光客,孩子们踩着滑板从铁栏杆上跳下来,惊飞了一群广场鸽……

  阿拉贡正在帮一块烤鸡胸分发优惠传单。

  莱格拉斯开始怀疑,自己大概真的是个傻瓜,但是警察发现了他,“嗨!”

  他只好站在原地,手插口袋和阿拉贡互相注视,然后看向别的地方。

  “帮我个忙。”阿拉贡说话的时候已经把传单塞进他手里了。莱格拉斯想抽回胳膊,但是男人从裤兜里摸出香烟,“我离开五分钟。”

  很多时候,莱格拉斯不清楚阿拉贡的真正意图,也许是习惯差使人做这做那,或者只是单纯的烟瘾犯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喜欢他。

  阿拉贡握着烟盒和打火机小跑去找吸烟区了。

  莱格拉斯用传单扇了扇,“你好啊,甘道夫。”他转向烤鸡胸,换上了一副完全不同的表情,“我不知道你原来还是个行为艺术爱好者。”

  巨大的烤鸡向婴儿车摆动手臂,把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我也不知道阿蒙兰斯会在星期天和警察出来约会。”

  长春花蓝敛了一敛。

  穿着Nando's促销套装的掮客先生继续说,“每个人都有维续生计的手段。”颇具七十年代特摄电影效果的鸡胸脯慢慢转向男人,“摸摸你那还没泯灭的良心,这儿可是有个上了年纪的人套着太空服在太阳底下曝晒了两个小时……”

  男人四处环顾,这才慢吞吞地把手臂递出去让烤鸡挽住,“阿拉贡为什么找你?”

  “条子和你们一样,走投无路时才会惦记我。”

  “你是说阿拉贡遇上了麻烦?”

  甘道夫灰白的眉梢高高地翘了起来。

  一阵沉默后,莱格拉斯飞速笑了笑,用力且嘲讽地表示,“祝您生意兴隆。”

  烤鸡没有理由生气,“你知道吗?瑟兰迪尔有求于我的时候,可不会用这种态度。”

  ——甘道夫总是对的,不管他穿什么。

  一个滑稽且没有逻辑的概念撞进莱格拉斯的脑海「合理消费能让人喜欢」——他自下而上地打量着鸡块,没几秒时间便换上了一副阿蒙兰斯家特有的、表现力十足却冷若冰霜的表情,他翻出了钱包……

  一张阿蒙兰斯家在埃伦弥瑞街上的夜总会黑钻卡被塞进掮客手里。

  “告诉阿拉贡他想知道的。”

  名为甘道夫·格雷的烤鸡块挺直了背脊,用社科教授的口吻指出,“多么好的孩子!总是替别人着想!”

  莱格拉斯的目光注视着喷水池,好像那个堵住的龙头有多可笑似的,一边不甚在意地递出第二张卡:以瑟兰迪尔的名义无限制进出拉图一级酒庄的邀请卡。

  “告诉我,我想知道的。”

  “教皇真当为令尊高尚的道德和顶级的品味祈祷!”甘道夫眉开眼笑,喜悦之情从促销套装里喷了出来,“那是自然。”他望向广场一角,语气忽然变了变,“我呀,年纪大了,去哪里度假是个非常伤脑筋的问题……”

  莱格拉斯那张光滑、线条完美的脸因生气而微微皱起,甘道夫充满宽容地望着他——他们共同的余光方向,阿拉贡正朝他们走过来。

  莱格拉斯重新转向烤鸡时勉强恢复了温柔、谦和,他彬彬有礼地递出第三张:「乌欧牟之冠」号豪华游轮的船长·瑟丹的名片。

  “告诉阿拉贡一切,除了关于我的部分。”他用力抓了一下老先生的胳膊,然后放开,“请您注意言辞。”

  甘道夫举起三张卡片放到嘴边亲吻,“爱情妙不可言。”

  警探浑身飘散着尼古丁的气味,从后面搭上了莱格拉斯愣怔而僵直的肩膀,“你们在说什么?”

