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综武侠]墨道长的拂尘>第46章 蓬山寻仙案05

  曲水流觞宴, 乃是人们坐于溪渠两边, 在上游放置酒杯,酒杯飘至谁面前,便由谁喝下, 并赋诗一首的雅趣乐事。

  李光寒的这个流觞宴,虽无酒杯,但却有佳肴, 放置在特殊的托盘里, 漂浮在溪面之上。溪成带状, 首尾相连,随着水流的移动, 菜肴便一遍一遍地从众人面前轮转。

  换而言之, 众人是围坐在这环溪边的,互相之间相隔甚远。

  谁也不会想到好端端的天上飞来只鸟,李光寒都会突然发怒, 捏碎了瓷杯就要杀死雀翎。

  雀翎打从瞧见墨麒开始,就卯足了劲拍着翅膀, 直往墨麒的方向冲了,李光寒手中作暗器洒出的碎瓷片直射而出之时, 它根本收势不及, 圆胖的身子就要撞上那几片夹杂着内力的锋锐瓷片。

  “啾——”雀翎短促地鸣叫了一声, 但很快, 这声带着受惊的啼鸣, 就转了个调子, 变得软绵绵、娇滴滴起来,“咻——咻咻~”

  雀翎飞快把自己窝进飞身救了它的主人手心里,粘乎乎地拿自己的脑袋直蹭墨麒宽厚可靠的掌心,一声鸟啼恨不得转出九转十八个弯儿来。

  墨麒的速度极快,楚留香等人就如在玉门关矿洞那时一般,只来得及听见身旁的一阵清风,一袭鸦羽般的黑影便已经将雀翎揽入怀中,稳稳地落到了地面。

  雀翎已经将自己熟练地瘫在墨麒掌心里了,圆滚滚得跟水球一样的小肚子压得扁扁,只有几根长长的尾翎缩不进墨麒手里,还在外面支棱着,兴高采烈地一翘一翘。

  “你做什么?”李光寒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被碎瓷片划得伤痕累累的手掌还在溢着血,他就怒极地一掌拍在了面前的案桌上,原本清俊的面庞上也满是暴怒之意。

  李光寒这一声质问的极为有力,而且理直气壮,活像墨麒救下的不是自己养的小鸟,而是他李光寒的杀父仇人似的。墨麒都被他这满身的怒气冲的一愣:“……这只是一只鸟而已。”

  李光寒的情绪更加不稳了,他极为暴躁地道:“我杀鸟,又关你何事?”

  姬冰雁本就不大看得惯李光寒这总是平地起雷的疯狗脾气,闻言出口讥讽道:“将军若是想杀鸟,那你自己家养个百十来只雀,想怎么逞威风就怎么逞威风。这鸟可不行。这是我们老板自己养的,便是跑遍整个大宋,也再难找一只一模一样的来。怎么,李将军,你难道平日里发火,都是杀别人家的鸟泄愤的吗?”

  墨麒蹙眉,总觉得李光寒的神色中带着几分混乱的狂躁,看起来有些不大正常:“将军……”

  他话音还未落,李光寒的枪芒就已经锃然直冲向他的手掌。

  墨麒旋身躲过,黑色的长氅随着他的动作,在环溪中心的雪白细沙上氲散出一团浓墨。便是躲个暗器,他的一举一动亦是风雅蕴藉,皆可入画。

  胡铁花已经和楚留香一同站起身了:“将军这是何必!”

  然而已经陷入暴躁中的李光寒,早已听不进任何言语,满眼都是那黑衣道人手指缝间垂落下的那几片青蓝尾羽。

  杀了它,撕碎它,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李光寒眼中满是血丝,银枪已经牢牢握入手中,以雷霆万钧之势刺向墨麒护着雀翎的手掌。

  枪芒划破空气之时,摩擦出尖锐嘶鸣,宛如龙吟之声。

  “李光寒!”宫九亦是盛怒,一字一顿地叫出李光寒的名字。

  墨麒是他保进府的,别说此时墨麒只是在护自己养的雀儿,就算是墨麒这时候护着的是什么凶神恶煞的逃犯,他宫九没有允许,谁敢对墨麒动手?!

