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综武侠]墨道长的拂尘>第93章 夜半歌声案05

  墨麒:“……”

  墨麒下意识地往后微微仰了一下身体, 刚动了一下, 就被他立即克制住。

  坐便是坐,怎可东倒西歪, 前仰后合,不成体统。

  墨麒重新坐直了身体, 端正笔挺,如同一棵青松:“你要干什么?”

  宫九一愣:“你难道不是准备用生死蛊, 逼出耶律儒玉吗?”

  墨麒顿了一下:“……怎么逼?”

  难不成让他自残吗?

  墨麒有些无可奈何,语气里带着一点无力:“玉门关案之前, 我从未见过耶律儒玉。”

  “我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曾和耶律儒玉碰过面,更罔论被人下生死蛊了。生死蛊是要将母蛊种在被保护的人身上, 再将子蛊种到受控制者身上的, 可我从不曾在自己身上下过生死蛊。”

  “我觉得, 耶律儒玉他所中之毒,应该不是生死蛊,而是另一种蛊毒。只是我也未曾听闻过, 有什么蛊下了之后,会让人对特定的对象产生杀意, 就立即反噬……”

  墨麒说着说着,就露出了思索的表情,眉头也自然地皱了起来。

  宫九有些发愣:“还有这种蛊?”

  墨麒语气也不是很肯定:“应当是有的罢?”

  毕竟若是没有这种蛊,那就意味着, 他曾经被人下过生死蛊的母蛊, 而他完全不知情。

  能做到这样的事的人, 他只能想得出一个,就是自己的母亲。

  可是——他的母亲又怎么可能,能让耶律儒玉心甘情愿地被种下生死蛊的子蛊的呢?而且当日在辽国,触发了蛊毒反噬的耶律儒玉,脸上分明是狂喜的表情,这像是被强迫下了子蛊的样子吗?

  墨麒的本能告诉他不能再细想下去了,再想,可能会想出令他细思极恐的事情来。

  好在宫九不知道墨麒心里在想什么,他也并没有在究竟是不是生死蛊这件事情上纠结,只是惑而不解地问道:“倘若不用生死蛊,你要怎么找到耶律儒玉?”

  墨麒道:“你说,圣上笃定我们来金陵,陆小凤就会安全,是因为耶律儒玉也在这里。圣上知道耶律儒玉在金陵,自然也会知道耶律儒玉在哪里。”

  宫九皮笑肉不笑地道:“难道你还准备去问赵祯?”

  墨麒看向宫九:“不,我想问林七。”

  赵祯既然将金陵的局面交托给林七掌控,那林七定然知道耶律儒玉在哪。

  宫九不再笑了,他眼神沉凝:“你想和林七摊牌?”

  墨麒淡淡道:“猜忌没有好处,我们现在要面对的谜团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平添一个。”

  ·

  ·

  宫九和墨麒找到林七的时候,他正在和包知府审问着那几位官员死者的同僚,看到宫九和墨麒的时候,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们来是有什么事。

  林七回头看看还在盘问的包知府,一溜小跑出了提审房,仰着头疑惑地问:“九公子,国师大人,你们怎么来了?尸体检查完了?有毒吗?”

  听了宫九的一席话,再看林七仰着白净的小脸,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墨麒的心情不由地有些复杂:“……检查完了,没有毒素残留。死者不是被毒控制,确实是被人武力压制,才导致无力反抗的。”

  林七愣愣地哦了一声,完全看不出他会是赵祯手下死士暗卫的可能:“那……那二位要和我还有包知府一起盘问么?”

  宫九冷冷道:“不,我们是来问你,耶律儒玉的落脚处的。”

  林七眼神茫然:“什么……落脚处?”

  宫九没有说话,墨麒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只是沉默又复杂地看着他,宫九的眼神里还有一种“看着你怎么装下去”的嘲讽。

  林七这种茫然又无害的眼神,过了一会,慢慢从他浅琥珀色的眸子里褪去了。再开口时,声音已不再是先前那种带着奶味儿的尖细,变得低沉有力:“你们已经知道了?”

