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又怎么知道如今他……他会回来呢?”年长的男人听了对方的一番话虽然有些惊讶, 但很快也平静了下来,他小心翼翼的询问着:“您、您说他不喜欢阿元了,那请恕属下愚昧……杀……杀了阿元又有何用?算了, 这些想来大人您自有打算, 我也不再多问了。明日……您是否会去找他, 向他亮明身份, 看他是否还愿意配合咱们先前的计划呢?”

  “嗯……徐玕,他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年轻男子声音越来越低:“阿元的死, 一定会让他十分自责,阿元死了,反而在他心里的分量更重了些。至于是不是白玉堂杀了阿元,他心中或许将信将疑,但你不要忘记, 在人大喜大悲的时候,就不一定那么理智, 判断也不一定那么准确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至于我……我很确定,去年年末他跑到知风那酒馆里的时候,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了。这很奇怪, 不知道为什么西夏的那个野利长荣也忽然开始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变, 屡次想杀了他……这一切我都想不明白,所以才叫咱们的人都按兵不动。不过,我发现,那一晚在就酒馆里吃炙肉的时候, 他却好像又认得我了, 好了,保险起见, 现在我还是不要出面为好,明日你去试探他一下,看他是否还愿意回到我们中间来。”

  “回到我们中间……您是指?”年长的男人又问了一句。

  年轻男人往外踱了几步:“当然不是回到城南,他已经不想回那儿了。你或许不知道,他喜欢上了那个谭知风,我不知道谭知风……到底是什么来历,但徐玕对他非常依恋,比当时对阿元好得多。他不会回来,我的意思是说,让他继续配合我们完成我们的计划。西夏人不在了,但他们答应与我们联手做的事,我想他们是不会食言的。对了,上次我不在的时候西夏人来访,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他话音刚落,年长的男人忽然晃了晃,月光下,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灰暗。“你怎么了?”那年轻人皱眉问道。

  “唉……无妨……近来似乎总是如此,一到这深夜……偶尔会有些不适,不过很快就好了,大人您不必担心。”他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他很快就抚了抚胸口,再抬头时,好像又完全恢复了常态。

  年轻人狐疑的看了他一阵,然后嘱咐道:“还是小心些吧。上次的事,你回头再和我细说,这里也不安全,你先回城南,你过来,明日你见了徐玕,就对他如此说……”

  两人又在巷子里嘀咕了一阵,那年轻人方才走了出来。又过了一会儿,年长的也慢悠悠溜达着走到了巷口,四处看了看之后,正准备往城南走,忽然间他又胸口一痛,痛得他忍不住扶住了一旁的墙壁,俯下身大口的喘着气。

  “怎么……怎么越来越厉害了……”他喃喃自语着,正想直起身,忽然感觉有个影子挡住了他面前的月光,把他吓了一跳。

  他哆哆嗦嗦的抬起头,看见了一张令他极度惊恐的脸,他忍不住失声道:“你……阿元……你不是……”

  “我没有死。”阿元漂亮的猫眼看上去不知为何有些闪着暗绿色的光芒,淡棕色的皮肤像以前一样光洁健康,他长长的头发垂着,遮住了他的两鬓,但他身上的衣服却浸满了已经干涸的血迹,看上去就像一块破旧的画布,令人无法直视。更可怕的是,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差役模样的人,那两人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却只是静静站在那儿如同雕像,他们的目光呆滞而空洞,直直盯着前方,令人看了脊背发凉。

  “现在,”阿元对那人微微一笑,他的笑容中带着一种先前从没有过的摄人心魄的魅力:“我要去找徐玕哥哥了。”

  “不不,不是我杀了你,你不要找我寻仇啊!”那人压根就没听清阿元说了什么,他的声音在惊恐中显得格外尖利:“我、我们其实从没想害你……”

  阿元低头捂着嘴轻轻笑着:“不用怕,我不怪你们杀了我,我还要谢过你们呢,我……我终于明白了,那天那个人所说的话。你瞧,我有了永恒的生命,我想和徐玕在一起,我就可以和他永远在一起。永远、永远,再也不用分开。”

  “什么?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人已经吓呆了,哆哆嗦嗦的问道:“我……我不明白。”

  阿元还是那样安静而轻柔的笑着:“你走吧,你不会明白,哦,不,或许你也很快就会明白了,只要你像我这么死上一次,你就会复生,永生……”

