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知风再也忍不住了, 眼看黄蛇已经没了法力,在三人的围攻下不断躲闪着,他的身体里又产生了那种奇异的感觉, 枯竭的灵力如同泉涌, 一下子充盈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该来的终于来了, 谭知风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但他心里却非常镇定。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这次该把水滴吊坠托付给谁……

  他往远处看去,隐约看到了和黄蛇激战着的三个人, 他只能瞥见猗猗的鞭影,在竹林深处不断闪动。他们没有时间注意到自己,已经来不及了。

  谭知风小心地摘下自己颈间的水滴,将它挂在了旁边摇动的竹枝上。那水滴坠子不断闪烁着,仿佛在召唤着它的主人, 让他不要这么鲁莽的扑进那危险黑雾中。

  但是谭知风却只是轻轻耸了耸肩:“对不起,猗猗, 这是我的使命。”他说,然后,他的身影变得模糊,逐渐消失, 竹林深处, 仍然时不时响起黄蛇那沙哑而绝望的嘶鸣声。

  谭知风在浑身剧痛中醒来,两只大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完全无法呼吸,他想抬起右手反抗, 却发现右手软绵绵的垂在身侧, 怎么也用不上一点力气。他忽然意识到了徐玕所处的是一个多么危险和糟糕的局面——他的右手断了。

  谭知风没有丧气,他知道博已经濒临疯狂, 他勉强睁开眼睛,对视着博那睁的快要裂开的眼眶。那一瞬间,博的表情忽然有了变化:“我……我想起来了……”

  他的手稍稍一松,谭知风却抓住了这个或许是唯一的机会,他暂时还没有那么大力气挣脱,但他把自己的灵力尽量集中在了徐玕那唯一还能移动的左手上,而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徐玕是惯用左手的,他的左手至少和右手一样有力,一样灵活。

  谭知风觉得咽喉处火辣辣的,好像被什么灼烧着一般,他轻轻笑了一声,听在耳中却只是一声低沉模糊的微哼。他拼命哑着嗓子道:“你这个……卑鄙……小人……”

  听到谭知风的声音,博顿时愕然的松开了手,就在这时,谭知风挥起左拳,用尽全力向博的下巴击去。

  那纯净而强大的灵力尽数集中在这一击中,博整个人被打的从徐玕身上飞起,轰然倒在地上,一根断了的竹枝刺穿了他的手臂,鲜血喷涌,他也痛的眉头紧皱,嘶的吸了口气。谭知风扶着地面,艰难的站起身,他的右手仍然暂时无法修复,但他身体里的力量却已经回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谁?!”博按住自己受伤的手臂,一点一点的站起了身:“你不是他,你是……我为什么会忘记你?!”

  “因为我本来不该认识你,因为你早该放下这一切,因为……”谭知风走到博身前,左拳忽然从身侧甩出,化成一道流星般的白光:“因为我想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不!”博也打起了全部精神,他也瞬间伸出左掌,黑气腾腾,将谭知风迎面击来的左拳往一旁推去,同时,他那受伤的右手向谭知风面颊伸来,却被谭知风一闪避开,然后又是一拳击在了他的脸上。

  “知风、知风……”挨了这一拳的博虽然脸色变了,但他不但没有着恼,反而双眼冒着喜悦的光芒:“我记起来了!”

  “那就再忘掉它!”谭知风往后一退,他收起左手,他有一种感觉,这一次,他和徐玕的身体融合的更好,他对灵力的感受也更加自如。属于徐玕的胸膛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呼唤他,这种熟悉的召唤让他的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灵力随着他激荡的情绪不断增长着,他整个人淹没在无数银白的星光闪烁中,这光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耀眼,博再也无法直视他,只能用尽他所剩的力气,来抵御这和他完全不同的灵力的侵袭。

  “不好了,竹林里……竹林里的黑气越来越重了,还有,还有一片白光,再这样下去,整个开封的人都会瞧见……”前面佛堂中,文惠仍然端坐在高处,他那一双凤眼闭着,嘴角带着微微笑意。

  “白光?”他缓慢的睁开眼睛,颇有兴趣的往佛堂外瞧去,那几个僧人急的团团乱转已经有一会儿了,但文惠却直到这会儿,才慢慢站起身来,外头天已经有些发亮了,东边黑沉沉的树影上,天空泛着暗青色的晨光。而另一边,笼罩了整个天幕的沉沉黑气正在一点一点向地平下以下褪去。

  “老朋友们都到齐了。”他终于悠然的站了起来,开口说道:“走,带我去看一看。”

  ……

  “我喜欢你,你叫什么名字?”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不能说话?”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你叫……知风。以后我就这么叫你,我叫你的时候,你点点头就算答应。”

  “……但是别人叫你,你不准随便答应。”

  树下的两个人仍旧并肩而坐,树后的人却默然站在暗淡的阴影中。

  树下那两人中,只有一个在不停的说话,但那轻垂的杨柳,日光投下的淡淡的影子,却让这一幕显得分外和谐。

  “我想让你留在这里,留在宫里,我会告诉国师,让他把你留下。他会帮我的,是吗?”