  墨麒:“……”他的表情一下变得有些难以言喻,“你的声音也是伪装的?”

  林七没说话。他原本是站在提审房门口的,现下从门里跨了出来,反手带上了门。

  墨麒和宫九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原本比宫九还要矮的林七,浑身骨头咯噔咯噔一阵脆响,骤然拔高了个头,身高大概介于宫九和墨麒之间。

  墨麒的眉头从林七的骨头重新挪位的时候,就开始皱着了,直到林七面无表情地从脸上摘下易容面.具,才开口:“反其理而行,伤身而无益。”

  缩骨的功夫墨麒也练过,之前在辽国的时候也曾用过。当时他缩出的身高差,是精心算过的,恰好能保证既不伤害骨头,又能最大程度上变换身形的。

  但是林七前后的身高差,已经远远超出了人骨头脱臼后缩出的差距,想要练成这样,必然是以伤害身体为代价的。

  而且,很痛。

  非常痛。

  宫九的心情在看到林七脸上的无辜散去时,就已经开始急转直下了。等到林七显露出真貌,面无表情地微微低下头看他的时候,这心情就更糟了:“林七,怕也不是你的真名罢?”

  不好的预感成为现实,宫九现在满脑子都是“为什么赵祯要派林七来监视我?金陵一案我并没有动手脚,难道是暗地里有人在诬陷我?”

  “林七”的脸上毫无情绪:“音同字不同,‘林七’的‘林’非双木成林,乃是天降麒麟的麟。”

  宫九想问,你为什么要来金陵?赵祯派你来究竟是何目的?

  但看着麟七冷漠的模样,宫九也知道自己问不出个所以然了。

  墨麒平静地看着麟七,似乎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豁然大变而受任何影响,对于他而言,面前的麟七和先前一同探案、给他帮助的林七没有什么区别。

  他不仅没有和宫九一样升起防备,反倒是语气平淡地将方才在停尸房中,自己和宫九之间的谈话,以及对赵祯、麟七所有的猜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宫九越是听,脸绷得越是紧,但是他又忍不住想要知道,听到墨麒这么直接的坦白的麟七,会有什么反应。

  他抱着手臂,站在墨麒旁边,冷凝的眼神在麟七的面孔上来回审视,想捕捉麟七内心的情绪。

  麟七的表情,在墨麒开始述说停尸房谈话的时候,慢慢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变得面无表情,甚至眼皮还有些耷拉下来,显然对于墨麒的开门见山没什么准备,现在正处在一种不知道该说实话还是不该说,以及好麻烦的生无可恋之中。

  他之所以会用林七这个人畜无害的壳子,就是因为这个壳子能最大程度上避免麻烦,任何人都不会在出事的时候,将希望寄托在一个没什么用的小太监身上,他能够和被监视的人保有一个不近不远的安全距离,冷眼旁观,一旦有偏离计划的苗头,也好趁人不备及时出手。

  然而墨麒的做法,完全将他的计划破得非常彻底。麟七知道,在接下来的查案过程中,他再也不能继续安然袖手旁观,不做作为了。

  不仅如此,他还得要面对墨麒和宫九的质疑——然而派他来监视的人是赵祯,还命令了他不能泄露监视一事,面对墨麒和宫九的质疑,他能怎么回答呢?