  若不是墨麒在匆忙闪避间,还特地冲他打了莫要出手,胜之不武的手势,宫九就要对李光寒这块硌脚的硬石头下狠手了。

  楚留香等人在一旁看着,忧心忡忡。他们要么手残,要么腿残,胡铁花倒是好好的,可墨麒也给他递了不要插手的眼神。

  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前一日还趴在床上不能翻身正卧的墨麒,伤也不知好没好透,现在就和毫不留情、满身暴怒的李光寒正面交上手了。

  好在,武功这档子事,不是按有没有受伤算输赢的。

  李光寒动手的时候,一旁布菜的老管家都一脸紧张地攥着手看过来,觉得自家将军久经沙场,身经百战,那黑衣道人定然是敌不过自家将军那用真血炼就的枪法的。可没想到一来二去,那道士不徐不缓地几下甩尘,就用那看起来花里胡哨、金光闪闪,实则肯定不禁刀剑一砍的尘尾,四两拨三斤地划去了将军的枪风,又几下缓缓地画圈,就缠住了将军的银枪。

  不曾习武的老管家看的都迷瞪了:“这……这怎么回事?”

  那道士拿拂尘画圈那么慢,将军怎么就不把枪往前送一送呢?

  他哪里能知道,李光寒此时枪尖上、手臂上、肩膀上、乃至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每一寸骨头,正承受着何等沉重的压力。

  墨麒向前轻轻一踏,拂尘又是缓缓一抱圆,李光寒手中的银枪就在李光寒的怒吼中脱手而出,直飞上天,几息后枪头朝下,深深插到了细沙之中。

  墨麒趁着这会功夫,靠近李光寒迅速打量了一番,顿时心中一跳。

  李光寒银枪脱手,眼看着这打是打不起来了,只得愤愤地推开墨麒:“好,好!很好!”

  李光寒怒气冲冲地连道了几声好后,愤而甩袖,头也不回地走了,将这曲水流觞宴,与宴上众人,弃之身后。

  胡铁花只觉李光寒这一通脾气发得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不是,至于吗?不就一只鸟?”

  雀翎来之前,众人这聊得不还挺好的吗?为一只鸟突然翻脸,堂堂南海的统帅就这么点儿心胸,不至于吧?

  这人怎么跟条疯狗似的,阴晴不定的,一言不合就平地起雷?

  墨麒足尖轻点,片羽般从岛心飞回众人身边:“应当不是。”

  他将眼神投向站在一旁迟迟未走,一脸欲言又止的老管家:“多谢李将军的款待。”

  别的不说,至少李光寒布的菜确实不错,大家也确实是吃的肚饱了。

  墨麒的语气平静沉稳,就像方才跟李光寒大打出手的人不是他似的。

  老管家对上了墨麒沉静深邃得像汪洋一般的眸子,原本卡在嘴边,来来去去说不出口的话,不知怎的,突然就能顺溜地说出来了:“还望诸位莫要责怪将军。将军他这是……唉……”

  老管家沉痛地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家将军在半年前曾受过一次重伤,几乎去了半条命才爬回的府。自那以后,他的性格就变得极其易怒了,好几次瞧见蓝色或者青色的鸟都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发怒,我们都不知道为何。”

  老管家道:“我家将军年幼之时便已失去双亲,乃是祖父将他一手养大。十年前,老将军他为了阻止江湖人争斗、保护被殃及的平民百姓,不幸被误伤,留下还未成年的将军撒手而去了。故而将军才及其痛恨江湖人士,尤其是以武犯禁的江湖人,痛恨到几乎草木皆兵。”

  老管家说到此处,苍老的脸上满是自责,自责自己没用,不能替将军解忧:“将军此番重伤,我们全府上下虽然挂心,却连能和他说个话的都没有,只能根据将军这反映推测,害他之人应当与‘青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曲水流觞宴,是老将军在世时,时常带着年幼的将军开的。自老将军逝世后,将军这是第一次主动踏入这湖心小亭,还开了这曲水流觞宴。若不是真心想同墨道长……还有诸位做朋友,他绝不会靠近这湖心小亭的。既是如此,他又怎会想同诸位翻脸争斗呢?”

