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目的可能导向同一个行为,但相同的行为背后目的可能不尽相同。如若一个人在挑选刀具,普通人比起行凶先会想到是用来料理食物,这就是所谓的“常理”,是社会意识在背后操纵从而固化的模式,充当稳定剂的作用。

  但“非常理”的事情是存在的。

  “他”在小学时曾遇见过一个精神失常的老人,没有伴侣也未曾见过他有子女来探望,只有一个面色阴郁的中年女佣照顾他。大部分的时间他是坐在庭院之中,远远望着一处,咿呀乱语:啊,影子.....猫,猫从影子里出来啦,吃掉了老身唷。

  放学的路途必定会经过那幢房子,他好几次透过门槛和老人混沌的眼睛相对。对方到底看到了什么?在那逐渐萎缩的大脑里到底蕴含着什么?现实和幻境的界限在哪?

  非常的、非常的,想要知道。

  于是他不由自主的按响了那家的门铃,和女佣进行协商之后,他只要一有时间就会用轮椅推着老人出去透风,陪他聊天,听他说那些言辞含糊的呓语。

  【那是神宫寺家的孩子?】

  【啊呀,教养真好,一般人都不会去理那种怪老头吧?】

  【毕竟有着那样的父母,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呢。】

  【学习成绩又好,长大以后也一定是个温柔的人,会给社会带来福音吧?】

  这并不是温柔,他自己心里清楚。同样的行为,出发点不同,性质就会完全不一样。他只是个自私的人罢了。

  在他最后一次推着老人出门时,正值黄昏,对方小小的脑袋随着车轮的晃动左右摇摆,最后定格下来,颤巍巍的指着与一片阴影,念叨着万年不变的那句话:那猫从影子里出来,吃掉了老身唷。

  第二天他就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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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眼的白光落了下来。

  眼皮上下眨动了一下,但很快便被一双带着塑胶手套的手固定住了。在灯光的照射下,连眼皮周围细微的毛发都看得清。泛着晶亮光的粘膜,颜色通透的有如某个星球坑洼的表面的虹膜。

  而在其正中央,瞳孔则缩成了一个极小的球状,与上方探查的目光相对。

  “放心吧。”

  神宫寺寂雷松开手,将手电筒放在一旁,望向坐在一旁的观音坂独步,温声道:“他没有死,大脑也在正常运作。”

  “这、这样啊......”观音坂独步双手交握,抖的不成样子,忽的俯下身来,抓住了自己的头发。

  神宫寺寂雷担忧的走上前来:“独步君,你没事吧?”

  “我很好......医生,对不起,让你看到这幅模样......”观音坂独步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对方无言的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双眼无神怔怔的望着天花板,好像听不到周遭的声音。他的体格一般,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力气,是一个没有丝毫特色的普通男人,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游荡到这附近的。

  然而在几分钟之前,他的双手还掐在观音坂独步的脖子上。

  “我以为他要杀了我.....但是他、他忽然变得很害怕的样子,紧接着就崩溃了.....”观音坂独步怔然的盯着自己的手,回忆道。

  “啊啊啊啊啊!那个男人......幽灵!他来杀我了!他来杀我了!”男人哭喊着松开观音坂独步,匍匐在地上,指着门外。

  然而门外别说人了,连个活物都没有。惨叫几声后从男子的嘴角开始留下涎水,他的双眼上翻,身子剧烈的抖动起来,像是触电。

  “喂!你没事吧!”观音坂独步顾不上其他,下意识的想要去查看对方的情况。不料对方猛地暴起将他压倒在地,重又死死的掐着他的脖子,力气惊人,面上的惊惶之色却丝毫不减:“你是谁?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啊啊啊啊!这到底是什么!”

  男子的眼珠子疯狂的四下翻转,像在看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你......冷静一点.....”观音坂独步面色憋得通红。

  男子的力道忽然停住了:

  “‘独步’?”

  他歪着头,看向地板的缝隙。

  “‘伊弉冉........一二三......’”