  被夹在墨麒和宫九的质问,以及赵祯的命令之间的麟七,一时之间顿觉进退两难,举步维艰,宛如一个夹在老母亲和媳妇之间的颓废老男人,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出一个洞来,好让他直接从世间消失。

  墨麒的眼神中带着信任,带着肃正,还有一丝因为麟七一直沉默不答而出现的失望。看得麟七仿佛回到了曾经做砸了任务,被师父失望的眼神凝视的过去……

  麟七硬着头皮抛出了一根肉骨头,好转移墨麒和宫九的注意力:“耶律儒玉下榻在秦淮河岸边,最华丽的那艘画舫上。画舫上的旗子是缀着珍珠的,你们一看便知。”

  墨麒的眼神变得更加失望了,显然麟七这种岔开话题的行为,让墨麒对他的信任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麟七压力很大地看着墨麒眼底的信任渐渐被失望覆盖,在墨麒临要转身离开的时候,终于承受不住这种好像让长辈彻底失望了的压力感,忍不住出声道:“陛下信任国师,也信任九公子——但陛下毕竟是大宋的皇帝。”

  麟七说完这话,脸就又重新绷了起来,而且比先前绷得还要紧,还带着一丝对自己冲动的不快。

  但他看到墨麒眼中的信任重新亮起来,顿时就觉得原本压在心头的石头移走了一大半。

  墨麒点头离开的时候,麟七差点就习惯性地对着墨麒的背影行师徒礼。

  麟七僵在原地,眼神成谜:“……”

  国师大人真的不像是二十来岁的同龄人,他站在人面前严肃起来的样子,简直比学堂里最严肃的老先生还要让人头皮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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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九和墨麒按着麟七指的地址,往秦淮河赶去。路上,墨麒还在和宫九分析麟七的话,宽慰总把事情往坏处想的宫九:“……麟七的意思应该是,陛下是相信我们的,只是他身为大宋的皇帝,行事不可以感情为标准,派林七来金陵,应当是为护万无一失。”

  信任他们,和派人来监视他们也并不冲突。前者是出于情感,后者是处于理智。

  若是单从朋友,或者是堂兄这个意义上而言,赵祯做的确实不大对。但是他是赵祯的同时,又是大宋的皇帝,一言一行必须对自己的百姓负责,有时候有些事,也并不是随着自己的感觉来就可以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赵祯会对我们有这种不信任?这种怀疑本来从开始就不该存在的!我根本没有插手金陵的案子,为何赵祯要派林七来?不论他此举是为护万无一失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终究说到底,也就是怀疑罢了!”宫九加快的步伐泄露了他内心的焦躁。

  墨麒劝不动宫九,只得沉默地跟在宫九身后,往画舫而去。

  …………

  耶律儒玉对于墨麒和宫九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

  不过他漫不经心的表情,在扫到墨麒和宫九武器上缀着的一模一样、一黑一白的玉佩时,却是愣住了。

  宫九突然接收到了耶律儒玉从未如此认真的审视眼神。

  耶律儒玉迟疑地看向墨麒:“你们……”

  这是定情了?

  墨麒没有听懂耶律儒玉到底想要问什么,他只是忧心着宫九此时焦躁的心情,同时又有些别的情绪萦绕在心头,让他无心深究耶律儒玉的未尽之言。墨麒简单和耶律儒玉打了个招呼,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七皇子此番来金陵,所为何事?”

  耶律儒玉没在纠结玉佩的事情,言不达意地含糊道:“自然是来办大事的。”

  墨麒抿抿唇,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严厉之意,看向耶律儒玉:“金陵这七起案子,是你做的吗?”

  墨麒从未用这种质问的语气和耶律儒玉说过话,以至于耶律儒玉下意识地就站直了身体。

  耶律儒玉干巴巴地笑了一下:“为什么你这么问?”

  不知道是不是宫九的错觉,他总觉得耶律儒玉好像有几分紧张。

  可耶律儒玉有什么好紧张的??宫九不由地狐疑又警惕地瞪向耶律儒玉。

  墨麒皱起眉头,语气更加严肃:“七皇子只消回答是,还是不是。”

  耶律儒玉顿了一下,突然移开了视线,走到船栏边,望向秦淮河波光粼粼的水面,答非所问道:“你们宋人常有一句话,言忠孝不能两全。”

  宫九警惕的眼神迷茫了片刻,不知道为什么耶律儒玉能将话题扯到忠孝上来。

  耶律儒玉偏过头,倚着船栏看着墨麒:“曾有人问我这样一个问题。”

  “山谷两侧,有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落难人,一人在南,一人在北。他们面前各有一只猛虎,饥肠辘辘。你是救南边的孕妇,还是救北边的孩子?”