  “将军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只是,只是那次重伤,真的给将军留下了很深的影响……若是在重伤之前,我家将军是绝不会这般突然就发脾气的。老将军喜好文雅,我家将军从小饱读诗书,亦是尚儒之人,莫说随意发脾气,就是发脾气——那都是很几乎没有的。”

  “在下可以说是自幼看着将军长大的,明了将军为人,亦知将军的心思,不愿将军此番突兀之举,让各位误解,方才啰嗦这些。”老管家说罢,对着众人作了一揖:“万望诸位侠士,能够原谅将军!”

  胡铁花方才还想着李光寒简直就像条疯狗,被老管家这一番话说的,满肚子的气都消得差不多了,无奈道:“你都说到这份上了,咱们再不理解,好像是有些过分了。”

  楚留香笑了笑:“李管家莫要担心,我等都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您看看墨道长,他可有一点生气的意思?不是我夸张,我平生所遇之人里,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脾气更好的人了。”

  唉,我这也不是说谎。楚留香偷眼瞧了下宫九,心说,虽然这位可能是有些小肚鸡肠,不过这儿还有墨道长在呢,问题不大,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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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留香三句两句就把老管家安抚好,好言好语地哄走了。众人歇了一会后,待肚中的东西消化的差不多,才聚到了楚留香和姬冰雁的房中。

  “雀翎带了什么消息回来?”楚留香问。

  墨麒将快在他手里扭出个麻花来的雀翎放到了桌上,又捋了好几下它的小脑袋,才哄到雀翎将爪抻出来,露出腿上绑着的信笺。

  墨麒展开一看:“……”

  “什么什么?”胡铁花立即把大脑袋怼了过来,“耐心等,有惊喜。”

  “什么惊喜?”姬冰雁抬眼问。

  “不是,没说啊!”胡铁花侧弯过身子,去看信笺背面,又直起身看正面,来来回回几次,“就这六个字!”

  “不是包相的字。”墨麒看胡铁花弯来直去的好生辛苦,便将手中的信笺递给了胡铁花。

  宫九眯了眯眼:“倒像是那只御猫的。”

  “御猫?你是说,南侠展昭?”楚留香兴致盎然地走了过来,探头看,“……展少侠这字。”

  啧。说句猫爬都算是恭维了。

  墨麒沉默。展昭的字他是看过的,并不难看。这字大概是他正和白玉堂玩闹的时候顺手写的,才写的这么……狂放不羁。

  这么看来,白玉堂的情况应当还不错,不然展昭也不会有心思替包相写信笺了。

  墨麒:“包相既然说让我们等,那便等。”

  “好吧。既然如此,那尸体咱们暂时是瞧不着了,李将军‘遇仙’之事,看今天这不欢而散的情形,咱们也是问不着了。”楚留香走到茶几边坐下,用左手摸了摸右臂。

  他和姬冰雁所受的烧伤,伤及筋带,比墨麒要难好些。

  “不过方才,老管家倒是说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楚留香若有所思道,“他说李将军曾受过重伤,‘几乎去了半条命才爬回的府’。”

  墨麒:“应当是说的‘遇仙’之事。”

  “他还说,自‘遇仙’之后,李将军就变得极其易怒。”宫九手中折扇轻点手心,“这说不准是和白玉堂一样的情形,重伤的时候伤及了脑子,这才叫人改了脾性。”

  “那看见蓝色或者青色的鸟就会发怒,又是何解?总不能那仙人是只青鸟成精吧?”胡铁花纳闷道。

  “又或是重伤之因与青鸟有关。”墨麒道,“有诗云‘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蓬山仙人,青鸟殷勤,这其间或许有所联系。”

  楚留香猜测:“这‘仙人’可能养着不少青色的鸟?”他自觉好笑地摇摇头,“总之,在李将军‘遇仙’,又逃回府中的这一路上,定然有与‘青鸟’有关的事物。下午我和小胡可以出门去看看,这满里有没有符合这点的地方。”

  “黑色铁环。”墨麒突然道。

  宫九:“什么?”