  观音坂独步的瞳孔骤缩。

  那时候医生听到动静赶过来了。他将压在观音坂独步身上的男人架起,男人起初暴跳如雷,神宫寺寂雷只能勉强压制住对方,他唤了好几声观音坂独步才反应过来,翻箱倒柜的找出镇静剂。

  神宫寺寂雷看着对方魂不守舍的模样叹了一口气:“你脖子上的勒伤也让我处理一下吧,不然第二天会连话也说不出来。”

  处理的过程中,神宫寺寂雷注意到对方放在膝盖上的手一直在颤抖。

  “医生......”观音坂独步忽然笑了,那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医生,他、他说了一二三的名字啊......但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会知道一二三的事情?”

  “一二三......他、他难道还活着吗?”

  一阵让人难以忍受的沉默。观音坂独步看见神宫寺寂雷几次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伊弉冉一二三的死亡是他们二人共同见证的结果。

  一想到这点,观音坂独步的身子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肩膀渐渐垮塌了下去。

  “......独步君,你今天好好休息吧。”

  过了好一会儿,观音坂独步才迟钝的点了点头,神情恍惚的站了起来,开门离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神宫寺寂雷才收回目光,握紧了置在身侧的手,指骨发白。

  “抱歉......独步君。”

  待心情平复后,他的目光扫到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对方依然愣愣的睁着眼,对他的视线熟若无睹,假如不是时不时的眨一下眼,都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一个活人。

  总觉得这种症状似曾相识。

  他走上前去,沉吟片刻,拉起对方的袖口,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清晰醒目的黑色数字,神宫寺寂雷眯起眼,没有料到这个男人竟然是个“流放犯”。然后他看到了对方手臂中央的针孔。

  男人的不正常行为有了解释。

  但要是按照abuser的标准来看对方的手臂也太过干净,而且好像只有这一个新的注射口。

  “初试者吗......”神宫寺寂雷皱眉。说实话他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但是当下环境如此,想要完全阻隔毒品的道路也只能是痴人说梦。

  不由的,他想到饴村乱数。虽然未有过实际的证据,但他直觉那个人喜欢掺和这种事。无论对方如何诡辩,本质的东西是无法改变的。

  虽然他也一样。

  五十步笑百步......吗?

  现在并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啊......

  他再次望向男人,神宫寺寂雷有自己的原则,不救自甘堕落之徒。但要他完全置之不理他也做不到,只能先等男人恢复正常意识之后再做询问了。

  他正要转身离开,手腕蓦的被抓住。神宫寺寂雷微愕,看见男人那双无聚焦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转向了他,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忽然扭曲了起来,带着一股癫狂般的狠意。

  “For......forbidden......candy!Forbidden candy!”

  男人从喉咙里发出低吼,唾沫横飞,额头上沁出汗来。

  神宫寺寂雷闻此瞳孔骤缩,一瞬间忘了抽回手这件事。

  男人说完这句话后又双眼上翻,有如呓语般念叨了好几句含糊的、零碎的语句,之后他像是在漂浮的碎片中猛地抓住了一块,将神宫寺寂雷的手捏的嘎吱作响。

  “你错了!你错了你错了你错了你错了你错了!”他咆哮道,“你选择了错误的道路!”

  趁此机会,神宫寺寂雷终于用另一只手抓着对方的手腕,强制将手抽了回来。倏地,男人就像被抽走了灵魂,向后重新瘫在病床上,眼睛望着虚空的一点。

  简直就像是宗教里的被恶魔附身的人一般。

  窥视他人的内心,再进行蚕食。

  神宫寺寂雷心有余悸的揉着手腕,心跳加快,待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自觉的来到了办公室的门前。

  刚才男人说的话,总觉的有些耳熟。

  【为什么......他会知道一二三的事呢?】

  这一句话牵动了神宫寺寂雷的某条神经,一些布满了灰尘的记忆也开始复苏起来。再结合之前发生的事——头部,偏偏是头部。

  金黄澄澈的液体,每一滴都流淌着罪恶,是绝不能现于世间的禁果。

  不可能......那东西应该已经被毁了。

  “Forbidden candy......”他喃喃道。

  小小的瓷砖房内蒸腾着芸芸水汽。

  看起来颇有年代的旧花洒远远不断的向下输送着热水,水流顺着发丝、颈脖以及单薄却并不瘦弱的身躯向下滑落,汇聚到水道口。白皙的肩胛处一块黑色的印记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当初水源被政府切断,整片地区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暴动之中,人们为了一口水互相残杀、甚至杀人取血,那是人们最疯狂堕落的时期。