  耶律儒玉似笑非笑地问:“你呢?你会选谁?”

  墨麒奇怪地看了一眼耶律如玉,正经认真地在心里衡量了一下自己此时的轻功和内力,然后很有把握地道:“我两边都能救。”

  耶律儒玉接下来的话噎在了嗓子眼里:“……”

  他卡了一会壳,语调有点恨恨地道:“那倘若一人在江东,一人在江北,一人是你的亲人,一人是你效忠的君王,你选谁?!”

  墨麒沉吟:“……一只猛虎而已,他们好像都不需要我救?”

  墨麒的亲人唯有墨唐一人而已,按照墨唐的武力,那猛虎除非是什么万年老虎精,不然不存在需要他救的情况……至于赵祯那就更不可能了,麟七之所以麟七,光听名字也知道他前面还派了一二三四好多个同僚,也不至于打个老虎还得墨麒大老远跑去帮忙。

  耶律儒玉无言以对地看了一会总是能让他的话题戛然而止的墨麒:“……”

  他索性放弃了那些精妙的比方,干脆地问道:“倘若你的亲人和宋主,二人只可留其一,你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宫九越听越不对味,墨麒问耶律儒玉的问题明明是金陵的案子是不是他犯下的,为什么问着问着,就变成耶律儒玉让墨麒在亲人和宋主之间选一个了?

  他再看看墨麒,墨麒的表情还是那么认真,甚至因为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变得更加郑重了。

  宫九皱起眉头,正想开口让墨麒莫要被耶律儒玉的言语所干扰,就听墨麒沉声道:“二者皆可留。”

  耶律儒玉摇头笑着强调道:“你只有一个选择。”

  墨麒似乎对这个问题格外的执着,他认真地看着耶律儒玉,语气是对自己能力的坚信,以及无人能够动摇的坚定:“在我面前,不必选择。”

  耶律儒玉愣住了,他眼中多了几分疑惑,而后慢慢散去,变得有些复杂。

  他看着墨麒,终于回答了一开始的那个问题:“金陵的人不是我杀死的。”他转回头,眼神看向粼粼的河水,“没有别的问题的话,你们可以走了。”

  耶律儒玉不再理睬身边站着的两人,凝视着河水中瑟瑟缩缩挤在一块取暖的一对鸳鸯。

  它们互相用喙梳理着对方身上的羽毛,然后亲亲密密地交着颈,两个小小的身子共同抵御这秦淮河上的冷风。

  冬风拂过河面,空中飘来黑压压的阴云。

  山雨欲来。

  ·

  ·

  墨麒和宫九找到西门吹雪和陆小凤的时候,他们两个人还在金陵的市集里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陆小凤的情绪有些莫名的萎靡,西门吹雪的心情似乎也不好,一直到看到了墨麒和宫九,才打破了持续很久的沉默。

  陆小凤看着墨麒和宫九,眼中兴起了一丝希冀:“是毒吗?”

  墨麒摇头:“不是。”

  陆小凤看看墨麒和宫九来的方向,有些迷惑:“你们是从秦淮河来的?”

  验尸怎么跑去秦淮河了?