  墨麒看向宫九:“李光寒身上的黑色铁环。我们一直没想通那是作何用的。”

  墨麒顿住了话头,转身看了看大敞的窗户,走到窗台边将窗掩上,又以门闩反锁了门。

  确认不会有人听见后,墨麒才转回身道:“方才我和李将军缠斗之时,接机近看了他的情况。”

  众人不约而同地投来视线。

  墨麒:“他的面部敷有易容的脂粉,但不足以改变五官容貌,只够遮掩脸色。他的头发散发着一股草木灰的味道,有不少头发的发根处是白色的,不是乌黑色的。他的眼中布满血丝,像是很少得以好好休息,并且眉宇总是紧皱,像是一直在压抑着什么。”

  “所以,当时我看的没错,他的头发其实是染黑的。”楚留香不由地端起已凉了的茶喝了一口,“看来,李将军在‘遇仙’时确实伤的很重。”

  “对。”墨麒颔首,而后又道,“老管家说,他的性格变得易怒,甚至在看见某些东西,触发了他有关‘遇仙’的记忆后,还会情绪失控。”

  墨麒:“所以……若是这铁环,其实是为了防止他情绪失控准备的呢?”

  胡铁花和楚留香面面相觑:“若是如此……那么粗的铁环哪,这……李将军这失控得可有些厉害。”

  “这只是我的推测,没有证据之前,不可当真。”墨麒沉声道,“包大人既然来信让我们等,那想必在他心中自有一番考量。我们便再等一段时间。”

  “不过楚留香方才说,可以在满里找找‘青鸟’的建议,我倒是有些赞成。”一直只听不说的姬冰雁突然开口,“不过我这腿,出门了也是拖累,这事就全权托付给各位了。时间不等人,不如各位早早上路?”

  楚留香摸摸鼻子,苦笑道:“你这是嫌我们吵了。”

  姬冰雁坦然道:“不是吵,是很吵。”他自己推着轮椅,在门边停下,做了个相送的动作,“诸位,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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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留香和胡铁花,虽然是和墨麒、宫九一道被赶出来的,但真正出发的时候,两位格外识识趣的人,早就溜得没影了。

  墨麒只得沉默着跟在宫九身后,在满里充满着叫卖声和嬉闹声的市街上……逛街。

  宫九拿着一块樱花糕,和老板争执:“……定是六个铜板。”

  老板:“……这位公子,一盒樱花糕十三个铜板,您给了我二十个铜板,二十去十三,是七个铜板。”

  宫九狐疑:“……是这般吗?”

  老板简直无话可说,可又不敢怠慢了面前这位锦衣玉带,一看就身份不凡的客人:“是这般的。这位公子,您细想想,我何必骗您呢?您要我找您六个铜板,我却硬说是七个,这不是白白把钱往外送吗?没有这样的道理呀!”

  宫九:“有道理。”

  老板擦了擦汗,点出了七个铜板,递给宫九:“您的找钱。”

  宫九往旁边一让,那意思:公子我不收找钱,找的钱给我后面这个人。

  墨麒:“……”

  他伸手将老板的找钱接下,跟在宫九身后又走了几步,忍不住低声道:“还是我付……”

  宫九断然拒绝:“为何?你是何意?难不成我买东西连自己付银子都不会吗?”

  市街两侧的屋檐上,一路紧跟的暗卫们听着自家主子的话,顿时鞠了一把辛酸泪。

  平时没和墨道长一块出门的时候,九公子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每次付银子都要他们付、一点不想动脑子算数的人究竟是谁?

  是谁?!

  墨麒被宫九一句话堵了回来,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跟着宫九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了一会后,才低声问:“你为何来南海?”

  宫九漫不经心地扫过街市左右的铺子:“干卿何事?”

  墨麒:“…………”

  墨麒算是看出来了,九公子今日不宜搭话。

  在他打算放弃,准备就这么跟着宫九走就算了的时候,宫九反倒是停下了脚步,转回身道:“你知不知道,你家小徒弟他会天工暗器?”

  宫九这话问的猝不及防,没有一点预兆。脚步也停的突兀,若不是墨麒反应及时,说不准就会一下和宫九撞在一块:“什么?”

  宫九:“你知不知道你家——”

  墨麒方才正看着宫九的背影走神,下意识问完了什么后,大脑才重新转动:“知道。”

  宫九顿住了:“……你什么?”