  “祝议员和老板身体健康。”促销鸡块回答,“现在,我们要说说正经事了,从哪儿开始呢……”

  他们在喷水池边找了张长凳。甘道夫把优惠传单垫在屁股下面,故意坐在个年轻人中间,隔开了他们的视线,

  “从索伦开始吧……他曾经和我干的活计差不了多少。”

  ……

  阿拉贡也打算冒个险。

  他不了解莱格拉斯,他想试探一下。

  他坐在Nando's大烤鸡旁边,尽量不去看另一边的男人。甘道夫开始讲故事,根据对老先生的了解,他们都知道那将会是个冗长的、缺乏重点的故事:

  “从索伦开始吧……他曾经和我干的活计差不了多少。”

  「不。」警探心说,「我想像不了那个受到叛国、泄露机密和谋杀等多项指控的男人穿成这副德行在广场上派送优惠券……」

  很显然是出于同一个想法,莱格拉斯噗嗤一下笑了起来,笑声温软纤细,他忍不住探头想看一看对方的脸——视野里全是烤鸡。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坏心眼儿的小少爷!”甘道夫生气地挥舞鸡翅,“听我讲下去。”

  “你们之所以会同时出现在我这老人家面前,是因为你们在找一样东西……这样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属于索伦·迈荣。”

  莱格拉斯止住讥笑,站起来问,“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这看起来像是警察在工作。

  阿拉贡抬眼观察他,“不,不用。”他试图捕捉一丝异样的神色,但烤鸡勾住男人让他重新坐下来,“我要说的消息在任何公众平台上都能搜索到。”

  “就像凯兰崔尔夫人当年出席某次以「救助家庭暴力中的未成年受害者」为主题的下午茶会,弯腰的时候珍珠项链撒了一地毯,我现在的作用,便是一条丝线,把这些珍珠串连……”

  “甘道夫……”阿拉贡提醒他,“安格班咨询有限公司。”

  “是的,哦,是啊……多年以前,魔苟斯·保格力尔可是差点惹出了政局大动荡。”烤鸡谈到这里时忽然改变了口气,目光变得黯淡而深远。有几秒时间,老先生仿若陷入了一场灰色沉痛的回忆里……但周末的天气很好,孩子们手中的巧克力豆冰淇凌色彩缤纷、踩着高跟鞋裙边下露出白皙大腿的年轻姑娘们在欢笑,老先生很快精神振作,眼睛发亮——他在莱格拉斯咳嗽一声之后继续。

  “那家公司表面上做的是信息技术咨询,背地里培养了无数黑客精英、掮商和私人侦探,毕竟当时是大萧条时期嘛!干什么的都有,聪明人总能找到自己的前途。他们一开始做的是私人调查的生意,也就是业内说的「情报买卖」但是探触了太多底线,不仅仅侵犯到公民个人隐私和商业机密——他们能在非授权的情况下查阅花旗银行账户、篡改航天局定位装置,入侵核设施系统……魔苟斯出入国土防卫部的防火墙就和开自己家的电冰箱一样轻松,他不仅把偷来的情报曝光给媒体,还把军方信息出售给外国……当然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当局在他惹出世界大战之前控制住了事态——虽然损失惨重。作为魔苟斯的助手,索伦自然难辞其咎,但是那位高智商的黑客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储存盘……”警探直截了当地道出忧虑,“他在里面放了什么,史麦戈·史图尔是怎么牵扯其中的……还有,”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越过老先生,落在莱格拉斯搁在膝盖上的手指上面,“我想知道,还有谁在找那个U盘,出于什么目的。”

  甘道夫忽然沉默不语。莱格拉斯全身都绷紧了,咬住嘴唇捅了捅烤鸡。

  掮客抖动眉毛,看看这个又瞥瞥那个,“索伦·迈荣生来就适合与情报信息打交道。”他装作不甚在意地注视在广场上互相搂抱的情侣,“他解密了中央情报局的一份资料,内容涉及当局黑幕背后的参与人员,还有现今情报机构派遣在外的所有特工名单。”老人家沉默片刻,用含混晦涩的口吻道出一句名言,“「危险,政治!」……从结果看来,索伦弄丢了的那份资料,被一个对大局无关紧要的史麦戈拾获——清洁工人总能在在分类垃圾里挑出有用的东西。”

  “他原本是个赌徒,还有吸毒史。”警探记得卷宗内容。

  “这些兴趣可不是那么高雅,他需要钱。”甘道夫说,“史麦戈以为那个储存盘里的东西很值钱——某种意义上确实如此,那是黑客制作的加密文件,用以免受法律制裁、与情报局谈判的筹码。史麦戈没法打开储存盘,但也不舍得丢弃它,这个可怜虫过着进退两难的生活……穷困拮据,负债累累,精神状态也不稳定。他被自己整垮了。”

  “为了一个自己无法驾驭的东西,史麦戈谋杀了迪曳戈。”

