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时节,河滩上有一些候鸟,白色羽毛好长的腿,走来走去觅食。

  小伊和叶白衣两个人都是白衣服的,在不远处泥巴里站着,居然没有显得很突兀。

  酆都外河水温很低,小伊蹲在河边掬一捧水,感觉冰冰凉。

  叶白衣一手拎了一个大木桶,两个人把外层衣服都暂时脱下来,放在其中一个桶里了。

  到时候涂满泥巴走在城里,最好还是拿外套挡一下,以免居民报官,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雨已经停了,河岸上雾气很浓,空气依旧潮湿,现在才刚到下午,而鬼门关是夜半三更才通行。

  两个人还有充分的时间做准备,制造各种道具,变身泥巴怪。

  叶白衣已经认命了,他毕竟不是一个人,这一趟是小伊为了他修行而设计的,她会和他一起遭罪,所以他感觉自己并没有资格发牢骚:“你指挥我罢,接下来怎么做?”叶白衣的手里拿着两把羊毛刷子。

  “先配一下泥巴吧,它需要搅拌均匀。”小伊站起身,一根根掰着手指头。

  “原材料是水、淤泥、蛋清……”

  小伊停顿了一下,思索可行性,而后说道:“我负责水和泥巴,叶前辈你轻功好,负责去找一下蛋清。”她随意扫了一眼旁边森林顶部的各种鸟巢。

  叶白衣:“……”

  一百多岁的人了,要用绝世轻功去掏鸟蛋。

  叶白衣:“……你要什么品种的鸟的蛋清?”他接受了现实。

  这山里森林很原始,物种丰富度还挺可以的,叶白衣认为掏鸟蛋可以挑一下品类。

  “啊?”小伊愣了一下,“都行。蛋最好大一点,最好没受精,没有胚胎在里面,或者刚刚产下来,离破壳孵化还比较远。”

  鸡蛋清毕竟是提供养分的,里面有个胚胎长起来,就不方便他们取用。

  “……好。”叶白衣理解了一切,他决定看看这山里有没有神雕级别的鸟巢。

  叶白衣办事效率很高,想到就去做,他一个转身足尖点地,飘然遁入林中,像一只白鹤。

  叶白衣去掏鸟蛋了。

  他可能是有史以来,用最英俊的方式掏鸟蛋的男人。

  仙人之姿。

  ……

  叶白衣回来的时候,小伊已经抠了很多泥巴,过滤好了放在桶里,她的裙子外层缺了一个大角,那是撕下来当滤纸用的。

  叶白衣轻功卓绝,由远及近衣袂飘飘,凌空而至。

  叶白衣落地:“小伊!这些够用吗?”

  他的双手兜着衣服前摆,里面全是大大小小的鸟蛋。

  各种款式,各种花纹,因为个数太多而有些失真,显得像玩具贩卖商。

  雾有些散了,出了一点太阳,小伊把鸟蛋一个个对着太阳逆光看了一下,发现叶白衣挑的还挺准的,绝大多数都没发育出胚胎,不知道他是怎么判断的。

  小伊看了一眼叶白衣,眼神带着一种模糊的敬佩。

  神秘的长明山剑仙,他的经验到底是哪来的。

  叶白衣理所当然地接受着小伊的注目礼,嘴角朝一侧轻蔑地挑了起来。

  他轻功好啊,短短不到一个时辰,这山里每一个鸟巢他都访问过了,每一个鸟蛋都在劫难逃。这值得一次膨胀。

  至于如何判断受精卵情况,叶白衣可不管那么多,他只看鸟蛋质地是否均匀,在手里掂一下就明白了。

  他吃东西有一套的,这种细节怎么会难倒一个资深觅食者。

  小伊还是很震惊,仿佛见证了大型野生动物野外觅食表演:“叶前辈,这些足够用了……多出来的我们可以做一顿晚饭。”那里面有十来个鹌鹑蛋看着不错。

  “好啊!”叶白衣很开心,他就知道会这样。

  ……

  叶白衣把兜着的鸟蛋全都放到地上。小伊用河水洗了一把手,用指关节挨个敲碎,蛋清和蛋黄滑出来,她用布片过滤掉蛋黄,蛋清滑进木桶里,和泥巴混在一起。

  叶白衣拿了根木棍在那里搅拌,他力气大,一个人搅拌能搅很久。

  这一桶泥巴是两人今晚的盔甲,叶白衣不敢轻慢:“小伊,它好像有点干了,你要不要加点水?”