  墨麒将从停尸房一直到画舫的事情俱说给了陆小凤听,说到最后,陆小凤的脸色已经和天上不知何时聚来的阴云一样晦沉了。

  墨麒说的事情信息量实在太大,而且牵涉到许多陆小凤绝对不想招惹的事情,譬如说麟七的身份,譬如说赵祯派麟七来,背后暗藏的深意,再譬如说为何赵祯不将对耶律儒玉的怀疑说给他们听。

  而让他心情沉重的还不只是这些,还包括耶律儒玉对墨麒的怀疑的否认。

  因为就现在的局势来看,如果金陵一案背后的人不是耶律儒玉,那能够做到让暗卫统领毫无反手之力的人,就只有一个了。

  玉罗刹。

  西门吹雪站在一截红墙边,将自己和陆小凤一路追寻的线索指给墨麒和宫九看:“这是罗刹教的记号。”

  墨麒看向墙根,那里确实有几道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的痕迹,而且重复画了几遍,留下了浅浅的印子。

  西门吹雪道:“但这样的记号,我们在整个市集都看到了。记号所在之处,甚至还延伸到了秦淮河岸。”他说出了自己心情不佳的原因,“这种记号本该是指引方向的,但是我们跟着记号走,却只是在这个市集中反复打转。”

  陆小凤苦笑道:“太乱了,我们根本找不出这记号想指的方向究竟是哪里。几乎大街小巷都能看见这样的记号,那个留下记号的人,像是走到哪儿就画到哪儿似的,没有任何条理。”

  墨麒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会不会不是玉教主留下的?”

  西门吹雪摇头,将记号指点着分解给墨麒看:“这是一个玉字。整个罗刹教上下,只有玉罗刹能用这个记号。”

  陆小凤的表情变得更加不安了,这种不安也很快感染到了本就烦躁的宫九身上,宫九一个失神,居然将自己身上珍珠貂裘的一颗珍珠给不小心拽了下来。

  宫九大脑刹那间空了,盯着手中那颗被他碾碎的珍珠,眼角微微发粉。

  墨麒看见宫九的样子,心中顿时一跳,顾不上再研究标记,更顾不上什么守株待兔的计划。

  他几步上前,也顾不上此时是当着西门吹雪和陆小凤的面了,安慰地半揽半拥住宫九,左手则轻轻抓住宫九捧着珍珠粉末的手:“没关系……”

  他眼神错也不错地关注着宫九的神情,将宫九手上的粉末轻轻吹开,然后拉着宫九的手将人转过来面对自己,深深地对上宫九的视线,认真道:“珍珠碎了,以后我们可以再去南海,我们一起挑新的回来,给你补上。”

  宫九已经开始散了的眼神重新聚了回来,在心里将墨麒的话过了几遍之后,心头的阴云骤然散开。

  刚刚道长说了什么?以后?再去南海?一起?

  眼睁睁看着墨麒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当面哄九公子的西门吹雪和陆小凤:“……”

  陆小凤那沉重的不安都快被墨麒和宫九给酸没了:“我说,我和西门还在呢!咱们这可是在大街上!咱们还在办案哪!”

  陆小凤说到最后都快喊起来了,才将自己的声音传进了陷入对视之中的墨麒和宫九的耳朵里。

  墨麒触电似的松开手,闪避开了视线,最后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将目光落在了陆小凤身上,无比严肃道:“陆大侠,我见你方才脸色沉重,可是想到了什么?”

  陆小凤抚着自己快被酸穿了的胸口,之前的沉重也找不回来了:“是。其实和西门一块儿跟着这标记走的时候,我就有种感觉。你们不觉得这标记不像是人有意识、有目的的留下的吗?”

  西门吹雪沉默着。

  “什么意思?”宫九立即追问道。

  他已经缓回了神——不仅缓回了神,还有些雀跃。毕竟赵祯怀不怀疑他,对宫九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可能对付不了赵祯,可难道还对付不了背后给他穿小鞋的有心人么?可墨麒方才说的话就不一样了!那可是许诺!真真切切的、对他们未来的许诺!