  饴村乱数哼着歌,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浴室走了出来,他只穿了一件宽大的上衣,两条修长白皙的双腿裸露在外。

  “讨厌,这样子看简直像在犯罪~”靠在床头的女人一边抽着烟一边咯咯的笑着。她穿着一件黑色丝绸睡衣,肩带从肩膀滑落,妆容拙劣,但好在眼睛十分有神漂亮,这是饴村乱数唯一中意她的地方。

  “姐姐!”饴村乱数眯眼一笑,一下子扑过去,女人身上廉价的香水味扑面而来。但他并不是特别在意,只是专心感受对方的手指穿梭在自己有些潮湿的头发的感触。

  他喜欢别人摸自己的脑袋。

  “真是像个孩子啊。”女人揽着他,说话时胸腔内发出微微的震鸣。

  “啊,又来了,我可是个成年男性哦?”

  “我知道,没有谁比我更清楚这一点了。”女人懒懒的挑起饴村乱数那张有些模糊年龄与性别的漂亮的脸,在上面轻啄了一下,“要不要来做点有趣的事?”

  “不做哦!”

  “所以就是来撒个娇吗?”女人嗔怪着把他推到一边,紧接着抽了一口烟,在一片烟雾弥漫中朝着对方举起了手,“明明这么久才来一次。”

  “欸~就算我不在姐姐也不会寂寞的说。”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没过一会儿饴村乱数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了女人的屋内。明明在这个区域内都没什么值得遇到的大人物,饴村乱数却十分注重自己的形象,衣服经常是奢侈的一天一换,不过愿意送他东西的人应该大有人在。

  “说起来,最近遇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饴村乱数坐上床沿,苦恼的拖着腮帮子。

  女人识趣的将烟按到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靠过来把对方揽住,安抚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前阵子丢了一个很~重要的箱子,但我完全不知道它是怎么丢的。”

  女人的身子一僵。

  “真的很奇怪啊,消息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呢。”饴村乱数眨着眼,万分不解的歪过脑袋,“姐姐,你说呢?”

  “是、是啊,我不太了解这些事。”

  饴村乱数凑近,将食指贴上对方的额头,眯眼一笑:“姐姐,你出汗了。”

  “真可爱。”

  他一下站了起来,步伐轻快的走到门口,像是没看到女人骤然脱力的模样,自顾自的说:“嗯~不过我今天来是有另一个人想要介绍给你哦。”

  “蹡蹡~”

  饴村乱数面带笑容的打开门,门外赫然站着一个耷拉着脑袋的颓废男子。

  “这是......”女人怔然。

  “这是我的朋友哦。”饴村乱数欢快道,“他比较害羞呢,所以我希望姐姐可以好好照顾一下他。”

  “真是的......”女人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她也不是没遇到这种,不喜欢亲自上阵反而喜欢作壁上观的。

  她张开双臂,将丰腴的身体展开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饴村乱数拍拍男人的背,男人浑浑噩噩的向前迈步。

  女人将男人搂了过来,有些嫌弃他身上的味道和硌人的身体,这男人瘦的简直就像是皮包骨一般。但她还是尽职尽责的将他往自己这里带,只要有钱,她什么都能干。况且现在她必须让饴村乱数开心。

  男人刺人的胡茬没入她的颈脖,她难耐的将脖子向后仰去。

  “姐姐,你把我的其中一个住址卖出去了对吧?”饴村乱数的声音忽然响起,显得很不真实。

  女人的呼吸慌乱的起来,看向倚在门框阴影处的饴村乱数:“这是......”

  “我不怪你哦,反正也是要给那些人用的。”饴村乱数笑道,声音软软的,像在撒娇,“但是我讨厌计划之外的东西。”

  “所以,你也不需要忍耐了,按照自己想来的就好。

  还没明白饴村乱数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女人忽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呃......”

  有什么东西被咬碎了。

  血与肉混杂着咀嚼的声音格外清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饿坏了。

  男人需要进食。

  很多、很多的、温暖的食物。

  他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舔掉了嘴唇周围的汁液。

  至少,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是这么对他说的。

  “第一阶段都过不了吗?”

  饴村乱数点燃了一支烟,呼出一口劣质的烟雾,百无聊赖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看着女人的声音一点点、一点点的微弱下去。

  直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