  它确实应该加水了,小伊提着龙背砍掉一个芦苇杆,那东西是空心的,柔韧性很好。

  “等我一下就好。”

  小伊把芦苇杆整个弯曲一个弧度,浸在水里盛满水,那就是一个纤细的小水管。

  然后把一侧浸没在水底,另一侧搭在木桶的口上。

  一个低配的U型管。

  “哗……”

  河水在重力和大气压强的作用下,沿着芦苇杆注入木桶,宛如一个水龙头,而小伊双手弯曲着芦苇杆的形状,维持一个舒适的角度:“叶前辈,继续搅拌吧。”她抬起那个芦苇杆的末端,水就会暂停注射,所以能够控制这个混合的进程。

  科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叶白衣目瞪口呆:“……”

  感觉像是魔法,但好像又不是。

  ……这就是九重天的力量吗,还挺神秘。

  叶白衣卖力地搅拌起来,小伊在旁边适当注水,一桶完美泥巴正在合成中。

  长明山剑仙,和九重天空桑少主。

  两个人为了修行,目前正在酆都城外的河滩上玩泥巴,进行得如火如荼。

  ……

  与此同时,张成岭在龙孝的指导下,找到了树阵。

  这附近的地形其实也不复杂,但是杀机四伏,每一棵树都只是看起来是树的样子,实际上被改造过,里面能弹出机关,地面下方也有些特殊的东西。

  许多试图寻找龙渊阁的人,都是死在这么一片区域里了。

  龙孝看了一圈,选择了某一棵特殊的树:“这棵树是可以移动的,你们想办法带我一起上树,剩下就由我操作机关就行了。”

  到时候四大刺客攻过来,他们就在树顶睥睨一切,操纵其他陷阱抵挡攻击,站桩输出,全自动战斗。

  “啊????”张成岭困惑了。

  他放下周子舒和龙孝,然后发现这棵树很高,能有五层楼高。

  它的树冠遥远得就像一个传说。

  要怎么把这两个人弄到树顶?他自己都爬不上去吧……

  张成岭求助地看向周子舒,而周子舒闭口不答,淡淡望向龙孝。

  龙孝:“………………”

  周子舒的眼神有一种魔力,淡然之中流露出审判的意味,被他盯久了就会稍微有点心虚。

  龙孝终究是食物链底端,被周子舒用眼神霸凌之后,他不情不愿地开口:“北面十步以外,用石子击打一下,会出现几个很长的铁锁链,能绞杀入侵者……西面大约三十步的位置,模仿人的重力,压在上面,地面会裂开,出现一个铁质方盒,里面有倒刺。”

  周子舒还是平淡地看着龙孝,张成岭也望向他,不知道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铁锁链的长度接起来可以做一个绳索,方盒单独取下,可以作为一个三人巢穴,而里面的倒刺可以卸下来扔掉。”龙孝主修的就是机关术,虽然造诣真的大大不如父亲,但是最基本的思路还是有的,他觉得眼下情形,牺牲几个机关,换他一条命,一点都不亏。

  “小子,我可以指导你拼装这个东西。”龙孝对张成岭开口,语气闷闷的。

  他很不喜欢这种服务于人的感觉,尤其是把家传绝学透露给这么一号亲手把自己打残了的小孩,但偏偏现在非这么做不可。

  张成岭也不喜欢这感觉,他不想被极恶儿童僵尸指手画脚,感觉他传授的技能都会是肮脏的:“你……我…………我不…………”

  “听他的吧。”周子舒抬眼看了一下张成岭,“他不敢害你。”

