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那场大战中发生的事, 已经渐渐在京城传开,刘平将军带领区区三千人和李元昊的十万大军在三川口激战三天,最后全军覆没, 将士们壮烈殉国的那惨烈的场面也被不少边关的客人带回了京城, 传的京城百姓人心惶惶, 尤其是家中有人在京城戍边的, 更是夜夜都难以安寝。

  徐玕听了谭知风的话,又想起那些传言, 也不仅有些动容。他点了点头,道:“‘古来征战几人回?’谁也不想打仗。可是,历朝历代,太平岁月能有十年,二十年, 就已经很难得了。剩下的日子,大部分都不怎么好过。”

  谭知风琢磨着徐玕的话, 固然先前和应龙一起经历过一个个朝代,但他总是把自己当做一个置身事外的过客,如今徐玕这么一说,他不由得想道——前朝享国近三百年, 万国来朝, 最兴盛的时候,不要说燕云十六州,就连漠北,西域诸国都是大唐的疆土。可开国后的贞观之治也不过二十年的光景, 只传了一代便被武周所篡, 后来虽有开元盛世,转眼安禄山却又攻破了东都, 历史上有名的繁华之地被掠劫一空,那就是所谓的“安史之乱”。史载,当时人人争相南渡,犹如永嘉之乱时一般,“人烟断绝,千里萧条”,而那时,唐朝也不过立国一百多年而已啊。

  如今,从太。祖陈桥兵变算起,到如今也已经有八十载了。大宋的繁荣,开封城的繁荣,还能在维持多久呢?

  ……他和徐玕这样平静的日子,还能再过几天?

  徐玕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在谭知风肩头轻拍着,就如同他哄睡凌儿时一般温柔。谭知风的眉眼看上去有些模糊,越来越像他梦中的模样。徐玕忍不住俯身靠了过去,他越靠越近,甚至,他的记忆中涌起了一种熟悉的触感,或许,或许如果他的双唇碰一碰眼前这苍白的脸颊,他就能回忆起那种感觉,让那些他一直无法拼凑到一起,破碎的图案恢复它本来的模样。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脑海中忽然响起了那个古怪的,嘶哑低沉的声音:“……离开他,和我一起回到东山去……”

  徐玕心头一乱,太阳穴也开始隐隐作痛。就在这时,门口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谭掌柜,打扰了!”

  这是王朝的声音,谭知风赶紧起来过去开了门,帘子一掀起来,门口站的却是展昭,他身后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开封府的士兵。

  展昭面色有些不太寻常,他越过谭知风的肩膀往院子里看去,目光落在坐在那里的徐玕身上。他身后,王朝和马汉似乎满脸焦急,但展昭却回头对他们耳语了几句,然后走进来,把门关上了。

  “出了什么事?”谭知风不安的问,“展大哥,这么晚了……”

  大概是听到了巷子里的响动,猗猗和灼灼也跑了过来,谭知风听见了灼灼惊慌的喊声:“怎么……这么多官兵?!”紧接着,是王朝开口向他们解释的声音。

  灼灼没听几句就推开院门一步跨进了院子:“知风……展侍卫,到底怎么了?”

  “是这样的……”展昭酝酿了一下,目光在院里的人身上一一扫过:“天清寺发生了命案,一位在寺中清修的妇人,姓桑,名似君,她就在今晚被人用刀刺死了。”

  “什么?!”猗猗和灼灼都愣住了,谭知风也一脸惊愕,他没想到,就在刚才大家其乐融融,推杯换盏的时候,在一个如此庄严的寺庙里,竟然有人被这么残忍的杀害了。

  等等,天清寺……谭知风往东北方向看去,他曾经听人提到过,天清寺就在这附近,离麦秸巷不远,莫非……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猗猗冷冷的开口道:“难道一户户的都要搜查才行吗?”