  一段沉默之后,警探推断,“我大致明白那小玩意儿不能作为指控罪名证物的原因了。”

  解密文件需要技术,一旦公开内容就会造成大规模机密泄露,“但我还没有知道全部……”

  烤鸡打断他,“我讲了很多,一会儿还会有更多。现在我可是口干舌燥呐……”

  阿拉贡只好站起来,“随时为长辈效劳。”

  他想与莱格拉斯交换一个眼神,但是对方低着头凝视自己的指甲。背后很远的地方,白色的气球缓缓上升。

  一群广场鸽哗啦啦地扑腾飞起。

  *

  轿车里的皮革味道让人发晕。

  “梅里,把窗打开。”后排中间的弗罗多说,他的两个小表弟一左一右靠着他,摇下车窗后开始兴高采烈地往外张望,对一切飞驰而过的东西惊声尖叫。

  “注意安全!小家伙们!”休息日用来给孩子们当司机的波罗米尔可没那么好心情了。由于巴金斯在袋底街的房子被调查局封锁,他现在要把孩子们……其实只是弗罗多带去见他的监护人,比尔博·巴金斯先生。那位老先生因为种种原因现在正住在议员亲自安排的、远离媒体的地方,阿拉贡通过一些私人关系才得到确切地址。但是另外三个硬要一起跟来的孩子实在太难对付了,让未婚的艾克西里昂警探预先体会到家庭和孩子的束缚,“皮聘,别把身体探到车外,除非你想被集卡碾成汉堡肉。”

  小调皮鬼坐回来,“我们可以先去游乐园吗?

  “不,不可以。亲爱的小皮。但我很愿意把你们扔在那里。”

  “阿拉贡绝对不会这么说话!”副驾驶座上的山姆生气地指出,“他会直接付诸行动,而不是用语言恐吓。”

  “很好,山姆,你在短短几天里就总结出两个警察的办案特点。”艾克西里昂警探言不由衷地夸奖,这些小朋友明显更喜欢阿拉贡,“遗憾的是,你们的偶像现在来不了。”

  “为什么?”梅里扑到他座位靠背上,“他要去和美女约会吗?”

  波罗米尔不知道怎么对几个未成年人说明:阿拉贡想查一个上级明令禁止的案子而私自动用非正常手段——虽然他们不是第一次违规操作,但这种事可不适合给孩子们当故事讲。当然他也无法解释诸如「证据收集、有条件合作、信任消费」的概念。他只好说,“你们非要这么理解,也不能算错。”

  这个话题不能再与孩子们交谈下去了,他在等红灯的时候往后视镜看了一眼,“弗罗多,休息天你可以不用背书包的。”

  男孩冷淡地表示他习惯背着书包,那是他生活的一部分。警探不再追问,因为翻绿灯了,他换档踩了油门。

  弗罗多从书包里拿出了手提电脑。

  梅里和皮聘互相瞧了一眼,嘻嘻一笑,三个小脑袋凑到一起,“猜猜里面装着什么?”

  “只要别像上次那样被小偷打断……”小巴金斯慢慢从脖子里拎出了那个储存盘。

  司机先生还在忧心阿拉贡所谓的「非常手段」,他要加快变道时的车速,还要时刻注意搭档的手机信息,以至于后座电脑系统启动的声音传来时也不甚在意。山姆回过头,眼看着弗罗多以一个专注的、带着些许颤抖却无比兴奋的姿态把那只闪着光芒的储存盘插口接了起来……

  *

  阿拉贡横穿广场去找便利店了。莱格拉斯这才抬起头来,谴责地望着甘道夫,“我今天没和他说上话。”

  老人家不为所动,“在小伙子回来之前,你有十分钟时间。”

  蓝眼睛微微转动,“你省略了索伦丢失资料的经过。”

  “因为与伊西铎·登纳丹有关。那对阿拉贡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他有权知道。”

  “除非他自己提问。”

  莱格拉斯抿紧嘴巴思考,他毫无头绪,却又感觉事实就在身边,“阿蒙兰斯为什么也会参与这件事?”据他对父亲的了解,瑟兰迪尔可不会那么积极搅合麻烦,“我不想一无所知。”

  甘道夫苍老的眼窝深陷,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你父亲不告诉你缘由,是因为那不是你该知道的东西。”

  莱格拉斯拿出手机,开始装模作样地翻通讯录。手指还没按到第一顺位的「Ada」,烤鸡按住他,“好吧,你要保证不对令尊透露……”

  瑟兰迪尔的好儿子收起手机,“我自己买来的消息不是么?”