  “我知道。”墨麒低头看着宫九道,“他的手上有茧,只有常制暗器之人才会在那些特定的地方磨出茧来。我曾也学过些天工巧器,所以知道——”

  “你知道。”宫九原本平和的眼神顿时又燃起了怒气,“你知道?!”

  自作多情这四个大字,顿时一次在宫九的脑海里闪闪发光,刺眼扎目。

  亏得他一路都在想着该怎么告诉冤大头这件事,结果到头来他是白担心了?

  墨麒面对着宫九满面的怒色,不由地有些迷茫。他确实是能察觉到自己好像又惹宫九生气了,可这一次,他是真猜不到宫九又是为何生气的。

  巧在就在这个时候,他一眼便瞧见了宫九身后那家眼熟的铺子。

  成衣店的老板笑呵呵地带着两个学徒,抬着一个大箱子,走了出来:“啊呀!道长!”

  他丢下学徒,健步如飞地走到墨麒面前,没注意到墨麒身边寒着脸的宫九:“道长,你托我做的衣服,我做好啦!你说巧不巧?我正准备给你送过去,你就出现在我家店门口了!”

  “做衣服?”宫九语尾的音调危险地上扬。

  先前在河西,宫九可是给墨麒做了足足够穿上一整年的新衣。墨麒这刚来了南海,就又找了成衣店做新衣,这是何意?

  怎么,是觉得不够,还是根本就不想穿他宫九送的衣裳了?

  宫九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眼底闪过一丝怒气。

  “哦,是啊,是啊。”成衣店老板这才注意到墨麒身边的宫九,“这位公子好气派!想必也是墨道长的友人吧!”

  成衣店老板善谈的很,一张嘴开了腔就嘚吧嘚吧的没完,居然还敢和已经开始冒杀气的宫九搭话:“你不知道啊!墨道长啊,前段时间来我店里订衣裳,带了老大一箱子珍珠呢!最开始是我家小学徒接待的道长,箱子一打开,差点没惊厥过去!吓得马上就喊我出来了。”

  老板讲的兴起了,还眯起了眼睛,好像在回味当时开箱时的感觉:“满满一整箱的明珠啊……都是上好的佳品哪!色泽莹白釉亮,每一颗都通体浑圆,全无一丝瑕疵,大小皆有,按照大小分的明明白白,足足隔了有三四层!这一箱明珠,小珍珠三百颗,大珍珠少说也得有百十来颗,乖乖,这卖出去,少说也得千把两金子吧?就是南海最好的养珠人、捕鱼人,也得花个三五年才能凑够这么多、品相这么好的珍珠啊!”

  “我当时还惊讶,道长哪儿来的这么多明珠呢!就问了道长一句。”老板神秘兮兮压低声音,“你猜这明珠怎么来的?”

  他不等宫九问,就压着嗓子道:“是道长自己亲自下海,憋着气、承着压力,一颗一颗从海底的蚌里撬出来,又亲自挑选出来的!”

  宫九皮笑肉不笑地顺着搭了句:“哦?是吗?”

  成衣店老板还以为宫九这是也听着惊讶呢,根本没瞧见墨麒递给他的眼神,兴奋地一拍手,继续道:“是啊!我们当时还以为,道长这是要给自家心上人、美娇娘做衣裳,在祭祀或者什么盛宴上穿呢!”

  宫九:“呵呵。”

  宫九的眼刀子开始一把接一把地狠戳在墨麒的脊梁骨上。

  当真是好没良心!他送了墨麒那么多的衣裳,甚至耐着性子陪墨麒办了那么多案子,都没瞧见墨麒回他一颗明珠。反倒是那听都没听说过的什么心上人、美娇娘,面也没露一个,就能平白等着墨麒将亲自采来的明珠千斛做成的衣裳送进家门?