  宫九已经开始在心里祈祷着回头和道长一块儿去南海的时候,千万不要再碰到什么案子了。

  陆小凤看着宫九愉悦的神色,感觉自己心头好像又多压上了一堆酸橘:“……若是玉教主当真想要给后来的教众留下指使,为何不直接指出目标,而是反复在这大街小巷各个地方留下印记?这看着不像是有意识的留下记号,倒像是……本能地留下记号。”

  墨麒看向陆小凤,瞬间明了为何对方心情那么沉重了:“你认为,玉教主不仅成了影子人,而且被影子人控制了自己的意识,所以才只能本能在自己经过的地方留下记号,而不能准确地指出目标?”

  西门吹雪不能相信:“不可能。”

  叶孤城也好,柳无眉也好,其他所有的影子人也好,他们被影子人下药,是在他们重伤,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下药的。可是玉罗刹他并没有重伤——这世上有几个能让玉罗刹重伤到失去意识、没有反抗能力的人?

  这未免也太过荒唐,也太过可怕了!

  可墨麒却露出了凝重的表情,像是已经觉得陆小凤的猜测是正确的了。

  陆小凤抱歉地看向西门吹雪,本想要伸手拍拍西门吹雪的肩膀表示安慰,但手抬到一半便放下了,因为西门吹雪并不是需要安慰的人:“除了这种可能,你还能想到其他的可能,可以解释这满大街四处乱指的记号吗?”

  西门吹雪再次沉默了下来。

  他确实想不出。

  原本他来金陵,想的是玉罗刹一定是想装死逼他接手罗刹教,可是线索查到现在,他已经否定了这个猜测。

  如果玉罗刹是想逼他接手罗刹教,何必留下这么多的记号?有记号,就意味着玉罗刹还活着,玉罗刹还活着,就意味着西门吹雪不可能接手罗刹教。

  可让他接受陆小凤的那个推测,西门吹雪又确实很难。身为玉罗刹的孩子,三不五时就要被骚扰的西门吹雪比谁都清楚玉罗刹的强大。即便给西门吹雪十剑的机会,他都没有把握能够赢过玉罗刹。

  而这样的人,陆小凤说他会落进影子人的手里,被重伤,被下药,被控制了神智?

  西门吹雪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的心情开始像陆小凤一样凝重起来。

  倘若这一切是真的,那在影子人的药物控制下的玉罗刹,内力还要再翻倍,就算是西门吹雪,心中也开始没有了着落。

  陆小凤叹息了一声,道:“若是你也说不出其他的可能,那便先按我的推测来寻玉教主。若是寻不到,咱们再想其他。”

  “这记号看似没有指出什么目标,但其实已经提供了三个重要的线索。第一,这记号只在秦淮河到这市集之间。所以,玉教主活动范围,或者说影子人的藏身之处,也定在这二者之间。第二,玉教主能够在这市集之中留下这么多印记,说明控制他的影子人,并没有限制他的活动。第三,大部分的印记都是留在市集之中的,如果控制他的影子人藏身市集,那定然会发现这些记号,不会让这些记号留下。”

  众人头顶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低沉的声音:“影子人的藏身范围在市集和秦淮河之间,但又不可能藏身市集,那就是说……影子人就藏在秦淮河附近了?”

  麟七在众人身边的屋子屋顶上蹲着,弹出一个脑袋来看着下面的人。

  陆小凤:“……嗬!”

  他惊得倒抽一口气。

  墨麒原本也想提醒陆小凤的,不过陆小凤说得正顺,墨麒又怕打断了他会干扰陆小凤的思绪,所以一直没来得及提醒陆小凤,麟七的到来。

  麟七蹲在屋顶上,没有翻身下来,认真地瞅着屋檐下的几个人:“你们不觉得你们这么做,已经偏离了办案的程序了么?”他发觉自己说得不大到位,于是斟酌了一下,重新道,“那些死者为什么被挑中?为什么被弃尸秦淮?为什么要有商女歌声?为什么杀死他们的时候,凶手一方面要用内力制住他们的行动,一方面又不用内力去使用凶器?为什么有的死者被鞭尸,有的死者被死后尸体还被焚烧?”