  老先生咳嗽一声,又眨了眨眼,他瞬间又变回了无所不知、行事正确的甘道夫,“有些东西,很多人不希望公诸于世,但也有更多人想看到真相。你们,包括阿拉贡和很多调查员都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正确的事往往不是很光彩。”

  这句话让莱格拉斯想起父亲。

  甘道夫还没说完,“名单牵涉到海外间谍的性命和国家安全,同时也能让不少官员……包括国防部长下台。牵头者——你应该已经猜到是谁了,权衡之下认为资料必须毁掉。因为真相永远藏不起来,人们只会遗忘它。这件事背后的黑幕错综复杂,造成的影响将会是全球性的。机密报告提及到的人有的已经去世多年,有的尚在高位,但真正的知情者不超过十个。”他看着年轻人那双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的眼睛,“阿蒙兰斯不会趟与己无关的浑水……那是瑟兰迪尔欠埃尔隆德的。”

  莱格拉斯瞪大了眼睛。

  “低调才能确保安全。所以一方无法正当出面,另一方……”烤鸡拍拍他的膝盖,“只用最信任的人。”

  “我还有不明白的……”无法确认自己到底是出于震惊还是高兴,男人注视了一会儿远处天空的云丝,白光令他眼睛难受,不禁揉了揉,“作为埃尔隆德的养子,阿拉贡为什么不知情?”

  甘道夫微眯起眼睛,嘴里嘟嘟囔囔,“一定是葛罗芬戴尔不愿意透露,你才来问我的。”

  调查局的人口风都紧得很,莱格拉斯心里抱怨。老先生睁开一只眼睛看他,“埃尔隆德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选区代表人,同时也是一位好父亲。和绝大多数政治家不一样,他相信很多时候比起万事尽在掌控,「意外」和「不可预知」才是成败的关键。”

  莱格拉斯不再提问,因为阿拉贡回来了,手指间挂着三瓶巴黎水,“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男人低声有礼,“有我的份,谢谢。”

  阿拉贡直接坐到他旁边——长凳两边焊有铁艺镂花扶手,而烤鸡说什么也不愿移动——警探直接挤入莱格拉斯和扶手之间,他们的肩膀和腰身紧紧靠到了一起。甘道夫学着年轻人刚才的样子嗤笑一声,这才慢慢挪动屁股。

  阿拉贡一边帮他旋开盖子,一边低声问,“甘道夫的讲座如何?”他们耳语的时候凑得很近,莱格拉斯几乎目不转睛地注视对方的下颌和侧脸,但很快移开视线,“啰里八嗦的。”

  “哈哈哈,你真诚实。”

  烤鸡警告他们,他要回广场发优惠券了。

  阿拉贡这才开始咨询百合花手掌的事。甘道夫瞄了瞄照片,沉默片刻,“这个组织我得回去确认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但根据他们的行为模式看来,三人以上的行动小组、武器和装备齐全、人员训练有素……他们极有可能来自一支专门雇佣军集团,就像赌场配备保安,毒品走私需要马仔,黑社会家族审核介绍人……”莱格拉斯脸上没有任何异样,偷偷捅了捅他肋侧,甘道夫总结说,“显而易见的是,雇佣他们的人是索伦的支持者,或是他本人。找到那个储存盘,才能把索伦从监狱里弄出来。”

  “他们成功了吗?”阿蒙兰斯自然而然地问。警探转过脸,直直地看向他。甘道夫接着说,“只要弗罗多不想解开密码,他就是安全的。”

  “弗罗多?!”阿拉贡和莱格拉斯几乎同时提高了声音,一起猛地站了起来……

  然后,面面相觑。

  ……

  “你在哪?”

  “还在高架上,就要下宁若戴尔大桥的闸口了。”波罗米尔透过早年的重金属音乐里听见阿拉贡的声音,他单手扶方向盘,往后瞄了瞄孩子们,“梅里,坐好,不要挡住后视镜。”

  信号音乱糟糟的,他猜阿拉贡大概是把手机掉水池里了,“听着,伙计,你……”

  “什么?”一辆私家车没打方向灯就变道,差点磕到他的保险杠,“嗷——!真他妈的……阿拉贡你说什么?!”

  “看好弗罗多,那孩子……恐怕你们有麻烦了!”