  周子舒在地上盘膝而坐,阖上双目,运行真气疗愈七窍三秋钉的创伤,不再搭理这两个人。

  张成岭如今十分强大,他完全不用替他费心,至于龙孝,他不管怎么蹦跶,都没胆斩断他自己的活路,现在的他足够自私,就只能被迫变得足够无私。

  自己亲师父都这么说了,张成岭没了反驳之力,他不太高兴地看着龙孝,眼神认真又别扭。

  “我要怎么做,你,你说吧……”

  “………………”

  龙孝:“……………………”这他妈是哪门子眼神,龙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辈子就没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他,龙孝心情一时十分复杂,突然间就更加不想跟他说话了。

  张成岭耐心等待他的吩咐,龙孝翻了一个白眼,语气僵硬:“你先拿块石头给我看看吧。”要用正确的力气去打正确的位置,才能既让锁链出现,又不伤害到自己。

  龙孝本来是想给这两个人造成一点伤害的,虽然现在不是弄死他们的时机,但是他要稍微解气,最好让他们身上中一点毒,互相有个要挟。

  然而张成岭这个眼神……让他脑子暂时出了一点故障。

  龙孝也解释不了这是什么原理,但他好像是认真起来了。

  四十多岁了膝下无子,龙孝没有过传授知识的经验和体验,更没有被人用尊敬的眼神看过,毕竟他长成那个皱巴儿童样,一直活得很痛苦,没什么社交可言。

  有个合适的学生,在合适的时间点出现了,虽然身份不是那么的合适,但是眼神却很杀人。

  因为遗传病的缘故,龙孝注定不会拥有后代,就冲着这个眼神,他的潜意识就认真起来了,尽管他的表意识仍然觉得很荒谬。

  有些了不起的年轻人,一个眼神就能PUA天下所有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看完后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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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客行:小时候,我爹娘逼着我练功习武,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长大想学就晚了……我说,等我长大了,再想掏鸟蛋打弹珠,可也晚了啊。晚了……

  叶白衣: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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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叶白衣:你长大了可以用轻功掏鸟蛋,别有一番风味。”

  我:“你可以把掏鸟蛋掏出一种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一百多岁的积淀呢。

  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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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伊那个操作是真的可以做到的,它的最佳形态是用一个橡胶管,管子里盛满水,然后堵住管子两头,一边放在水下,一边放在桶里,然后松开两头。

  管子最高点到桶内那个位置,这中间夹的那些水的重力,可以驱动这些水往下流,然而由于大气压强的作用,水会被源源不断泵进来填充那个空腔。它就会流畅地往桶里流动。直到河流水线抵达管子另一末端的位置以下,但这几乎不会发生,因为水域很广,短时间内水线一般很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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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奇的大气压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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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叶白衣,他让我的大脑找到了前往银河系外的赛道,日夜兼程。

  为了制止它杀敌三百自损一千的逻辑自洽永动机行为,为了不再不经我同意它就自己在那里拆更多的黑匣子,我决定物尽其用,对我亲爱的教授导师们逐一滑跪,献上薄荷脑,为爸比们效劳。

  有些深渊器官既然这么不消停,干脆就让它用这份高能去写论文吧。

  一巴掌把智障大脑的ENTP成分按入学术的海洋。那是它的快乐老家。

  克苏鲁大脑之倦鸟归巢。

  薄荷叶这一整天勤奋得可怕,高产得可怕。可能那脑子就是想逼我写论文吧。也不是不可以。

  自闭地学了一整天,感觉自己每一个毛孔都舒服多了,终于没有再逻辑自洽出新的特别可怕的东西,这就是堵不如疏。

  理解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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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荷叶身着常青藤学士服,庄重单膝跪地,手举象牙白托盘,那盘子上面是一团闪耀马赛克。

  “Professor,这是我家乡的特产,克苏鲁脑花。”

  “它可以为您做任何事,任何横跨学科壁垒,理学、文学、工学、艺术学,天马行空而又脚踏实地的研究,只有您想不到,没有它做不到。”

  “但推荐的使用方法是,拿它涮重庆火锅。”

  “You'll like 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