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长青震惊莫名地看着小伊,信息量太大了,这个泥巴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祂了解一切,一言一行似乎都是站在叶白衣一边的,但又措辞过于客观,显得有些冷漠。
祂好像确实是一尊神明,知道一些凡人无法接触的世界的真相。
而祂反复强调两次,祂是来回收龙背的。
此举似乎是为了叶白衣。
……叶白衣和祂是什么关系?
泥巴神明的事,从前朝夕相处,怎么从未听他提起。
容长青满腹疑窦,头顶顷刻间浮现出数以亿计的问号,叶白衣的社交圈自始至终,莫非不是就只有他一个人???
这个神明到底是哪里来的,神兵天降,而又倾盖如故。
难道……
长明山顶积雪和冻土混杂,叶白衣夜以继日吃土,造成地质灾变,终有一日,扰动了长明山山神?!!!
叶白衣一人独守长明山,终于和长明山达成了浪漫HE?????
《我与长明山积雪共白头》。
……原来如此,叶白衣一个人寡了太久,那座山都看不下去了。
“……”
容长青:“……”他又双叒叕一次理解了一切。
仔细回想整个过程,容长青发现确实是这样。
早在20岁的时候,叶白衣就看中了这座山,决定在上面闭关。
他没跟任何人解释或者交代为什么是长明山,而不是喜马拉雅山,阿尔卑斯山,昆仑山,终南山,或者别的什么山。
……个中缘由,可能只有他自己明白。
那之后100年,叶白衣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长明山,他看起来确实是没什么交际行为,但他闲没事就在山里练功,或者在山深处看风景,放空他自己。
要说知己,那可能容长青自己还不如一座长明山,那个东西搞不好,多半确实和叶白衣有特殊的默契。
容长青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叶白衣今年120岁。
他们从小认识,容长青一生90年,他们二人的友谊约为85年。
而叶白衣和长明山的友谊呢,从20岁开始到120岁,整整100年。
……长明山后来居上,终究比他多了15年。
容长青:“……”
这个容长青不得不服气。
一旦意识到对面这个石头泥巴质感的东西,可能是长明山拟人,他就知道自己不得不低头。
叶白衣应该确实跟长明山比较亲吧,他那么多年都在吃它的雪皮,一旦拟人化,想想都是一个很亲昵的场景。
而他容长青和叶白衣最多就是一起喝酒,一起聊天,一起练功,不存在谁吃谁头发的关系。
那确实是亲疏有别。
“仙尊,以前确实是长青做的不好。”容长青抱拳道歉,他不敢再看小伊,长明山顶他自己也住了很多年,吃喝拉撒都在上面,虽然不知道山神是出于什么心理,开局居然叫自己容前辈,但是容长青自己绝对不敢礼数不周,“方才多有唐突……龙背您请带走吧,它是一柄好剑。”
小伊:“……”容长青的态度转变好快。
她感觉他又在逻辑自洽奇怪的东西,但她找不到证据。
小伊确实是仙人,但不是仙尊,她甚至不是纯血的。
可能他们武学天赋人都有点什么故障,大脑缺乏一根或几根重要的弦,上帝给他们打开一扇窗的时候,也会称职地关上一道门。
但是小伊不是很在意容长青想什么或者说什么,反正他们不熟,并且这个人马上就要去投胎转世了。
小伊:“……没关系的,我不介意。”她对渺小易逝的生命总是很宽容。
小伊动手去抓龙背,她披着泥巴壳,动作很迟钝。
龙背当然不会任她摆布,好不容易找到容长青给自己撑腰,它才不要轻易就被抓走。
龙背在空中躲闪了几个回合,容长青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是帮不上忙的,他已经抓不住龙背了。
但是他又不甘心就这么去投胎。
自己奈何桥上等了30年,没等到叶白衣,却等到了他的剑,还有一个长明山山神。
他掏心掏肺说了那么一大堆话,山神似乎根本不买账。
不仅不会替他向叶白衣转达任何歉意,更是毫不留情数落了他一顿。
有没有可能再见叶白衣一面,跟他当面交涉?
……
容长青越想越好奇,叶白衣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了???
他住的山化灵了,他用的剑化灵了,两个同时出现在鬼界,舞到了他眼前。
那他本人呢?他本人什么情况?传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难道确实飞升了?
可是他飞升之后,为什么不来找他哪怕是寒暄一句,他不是最在乎他的吗???