  被眼刀扎得好生冤枉的墨麒伸手,张口欲言:“莫——”

  莫要再说了。

  宫九拿扇子一抵墨麒的胸膛,把他往后头一推,凉凉地道:“也不知是怎样的美娇娘,才能得道长这般青睐,用明珠千斛做衣裳这般奢侈。”

  宫九一边说,一边用警告的目光扎着墨麒,扇子尖儿也是若有若无地指点着墨麒的方向,警告他莫要阻止成衣店老板把这事交代完。

  墨麒心情复杂地闭上嘴:“……”

  成衣店老板一拍大腿,大笑起来:“公子也是这般想的吧?当时咱们也都是这么想的!结果墨道长放下箱子,就说让我用这珍珠做点缀,替他赶制出几套白衣大氅来。我开始还以为是他自己穿的,没想到道长却说,这是他给一位友人准备的!”

  墨麒:“……老板,你……”

  宫九把玩着折扇的动作突然缓下了几分:“……哦?友人?”

  他突然有了一种朦胧的预感。

  成衣店老板笑呵呵道:“是啊,友人!说是此人最爱穿白衣,故而让我做几件样式不同、但都是纯一水儿白色的大氅来。”成衣店老板上下打量了一下宫九,突然一扬眉毛,嘴里嘀嘀咕咕了几个数字,“哎呀,这……这道长给我的尺寸,好像和公子您的有些像……咦?公子您也是着一身白衣啊,莫不成,道长说的友人就是您?”

  墨麒:“……”

  成衣店老板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说了些什么,恍然又懊恼地一拍脑袋:“我又多嘴了!”他转过头来,对墨麒歉道,“对不住啊道长!”

  墨麒:“……”

  他还能说什么呢。

  墨麒无奈地单手接过那两个学徒一道才能抬得动的箱子:“无妨。也只是早些知道晚些知道而已。”

  宫九愣住了。

  他不由地盯住了箱子:“给我的?”

  ……给他的?

  宫九平生还当真未曾收到过别人赠给他的礼物。父王没有给他送过,小老头没有给他送过,沙曼亦是没有。就连总爱粘着他、跟在他身后,口口声声说喜爱他的宫主,也未曾送过礼物给他。

  除非把牛肉汤算上。

  可宫主的牛肉汤,又不是单单做给他的,岛上的男人们几乎都吃过,甚至也有些女人吃过。

  那一大锅可以同时分给十几来人吃的牛肉汤里,宫主所花的心思,岂能和道长这只为他一人亲自下海、亲自挑选来的明珠千斛制成的衣裳相比较?

  墨麒并不知宫九在想什么,只简短地答道:“嗯。是先前河西的回礼。”

  他并没有像宫主那样,每每做了汤端来的时候,都要大肆吹鼓一番自己在这汤里花了多少心思、注入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宫九可以断言,若不是这次恰巧遇上了成衣店老板,了解了这衣裳做出来的来龙去脉,他或许根本不可能知道墨麒为做这些衣裳会亲自下海,亲自动手。

  他也根本不会知道,这衣裳上的这些明珠并非墨麒一掷千金买来的,而是他一颗一颗亲自开采、挑选来的,或许每一颗都从他的手上过过无数次。

  因为墨麒不会告诉他。

  墨麒只会将衣裳送给他,然后就像现在这样简单地说一句“回礼”。

  说不准,不知情的他还会误解墨麒,认为墨麒这是想同他两清,将这些衣裳束之高阁,甚至就此毁掉,将这些明珠挫骨扬灰。

  宫九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就更加觉得眼前这箱子衣裳无比珍贵了,甚至就连那个多嘴的成衣店老板,都变得十分有用聪慧起来。

  宫九就像是在等墨麒这句似的,墨道长刚“嗯”完,他就伸手把箱子接过来了:“不错。”

  他打了个手势。

  一旁屋檐上蹲点的暗卫立即识趣地飘下,帮宫九提起了这箱慢慢的……“友情”。

  宫九:“把它送回我房间,好生保存起来——等等。”他看着暗卫提着箱子要走的样子,顿时又改了主意,“不,你们就在前面提着,跟我们一块回去。”

  这么重要的——这么珍贵的箱子,还是他亲自看着、亲自送回府里,再亲自收起来更稳妥。

  暗卫们:“……”

  暗卫们:“是。”