  “并非如此,”展昭缓声道,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却没有看着猗猗,而是一直落在徐玕身上:“徐玕,恐怕,要请你到开封府走一趟了。”

  “怎么……为什么?”谭知风这回彻底呆住了,他看看展昭,又看看徐玕,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问谁,该问些什么。

  这时,展昭目光闪了闪,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谭知风十分熟悉的,皮质的狰狞的面罩,他对谭知风道:“谭贤弟,寺里的僧人看见带着这个面罩的人刺死了桑似君,然后逃跑了。他们所描述的那人……很像令兄。”

  谭知风顿时抬头望着徐玕。徐玕面色如常,也没有开口辩解什么。他回视着展昭看向他的目光,神色中没有丝毫慌乱。

  “我没有杀人。”他微微一侧身,虽然他没有看谭知风,但所有的人都能感觉到,他在对着谭知风说话:“别怕,我会回来的。”

  说完这一句之后,他下巴一扬,对展昭道:“我跟你走。”

  展昭反倒迟疑了一下。最终,他眼中的疑惑渐渐散去,又露出了平日里沉稳而清明的光芒,他点点头,和徐玕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谭知风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痛恨自己刚才竟然没有问问徐玕到底去了哪儿,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他问的话,徐玕就会告诉他吗?

  “等等!”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光顾着发愣,连话都没有和徐玕说上一句。他追着展昭和徐玕跑了出去,那一队人还在院外的小巷里,展昭对徐玕道:“徐玕,委屈你一下吧。”

  说着,他的手下拿出一根粗糙的麻绳,把徐玕的双手拉在身前,熟练的绑了起来。谭知风快步跑到徐玕身边,看着他道:“我、我相信你,但到底出了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

  徐玕双眸幽黑,但却显得温和而坦然。他一眨不眨的看着谭知风的眼睛,凑过了过来,他的额头轻轻地抵在谭知风的额头上,碰了一下。就在这时,他用只有谭知风能听得见的声音低语道:“下一个。要知道下一个是谁。”

  说完这句,他直起身子,唇角挑了挑,像出一趟平常的远门之前那样,对谭知风淡淡的道:“钱都在猗猗那,别累着自己,酒馆想开就开,不想开就关上几天。”

  最后,他又加了一句:“照顾好凌儿。”

  “准备回开封府。”展昭对等的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官兵们挥了挥手,然后,他拍了拍谭知风的肩膀,道:“谭贤弟,对不住了。”

  他的眼神坚定而清澈,满是安慰,谭知风心里好受了些,稀里糊涂的点了点头。

  展昭也走了,谭知风一个人留在门口,他脑子里乱的很。看着那些官兵脚步整齐的转过身,发出了一阵铠甲摩擦的声音,往巷口走去。谁知就在这时,这旁边院子的门忽然“砰”一声开了,陈青仓皇无措的穿着睡袍站在院口,像发疯一样惊叫起来:“官兵!……血!死了人啦!”

  走在最后的展昭转过头去,站在那里看了他一会儿,只见陈青嘴唇哆嗦着,脸色发青,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

  展昭最终收回目光,对谭知风挥了挥手,一行人就这么消失在了暮色中。

  ……

  “我听见他说啦,想开业就开,不想开就歇着,知风,咱们难道就不能歇几天吗?”徐玕被带走之后,酒馆里的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天越来越冷,灼灼和猗猗瞌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就连谭知风自己也无精打采的。一大早起来,灼灼抓着谭知风的胳膊晃荡着,不停地对他抱怨:“我实在是受不了啦!”

  “不能。”谭知风面无表情的擦干净最后一张桌子,然后握住灼灼的手认真的说道:“‘一年之计在于春,一生之计在于勤。’这儿交给你了,我去后面收拾收拾。”

  “知风哥哥,那个……你哥哥到底去哪儿了怎么这几天都没见着他?”裳裳从隔壁走过来,揉着眼睛问道。

  “哦,他有事出去几天,你去陪着凌儿吧,如果凌儿问,你就这么告诉他。”谭知风走到后面,喘了口气。一回头,才发现身旁还有一个人。

  “天啊,猗猗,你想吓死我吗?”谭知风往墙上一倚:“为什么不声不响呆在这儿?”

  “说吧,谭知风,你又想出了什么馊主意?”猗猗直盯着他,“我可不像灼灼那么傻。以为你会真的老老实实什么也不干等徐玕回来。”

  “我也没打算瞒着你。”谭知风小声道:“我昨天想了一晚上……”

  灼灼和裳裳一起把头探了进来,见谭知风看着他们,灼灼赶紧道:“外头都收拾好了……当然,是你收拾的……”

  裳裳则道:“凌儿还睡着呢,昨天他睡得晚,我把我的花盆放在一边陪着他了。”

  谭知风无语的望着挤进来的三个人,他清清嗓子,把那两次看见天空中灰白色烟雾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什么?!”灼灼一双杏眼睁得老大:“简直像黑手党,杀人还留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