  “这些问题你们都没有解开,可是你们现在就要去抓‘凶手’了。且不论能不能抓到玉教主,就单说你们抓住了,你们就能确定凶手就是玉教主吗?”

  麟七顿了顿,又道:“如果包知府在办案的时候,还没把案情解构清楚,也没有找到什么证据,放着一团乱麻的案情不管,就已经一门心思地按照自己过往的办案经验开始抓凶手了——你们觉得,这可行吗?”

  “万一凶手不是耶律儒玉,也不是玉教主,而是另有其人呢?诸位也办过不少影子人的案子了,很多时候,那些凶案不都是影子人借他人之手做的吗?”

  “我不是办案的好手,但至少还知道,办案子不是像你们现在这么办的。你们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侠,也办过那么多的奇案了,怎么现在却不会办案了呢?”

  陆小凤怔了一会,神情开始严肃起来:“你说的没错。影子人是影子人,凶手是凶手。玉教主还是得继续找,但这案子,咱们也得破。”

  众人被麟七的这一席话,也点得从只知闷头一门心思寻找影子人的迷障中,纷纷清醒过来。

  墨麒道:“是我们冒进了。”他看向西门吹雪,“那玉教主的行踪,仍然由西门庄主和路大小继续寻找。我和九公子,还有麟七还是回知府衙,和包知府一起盘问那些死者的同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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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麒等人出门的功夫,包知府已经审完了绝大部分的人了。还剩下的几个也在墨麒等人的帮助下很快结束,一旁的师爷将他记录下来的问答整理了一下,一个死者一摞,堆放在墨麒等人面前。

  麟七开始叹气。

  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动脑子。

  但此时被看破身份的他已经藏不了拙了,只能老老实实拿了几摞,开始整理其中有用的信息,悉数重新誊抄在新的宣纸上。

  墨麒、宫九、包知府、麟七,一块动手,这些信息很快就按照每个死者被整理了出来。

  包知府将写的满满当当的宣纸挨个贴在墙上,贴满了七张,然后走回书桌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长舒了口气。

  他垂着头放松了一会,再抬起脸的时候,已经精神抖擞:“开始找吧!”

  若是这些死者之间当真有联系,就一定会在这些信息里暴露出来。只是可能这联系藏得很深,需要二次、甚至三次的深思,才能挖得出来。

  四个人一人一张凳子,开始对着七张大宣纸冥思苦想,看的眼花缭乱,想得头晕目眩。期间师爷进来给他们换了五次茶水,也没有人有心思去碰茶壶一下。

  麟七最先崩溃:“这能有什么联系?这几个人,要么是司盐的!要么是掌驿站的!还有地负责开拓硫磺场的,这个管农桑的,还有这个,管金陵商税的。商税的这个倒还能和两个富商搭得上关系,可剩下的人呢?他们有什么关系?公务上这几个人根本没有任何交集,私下里,就连他们的朋友之间,都互相没有重叠的!”

  包知府摸着下巴道:“但凶手选中了他们!倘若不是他们身上有某种联系,那就一定是他们身上有某种相同的特征,能将他们和秦淮河上的其他人区分开来!”

  麟七的沉稳表象,已经在师爷第四次换茶的时候就开始分崩离析了:“那是什么特征?!”

  麟七开始希望自己能够和陆小凤对换一下,他愿意和西门庄主一块去找玉罗刹干架,也不想坐在这儿想得脑壳都要破掉。

  书房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正在麟七已经无精打采地认命,在椅子上瘫下来,准备继续和墙上的七张宣纸死嗑到底的时候,墨麒突然开口了。

  “或许我们可以有另外一种思路。”

  麟七听到墨麒的话,如同渴水遇甘霖,顿时将所有的期待都投注在墨麒身上:“什么?”

  墨麒慢慢道:“影子人出手杀人,一定是有其目的的。既然我们从正面看不出来,那不如从侧面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