  任劳任怨地暗卫们立即找来了扁担,给箱子套上,四个人一起挑起箱子,剩下的几个还在前后开道护着,一个硕大笨重的木头箱子,愣是享受了帝王般的待遇。

  看九公子那样,要是这箱子磕碰到哪儿了,甭管木头蹭没蹭掉漆,他们的皮铁定是要削掉一层。还是当祖宗一样供起来护着的好。暗卫们熟练地在九公子这座大山的夹缝下生存。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成衣店老板这一秃噜嘴,反倒是帮了墨麒一忙。

  再开口时,宫九语气中几乎不含多少不悦了,反倒带上了点愉悦的调侃:“这蓬山寻仙案,可算是我与道长一同办的第三个案子了。”

  墨麒:“嗯。”

  话不多说,嗯总没错。

  宫九晃了晃手中的折扇:“道长这走哪死哪的体质,与开封展昭展少侠相比,也是不逊色多少了。”

  墨麒:“……”

  也没有吧,多数情况下,都是先有了案子,他才寻着案子过去的。

  但好不容易宫九心情愉悦了……

  墨麒:“……嗯。”

  宫九叹道:“死的还都是些将军、副将。但愿这次,李将军不会也布上那些前辈的后尘……我大宋本就没有多少出色武将,道长你再出几次门,怕是就要给你克绝了。”

  墨麒:“…………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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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靠着“嗯”字诀,墨麒总算是和宫九平平静静地度过了一个下午。

  傍晚回到李府时,李光寒正半跪在正厅地上,静听圣旨。

  宣纸的人,墨麒他们也熟悉,正是林七。

  林七:“……责令镇南将军李光寒,辅助太平王世子,速破蓬山寻仙一案,钦此——”

  原本李光寒死守着不让外人插手南海的事情,此番被圣旨这么压,他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但李光寒还是垂下头,双手接过圣旨:“末将接旨。”

  躲在一旁看的胡铁花啧啧道:“小皇帝这圣旨下的,李将军这会儿看我们,怕是要恨透了。”

  楚留香叹道:“是搞好关系重要,还是查明真相,还南海众枉死之人一个公道重要?圣上这旨意,下的没错。”

  李将军接了旨,也瞧见了回府了的楚留香等人。

  他克制着怒气扫了众人一眼,对宫九拱手道:“末将身体不适,恐怕难以陪同世子一同办案了。办案诸事事宜,将军府皆有专人管理,若有需要,世子可找李管家。末将就先告退了。”

  李光寒说罢,就干脆地走了。

  林七看着李光寒走的没影了,才笑眯眯地凑过来:“墨道长,世子爷,还有楚香帅,胡大侠,咱们又见面了!”

  林七望了望李光寒离去的方向道:“陛下知道,李将军心气高,又因李老将军之事对江湖之人多有偏见,故而才令我来传圣旨。不然光靠包相的口谕,是压不住李将军的。”他注意到墨麒有些不大赞同的神色,宽慰道,“虽然有些对不住李将军,但南海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就这么放纵不管肯定是不行的。李将军此番虽然会因圣上的旨意而生气,但至少不会再阻止各位办案了。”

  林七笑了笑:“而且,圣上说,李将军向来是个嘴硬心软之人,诸位不必太过担心,只专心办自己的案便好。待李将军冷静下来了,他自然会按捺不住,跟来帮忙的。”

  曾被赵祯坑过的楚留香,几乎能想象出小皇帝说这话时那狐精狐精的样子,甚至能肯定,赵祯肯定是笑着说这话的。

  林七:“哦,对了。先前我来时,还瞧见了一个来送画像的画师,随性的侍兵就把他给拦下来了。”

  他将画拿出来,道:“这是他送来的画。”

  墨麒:“既是如此,林七公公回汴京的时候,可否帮忙将这画送到金陵,派人问一问这画上之人是谁?”