  “你想做什么,告诉我?”说话的少年站起了身,他眉头紧锁,望着不远处庄严安静的殿堂:“我已经有了足够的侍从,父皇不会答应的,那些先生们……他们会说……”

  他低下头,望着在自己脚边盘膝而坐的那个少年。他刚刚给他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知风。于是他继续开口问道:“知风,你想留在我身边吗?”

  ……

  黑色和白色的雾气交织碰撞,喧腾翻滚,光柱卷起灰尘砂石,还有地上未消的残雪,轰轰作响,冲向空中,天清寺附近的百姓们惊恐的从被窝里爬起来,跑到街上,看着这奇怪而吓人的一幕,但很快,寺中鼓楼里的鼓声响起,那鼓声震荡着,化作一阵阵淡青色,如同山光云影一样的微波,在空中向周围扩散开来。

  站在街上的人们茫然的看着对方,他们还穿着里衣里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那里,天色黯淡而沉静,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他们奇怪的摇着脑袋,继续回到家中睡觉去了。

  钟楼上,一只青色的鸟儿振翅飞起,它长长的羽毛飘动着,如同披着轻薄如云的丝绦,它周身闪动着淡淡的光芒,朝竹林中那翻滚不停的气浪中间直冲过去。鸟儿翅尖掠过之处,淡青色的烟尘升起,沿着那黑色烟雾圈成的圈子,如燎原之火朝四面八方翻滚而去,又迅速的升腾而起,莹白的光点和紫黑的雾气都被笼罩在了这青烟之中。

  青光浮动,似穹庐,又似荒漠,正在和博对峙的谭知风感受到了这种新加入的超乎寻常的灵力的干扰,他下意识的用心去感受着——这股力量几乎和应龙一样强大,却和应龙和他那种沉厚安稳,高深莫测的灵力不同,它更加炽烈,孕育着源源不绝的蓬勃生机。

  谭知风注视着对面的博,他抬起左手轻轻挥动,原本用以压制博身上冒出的黑气的白光一丝丝退了回来。他仿佛听见围绕他的青色烟尘中有个雌雄莫辩的声音在对他说道:“谭知风,现在还不是时候,让他走吧。”

  谭知风诧异的抬头看去,只见一只青鸟拖着长长的尾羽,在他头顶上不住盘旋。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烟尘之外灼灼欢喜的呼声:“展侍卫,快结果了这个畜生!”

  谭知风对面,博的表情从不安变成了畏惧,他两道浓黑的眉毛拧了起来,砰然一声巨响,他手中现出一根刻着黄蛇那狰狞的蛇头的木杖,他抬起木杖发出了低沉的呼喊,在几次之后,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谭知风不知道方才的声音是否来自盘旋的青鸟,但他明白,自己和徐玕又一次脱险了。黑色的恶气正在消散,淡青色的轻烟如同浮尘般布满了这一小块天空。面对着朝这边跑来的僧人们,他一点点后退着,后退着,退到了方才他悬挂水滴吊坠的那个竹子旁边。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谭知风很留恋徐玕的这具躯体。他温暖,强壮,咚咚的心跳声对谭知风来说并不陌生,就仿佛是他自己的一部分。龙魂在挽留着他,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种躁动比上一次更加强烈了。

  “不行……”他忽然想起了方才在自己耳边回荡的那句话:“还不是时候。”他低声说道。

  “快看啊,就是那儿……”谭知风坐了下来,趁着烟尘还没有散尽,悄悄的离开了。徐玕身子一晃,昏倒在了地上,但跑过来的僧人们很快就把他扶了起来。

  “天啊,他的手断了!”有个人道:“快点,把住持找来。”

  谭知风就在几步远之外,看着僧人们围住了徐玕,小心的把他放平,然后四处寻找着文惠。

  “小掌柜,做的不错。”谭知风正聚精会神看着,忽然身后响起了文惠那笑意盈盈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