不管是爱是恨,衍生出怎样复杂难堪的纠葛,百年过后黄土一抔,他们终究是好兄弟。
他容长青纵观一生,自己应该是叶白衣在这世界上最深沉牢固的羁绊没有错,按照叶白衣的性格,他不该对这个东西置之不理的。
昔日那个白衣少年,至少应该大摇大摆在他面前走过去,嚣张地喝下孟婆汤。
小伊还在试图捕获龙背,她有点生气了。
本来为了叶白衣,她甘冒大险来捉回这个智障玩意,但是现在它傍上了另一个智障玩意,两个一起来招惹她,气势汹汹的。
小伊觉得如果龙背就那么喜欢容长青,干脆就放他们两个圆润离开吧,一脚一个踹进轮回井。
轮回井应该消化不了龙背剑,那东西会直接被传送回阳间,和容长青一起降生。
然后她和叶白衣一道万象阵入室抢劫,把剑带走就行了。
此情此景,小伊其实很想开口去教育龙背,但是旁边偏偏有个容长青,很多话关乎二人身份,她不能说出口。
并不是说她忌惮容长青,或者不想让他知道一些事,主要是他这之后喝孟婆汤,可能会把一部分记忆传送回孟婆庄的记忆仓库,那个仓库是九重天的下属图书馆分馆之一。
小伊并不想让她和叶白衣知法犯法的骚操作被记入档案,它会成为一个巨大的把柄,用来要挟她的空桑亲友团。
所以小伊对容长青必须有所保留,话不能乱说。
容长青在旁观战了很久,他实在是憋不住了:“仙尊,白衣他……如今过得怎么样?”
机会就在眼前,他太多问题想问了,为什么不争取一下,求一个瞑目。
“……”小伊沉默了一下,他可真敢问。
小伊:“你猜?”他究竟想听什么答案。
叶白衣当然过得好了,他可滋润了。修真之路永葆青春,娶了夫人,成为长明山车王。
老混球封印解放,一把年纪了嗨得不行。
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容长青:“……”这个天被聊死了。
容长青感觉祂真不愧是长明山拟人。
完全得到了叶白衣那张嘴的精髓,太噎人了,而且噎得如此水到渠成,大成若缺,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小伊继续跟龙背纠缠,容长青就继续硬着头皮追问:“……他还是老样子?”
小伊:“……是,但不完全是。”
叶白衣是老样子吗?好像是。
他其实一直没有变。
一颗心一百多年来始终如初,纯粹而热烈,变的只是他所在的环境。
因为一直没有找到同类,他感情方面有点饥不择食了,所以才会扭曲自己,变成容长青所理解和记忆的那个模样,看起来十分需求陪伴。
那么容长青所认识的所谓挚友,可能是叶白衣身上的寂寞,而不是叶白衣本身。
他认识的是长明山上的积雪,而不是那座山本身。
嶙峋的岩层,草木河流,飞禽走兽,容长青都无缘得见。
那么长明山剑仙叶白衣现在没有了雪。
全球气候变暖了,山顶积雪没了,他是他自己。
估计容长青也认不出来他了吧。
小伊说话虚虚实实,带着一种佛偈的感觉,哲学人的气息。
容长青感觉自己的问题似乎被回答了,又似乎完全没有。
但对方的态度又挑不出毛病,甚至还带着一丝一尘不染的神圣气息,这气息能把所有人绕进去,在顿悟之中迷惑,又在迷惑之中顿悟。
叶白衣过得怎么样?你猜。
叶白衣还是老样子吗?是,但不完全是。
——答了跟没答一样。
那感觉就像自己是在拿乒乓球跟墙对打,打得一包带劲,而对方只是一面冷漠的墙。
但是容长青又克制不住想问,他不知道自己除了这个机会之外,还有什么机会能打听这个。
容长青平心而论,他觉得叶白衣大概不会过得太好,他没有了朋友好像活不下去,对他的态度就跟什么似的,甚至跟他夫人争风吃醋。
但是他又觉得“叶白衣过得怎么样”的答案,问长明山,它可能认为“过得很好”,因为叶白衣是一个很自律的人,在别人眼里,他的生活是很完美的,他一直在努力享受和投入这个世界,因为他有够聪明。
那么他希不希望叶白衣过得好?
实话说……他自己都不知道。毕竟如果叶白衣自己能过得好,就说明他们的友谊没那么不可替代。
他是想让叶白衣过得好的,但这有个理想的前提,这份好应该是跟他有关的。
毕竟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那么,他希望叶白衣改变吗?
……容长青是不想让叶白衣改变的,那毕竟是他知己,在生命之中有一个重要的位置。
但他好像也隐约明白,叶白衣唯有去经历某种改变,撼动整个人,自内而外重塑,才有可能真正过得好。
他希不希望叶白衣改变,他真的不知道。
但他觉得如果这个改变之中他没有参与,就会不太舒服。
容长青:“……”啊啊,想不明白。
……这些问题被他忍不住抛了出去,却居然又被抛回来给他,夭寿啦,他是真的想不明白。
……
容长青把自己的大脑扔给了小伊,那是一个毛线团的形状,折叠了将近一百年,希冀着仁慈的神明能解开它。
而小伊的两句回答就像是拿一根编织针,挑开了一大卷毛线团。
然后面无表情扔回了容长青的大脑里。
那里面有一只毛绒白雪豹,一个迅猛扑击,欢快而默契地接下了毛团。
一口獠牙咔嚓咬了下去。
无慈悲。
……
叶白衣,叶白衣,叶白衣。
他变了吗,他过的好吗?他该变吗,他该过的好吗?他能变吗,他能过的好吗?我希望他变吗,我希望他过的好吗?我应该希望他变吗,我应该希望他过的好吗?
……
容长青的大脑开始自我折叠,二维展开。
巨豹顽劣的利爪之下,毛线被拆得乱七八糟满地都是,仿佛灭世之灾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