  林七笑道:“好说,好说,举手之劳。”

  林七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和墨麒等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后,便带上墨麒给他的画,踏上回程了。

  楚留香左右看看突然陷入沉默的众人,无奈地挑起大梁,主动开口道:“走吧,我们去瞧瞧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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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里濒临南海,冬季阴寒湿冷,尸体又本就浸了水,保存起来极为不易,倒是他们被那“仙人”统一换了的登仙服还完完整整。

  时间稍早些的尸体,已经溃烂的很是严重了,楚留香等人只得先从最近发现的那一具开始看起。

  “你们找到尸体之后,可曾核对过他们的身份?”宫九问跟着一起来的老管家。

  老管家:“有,但多数都是外地人。满里当地的死者,都是些农民、商户,互相之间也没什么联系。我们询问了他们的家人,有没有可能会对他们下此杀手的人,按照他们给的名单查过之后,发觉这些人都不大可能有机会行凶——因为他们都有不在场的证据。”

  墨麒伸手碾了碾死者身上的衣物:“这衣服是用鲛纱做的,无怪这些尸体会浮在水面上。”

  他掀开死者的衣物,入目的便是死者瘦到简直能数得清肋骨的胸膛:“……”

  胡铁花啧啧:“哦呦,这满里人眼中的仙风道骨,原来就是瘦成骨头卡子?这瘦的,都快脱形了吧!”

  楚留香也调侃道:“我看在此躺着的诸位,遇到的不是‘蓬山仙人’,而是会吸人精魄的狐狸精还差不多。”

  墨麒垂下眼睑,思量了一会后,转头问老管家:“所有送来的尸体,都是这般消瘦的?”

  老管家点点头。

  已经检查过了一轮尸体的楚留香,突然道:“诸位来看,他们手臂上有伤。”

  众人围聚过来。

  楚留香:“我方才才发现的,他们的手臂、大腿上都有伤,有些身上也有。都是些不大深的挠伤或者小刀的割伤,而且都是已经愈合了的。”

  胡铁花:“这是为何……难道他们在死前曾被那个‘仙人’带走、虐待过?”

  老管家摇头:“应当不是的,我问过本地的几位死者的家眷,他们都是只失踪了一晚,第二天尸体就漂在南海上了。”

  胡铁花的眼神一往宫九身上过,思维就控制不住地被无限带歪:“那难道他们都喜欢自虐?那个‘蓬山仙人’选择点化之人就专门好这一口的?”

  老管家:“……”

  墨麒伸手拨了拨死者的头发。

  多数乌黑的发间,零零星星掺杂着数根白发。

  墨麒想起了李光寒染黑的白发,靠易容遮住的惨淡的脸色,还有他较寻常人都瘦削许多的身形。

  墨麒直起身,对老管家道:“我们须同李将军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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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府,主院内。

  “将军人呢?”楚留香匆匆找了一遍主院,并没有瞧见李光寒的身影。

  老管家呃了一声后,道:“大约是出门去了……”

  “他心情那么差,身体又不舒服,出的什么门?”宫九不耐道,“说罢,他到底藏在哪里?”

  老管家坚持:“我也不知道,将军或许真的是出门——”

  墨麒突然微微一侧脸,摆手止住了老管家的话,像是听到了些什么:“噤声。”

  众人都闭上了嘴巴,却又听不着墨麒听见的东西,只能瞪着眼睛互相交流眼神:

  ——你听见了吗?

  ——没啊!你呢?

  ——我也没啊!

  宫九顺手封住了想要出声干扰他们的老管家的穴道。

  墨麒循着自己听见的声音,一路走到李将军的卧房。伸手往李将军床板一按。

  “……”楚留香看着毫无动静的床铺,“墨道长,你这是听见什么了?”

  他一边问,一边示意众人四处走动走动,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

  “铁链挣动的声音,撞墙的声音……”墨麒站在床边,垂着头看着李将军叠的整整齐齐的床铺,“……声音没了。”

  “没……”楚留香不由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猛地回身看向墨麒,“没了?!”

  墨麒没有说话。

  他注视着那张看起来毫无问题的床铺,反手抽出了背后负着的浮沉银雪,内力鼓动间尘尾上金光流转。

  他执着拂尘,大开大合地向下一挥。

  床铺轰然炸开,露出了下方的铁窖门。

  墨麒不及多言,伸手拉开了铁门,纵身跃了下去。

  地窖中光线阴暗,根据投射来的暖光看,再往前几步就有个拐弯处。

  趁着众人陆续跃下地窖的功夫,墨麒快步转过了拐弯口。

  烛光台下,李光寒四肢都被粗长的铁链禁锢住,整个人正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额头抵着的地面上,晕出大片的血迹,慢慢向四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