  对方还好像在梦中一般,盯着阿元的脸半天没有移开,但他似乎听到了“你走吧”三个字,他很快就回过神来,跌跌撞撞的推开眼前的阿元,一路没有回头的向城南跑去。

  ……

  徐玕为了养伤早早入睡了,没有白玉堂,院子里显得十分冷清。谭知风坐在徐玕身侧,他的目光却停留在墙边那个毫不起眼的大木匣子上。看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到跟前,把手放在了那木匣子上。

  他的手不停的颤抖着,他心里有个声音叫他打开瞧瞧,但那冰冷而清晰的疼痛在他胸口回荡,让他无法下定决心。但最终,他还是缓缓抓住木匣子的盖子,把它一点一点的抬了起来。

  “啪”的一声,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到他的面前,猛地把匣子关上了。“你看它做什么?”徐玕站在黑暗里,他的手抓住了谭知风的手,拉着他的手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

  “我……”谭知风也不知如何回答,他轻轻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反问徐玕道:“你好点了吧?”

  “别碰那剑。”徐玕沉声道:“我总觉得他与你有些相克。”

  “没事。”谭知风又回头瞧了一眼:“……毕竟……毕竟这是你的东西,况且它当年也没把我劈得魂飞魄散啊……怕、怕什么?”

  “我也不知道。”徐玕的表情看上去似乎稍稍放松了一点,他在谭知风的搀扶下慢慢走回了床边:“不过,这把剑的威力远不如前了。否则,只靠这一把剑,我们也不必怕什么饕餮,还有博,还有他们背后的主人……可如今……”他无声的笑了笑:“正如我,正如女魃,我们原本的神力……早都已是所剩无几……”

  “这把剑……”谭知风虽然看出徐玕不愿再谈论这个话题,他还是忍不住问道:“这把剑不是历代都会陪伴着真龙天子的么?为何……为何这一朝它没有现世呢?”

  “这我也不知道。”徐玕缓缓叹了口气:“我感觉,它的力量似乎被锁住了,不知道如何才能开启。或许这也正是为何这一朝重文轻武,国富而病弱,四邻强敌一直虎视眈眈的原因吧?”

  “那么……”谭知风刚要再问,徐玕却抬起手指在他唇上一按:“睡吧。”

  谭知风简单查验了一下徐玕的伤口,发现并无异样。于是便扶着他躺下,自己也躺在了他的身旁。他听着徐玕沉稳而绵长的呼吸,渐渐也有了一点睡意。正当他要沉沉睡去的时候,忽然感觉徐玕转过了身。他侧头一瞧,黑夜中徐玕眸光闪烁,正直直盯着他瞧。他睡意朦胧的问道:“怎么不睡了?”

  “白玉堂临走时说他要教你,他要教你什么?”徐玕问道。

  “哦……”谭知风一下子脸红了,他结结巴巴的回答:“他、他要教我什么呢?呃,可能是再做个什么梨花杏花汤饼吧,我也不知道啊。”

  徐玕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的脸庞在月色下显得格外英俊,近在咫尺,谭知风一下子睡意全无,紧张的看着他,感觉自己就好像中了魔一样,心里越来越紧张,却又无论如何也不想把眼睛挪开。徐玕再次把长长的手臂伸过来搂住了他的肩膀轻轻拍着:“睡吧、睡吧。”

  谭知风不敢动弹,却怎么也睡不着。过了好一会儿,他觉得徐玕应该差不多已经睡了,方才低声道:“应龙,前面几世发生的事,你还……你还记得么?”

  徐玕的呼吸依旧平稳,谭知风想他一定是睡了,于是便抬起手来,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摸了摸,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徐玕长长的睫毛,徐玕瞬间睁开眼睛,看着他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谭知风这次并没有陷入慌乱,那天清晨白玉堂逗他的时候说过的话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已经翻来覆去想了很久的问题此时脱口而出:“是……比如……比如你喜欢过的人,还有曾经你、你们……”

  “我没有喜欢过别人。”谭知风还没说完,徐玕便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谭知风和徐玕互相看着,他想从徐玕幽黑的瞳孔中看出这句话真正的意思,可他看了好久,却仍然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问些什么。徐玕手臂一收,两人靠的更紧了些,谭知风鼻端充溢着刚更换的药的淡淡苦味。徐玕胸膛起伏,在他头顶说道:“我记得每一世,每一个曾经陪伴在我身边的人。可是我也记得,我没有爱过他们,我看着他们,我始终在他们身上寻找着一个人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