  “老兄,你在开玩笑对吗?”自从经办史麦戈案以来,波罗米尔·艾克西里昂警官可是霉运不断,但是男人品德高尚、心胸宽广,“差使我跑腿让你惭愧了吗?那可不是登纳丹的做派!哈哈!”

  电话另一头的男人问,“弗罗多有没有打开过USB储存盘?”

  “哦,是的,我记得是有一个U盘……”他瞥了一眼后视镜——只看到三个小脑门,他们正凑在屏幕前,这个年龄的孩子能有多少积极健康的爱好呢?“弗罗多?你们在干什么?阿拉贡说……”

  副驾驶座的山姆猛地拽住他的胳膊——在话筒里的吼声传出来之际:

  “不要让弗罗多用电脑————!”

  忽然,一个不同寻常的震荡。

  这一瞬间,阴影自左前方逼近,掠过胖男孩瞪大的眼睛,字符串闪烁光芒,在巴金斯虹膜上移开,小手下意识按住电脑屏幕。男人的嘴巴微张,自底盘传来的颠簸让他一脚把刹车板用力踏了下去……橡胶轮胎在路面上打磨,汽车喇叭响个不停,但是世界忽然变得极其安静,电话飞了出去,闭上了嘴。

  刺耳的响声盖过了一切。

  *

  阿拉贡拉起莱格拉斯就想跑。

  但是男人怔怔地站在原地,阿拉贡问,“你也开车了吗?”

  这个问题让对方反应一秒,微微皱眉的样子依然赏心悦目,“不,不是车的问题。”

  “那就上我的车。”他重新握住他的胳膊肘,“来吧,赶快!”警探现在心急如焚,“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相对的我也有一肚子不痛快,但现在我只能请你帮助我……莱格拉斯,帮我跟这个案子。”他回过头近乎诚恳而热切地望着他,阿拉贡习惯在说话时盯着对方的眼睛——他并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喜欢那种长春花蓝,“现在听我的,跟我来……我们都不想失望。”

  莱格拉斯落在他的手上的目光有点冷淡,脚步也略显迟疑,仿佛要从一片迷雾中走出来,“你不知道自己在干傻事。”

  “你可以警醒我。”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

  阿拉贡不回答,兀自转动车钥匙,雪铁龙溜上了车道。但周末堵塞的交通路况立即让人倍感失望——警探在方向盘上嗑着手指,“注意,系好安全带!”他说话的时候已经从翻斗里拿出警灯,往车顶上一挂,“这次我可是提前说了。”

  莱格拉斯往窗外望去,甘道夫笑眯眯地站在喷水池边,用鸡翅膀拗出一个怪异的「好运」姿势。

  警笛炸开了声。

  男人支足油门,猛打起方向盘——警用车便在缓缓借道避让的车流中提速,一转眼便加到六十码。但警探还不满意,他推上档,两手猛转方向盘。发动机发出轰鸣声,雪铁龙飞快地在车流里走起「之」字形急弯,车身像条船似的猛烈摇晃漂移,没一会儿就把堵塞的车堆甩在屁股后面。

  他们恢复直行,加速上了大桥,“还好这个路段不属伊欧墨管……”警探发现莱格拉斯靠在椅背上卷着发梢玩儿,连车顶扶手都没拉,“感觉还好吗?”

  男人偏过头,眼神有点不以为然,“你让我重新认识了警察。”

  这个反应让阿拉贡惊喜,“波罗米尔第一次跟我飙车吐得稀里哗啦!”

  “这种程度?”莱格拉斯口气轻蔑,但情绪受到了阿拉贡影响,显得很高兴,“Ada试车时可比这更……”

  他突然闭上嘴巴。

  “Ada?”

  “呃嗯……”男人的口气立即转为社交场合中常有的体面和严谨,“我是说,我父亲在复活瞻礼节前后禁止我开快车,因为那是拒绝基督的表现。”

  阿拉贡听出这是一个明显的转换话题,但他决定顺着对方东拉西扯,“太遗憾了,这不像典型的不列颠作派。”他看了一眼莱格拉斯的侧脸,细腻的耳廓形状让他立即移开视线,“倒是……颇有些南欧气质。”

  他一说完,男人便用装出来的不经意急着解释,“圣彼得教堂门前偶尔会有人派送公鸡下的蛋,告诉人们信仰……”

  “我猜令尊只去过梵蒂冈旅游一次。”

  “严格说来,的确……”莱格拉斯心里嘀咕「不过那次是去罗马,检查运送去黎巴嫩的武器质量。」

  恍然大悟的表情让那张细致的脸显得有点呆滞,阿拉贡忍不住评价,“你看起来像个独自出远门的小少爷。”

  “为什么这么说?”

  “那是甘道夫的说辞。”

  莱格拉斯撅起上唇,把手肘撑到车框上。阿拉贡踩着油门,他不想冷场,“原本我打算在喝咖啡时才说这些话——我现在孤立无援,一头雾水。但我不能就这么放弃,我要弄清真相,还要保护人们的安全……安全。那几个孩子现在很危险,因为我的疏忽,他们被盯上了……”

  莱格拉斯转向他,“你知道危险来自何处么?”

  警探打着方向灯变道,“所以我想与你合作。你知道我查不出来的信息,我也有你想知道的东西。”

  一丝亮光在长春花蓝里忽明忽暗,“你相信我?”

  警探不假思索,“我相信我想相信的。”

  莱格拉斯真心实意地笑出声来,“你不适合做警察……”

  阿拉贡目不转睛地注视前方,路灯和大桥铁索飞速往身后抛去,一阵沉默后,他用低哑的嗓音道出一句可怕的事实:

  “巴金斯家里一共响了四枪,最后一颗子弹……”灰眼睛忽然转向小少爷,“只有你知道在哪里。”

  男人瞬间浑身僵硬,惊恐地就想夺门而逃,一只手就要伸进口袋里。但是阿拉贡的手松开排挡推杆,按到他的手背上,“好了,我没说我会追究,非常案件需要非正当手段。”

  警探不清楚原因,但知道对方很紧张。他不想更惊动他,便牢牢握紧那只手,感受对方的情绪从激烈转为安稳,“我们需要合作。”

  莱格拉斯低头思索,目光落在交握的双手上,最后深远地叹出一口长气,“非常手段?”

  阿拉贡知道他同意了,“应该说是冒险。我们都会承担风险。”

  警察违法操作,为了探明一个真相的原委,阻止另一个真相的曝光,可能会付出可观的代价。至于莱格拉斯,他不知道他的目的,他很可疑,但是……他转过脸来,噘嘴微笑的样子让他胸腔里充满热气,感觉良好,对前景充满信心。

  那张形状完美的嘴嘟嘟囔囔地说,“索伦的支持者,大多是自发形成的个人团体。和当局不一样,他们认为自己能代表人民,希望公开政府的真相——索伦利用了这一点,他想摆脱牢狱之灾,势必需要那份资料和当局谈条件,他煽动了一群头脑发热的人,当然还有不少投机主义者想从中获利。”

  “某种意义上我也曾经希望公开资料,因为它能定史麦戈的谋杀罪名……”警探接着说,他自然而然地问出一个许久以来的疑问,“那么你呢?你为什么要参与?”

  莱格拉斯望着他的眼神难以名状,又带着些许狡黠,“你说了,问题是用来交换的。”

  阿拉贡这才笑了,“你同意合作了。”

  他说着便加快车速。

  *

  “你说不出十分钟就能再动起来。”

  “不,小皮,你没搞清楚「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存在感性认知的偏差。”

  “我讨厌哲学。”

  “其实他想来点儿华夫饼,哈哈!”

  波罗米尔·艾克西里昂警官双手撑在引擎箱边上,梅里和皮聘围着他奔来跑去,他不能好好检查发动机出了什么问题——刚才忽然熄火让他们差点撞上隔离墙。带着四个孩子的警探先生觉得应该先报交警解决,但他发现手机刚才被摔烂了。

  “我得步行到前面的公用电话亭求助。”他对看起来最安份又守规矩的弗罗多说,“你们乖乖待在车上。”

  男孩点点头,忽然抬眼看向他背后。

  一个人影笼罩了他们。

  警探反应及时,蓦得转身——

  “午安。”陌生男人背着光微微歪头,用懒洋洋的、不乏礼数的口调说,“看样子你们需要帮助。”

  他的身后,一辆银白慕尚慢慢地降下车窗:凯兰崔尔·雅塔尼斯·诺玟·罗斯洛瑞安公爵夫人抬起帽檐,目光和蔼又遥远。嘴角边沉淀着岁月的记忆,她仿佛在微笑,当那(和代表尊贵身份的车牌照一样)美得触目惊心的视线与巴金斯相遇时,孩子不由自主地合上手提电脑。

  USB闪存盘上的红光瞬间熄灭。

  服务器上,代号「持戒人」的黑客失去了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