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侠肝义胆的江湖,是所有人内心某处憧憬过的东西。

  泰山派众人,高崇,小伊和叶白衣,这样的一个难以形容的组合,他们居于台心,爆发出震慑全场的凝聚力,而叶白衣是他们的核心所在,凝聚力的源泉。

  他们不允许任何人继续中伤叶白衣。

  ……

  奇迹。

  所有人心头,都短暂地涌现出这样一个词。

  因为琉璃甲分崩离析的五湖盟,正因为长明山剑仙的出现,而慢慢凝聚起来。

  如此的浪漫……如此令人憧憬。

  黄鹤开始尴尬。

  这两肋插刀、义字当头的浪漫,就像一束火种,顷刻燎原。而他被绑在名为贪婪自私的十字架上,被最耀眼最炽热的东西,酷烈地焚烧着,无所遁形。

  同样尴尬的还有赵敬,他虽然已经站起身,却无法说服自己上前,和这一群耀眼的人站在一起,他们的存在灼痛了他的心脏。他刚刚恶语中伤过叶白衣,就算和高崇没真正撕破脸,也没有任何资格再站到那个团队里了。

  赵敬站在黄鹤和叶白衣众人之间,一个人孤零零的。

  蝎揭留波,他的蝎儿在吗……

  赵敬的眼神无意识地在人群之中逡巡。

  快些结束这一切吧,不管以怎样的方式。

  蝎揭留波注视着赵敬,他一直在人群里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两个人的目光跨越人群,终于交接在一起。

  赵敬对蝎揭留波打了一个手势。

  这个手势,同时落在了小伊的眼中。

  下一秒,异变陡生。

  “咻——!”

  一道箭羽破空,赵敬猝不及防地被钉在地上。

  与此同时,满场突然开始杀戮,无数潜伏的刺客都在一瞬间动了手。

  小伊早已收起弓箭,她后发先至闪身近前,单手按住赵敬的颈动脉,半蹲在他的身边,“赵伯伯,得罪了。”

  赵敬震撼地看着她,他的肩膀被箭穿刺入地,鲜血瞬间喷涌一地。

  “你们该收手的人,我建议你们收手。”小伊的手从未离开过赵敬的颈部,她几乎是掐着这个人脖子,抬头冷冷地扫过混乱的人群,人们疯狂地战斗在一起,“我说最后一遍,现在你们还有机会,我倒数十个数的时间,你们选择停手,或者选择失去……一些东西。”她低头看看赵敬,对他不太友善地笑了一下。

  蝎揭留波,赵敬,两个人沆瀣一气,他们竟然是商量好的。

  那么小伊就不会客气了。

  目光跨越千人万人,蝎揭留波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瞳孔震颤不止,他曾想过小伊会想方设法维护秩序,甚至或许会因此落单,但没想过会是以这样的形式。

  他要停手吗,他该停手吗?!

  如果现在不停手,会发生什么,他不敢想!!!

  但是如果他停手……他有办法停手吗,那些人已经打起来了,场面已经乱成一锅粥!

  蝎揭留波思考的一瞬间,一道绛红身影自天而降,瞬间遮盖住日光。

  叶白衣高举龙背,剑风呼啸斩下。

  蝎揭留波避无可避。

  突然之间,一道特殊的气息弥漫开来,所有人无法遏制地感到一阵恶心。

  叶白衣脸色一变,丢弃蝎揭留波,翻身就朝小伊的方向奔去:“是那东西!!!!!!”

  易牙没有出现,但食魇的味道叶白衣不会忘记。

  小伊说过,易牙食魇在人多的地方施展,可能会造成灭世。

  而现在山顶的位置,有整个江湖的关键人物。

  小伊也丢下赵敬,生死存亡就在一刻:“叶前辈,我们去后山!引开它们!!!!!!”食魇是冲着她来的,因为易牙只和她有仇,她躲得远一点才方便放开手脚战斗。

  绝对不能让灭世结局诞生,她必须要以最低的影响程度,将这些异世界超自然生物处理掉。

  然后迅速利用万象阵遁逃。

  高崇等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头晕恶心,小伊一掌拍在高崇肩上,输送少许灵力驱散食魇气息:“高伯伯,快带所有人撤离这里,越快越好!!!!!”

  高崇愣愣看着她:“发生什么了?!”他感觉不对,但是他说不出哪里不对,似乎有什么超出他三观认知的事情正在发生。

  “没时间解释了,总之快跑!”小伊恳求地看着他,“高伯伯,信我这一次!”

  头顶的审判漩涡开始旋转,速度加快,小伊知道倒计时已经濒临尽头,她必须要利用最后的时间,把所有的食魇清理干净,然后完成撤离。

  不能让这个世界毁灭。也不能断送自己的性命。

  一看见小伊丢开赵敬,蝎揭留波立刻穿越人群,径直冲上来扶起自己的义父,他知道这个超自然事物非常危险,绝对不能接近。

  蝎揭留波带着赵敬快速逃逸下山。

  蝎揭留波一走,其他刺客也不再恋战,高崇直起身子,和泰山派众人一起,以最快速度组织所有人疏散。

  天穹已经支持不住晴空万里无云的假象,开始酝酿霹雳和乌云,太阳顷刻就被完整遮住。

  “疏散?!”

  易牙瞬间出现在小伊面前,他的身后是几个狰狞恶臭的食魇,易牙洋洋得意地看着她:“空桑少主,来不及了——整座山都已经被食魇包围了,所有人都会一起下地狱!”

  彭铿终于输送了食魇,足够足够多的食魇。

  易牙本以为他永远不会出现了,但幸好他没有毁诺。

  本来易牙不想对武林出手,因为觉得没意义,但看到了刚刚一幕之后,他再也按捺不住,那么美好浪漫的东西,肝胆相照、侠骨柔情的体验,空桑少主居然轻而易举就能够获得。

  易牙只想毁灭这所有的一切,她所拥有的,都是他所渴望毁灭的。

  一个都不放过。

  “易牙!你在做蠢事!!!!!”

  小伊怒不可遏,“你知不知道你会为这种无聊的行为赔上一切!打开灵视,看看你的头顶!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世界倒计时一分一秒流逝,审判近在眼前,他居然还在想这种天真而恶毒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空桑少主,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易牙根本不怕,他有的是传送阵,彭铿必然给他铺好了后路,今日之局,死的只有空桑少主。

  突然之间,易牙眼前一白。

  叶白衣龙背瞬间砍下,剑气磅礴荡开,带着浓郁的淡绿色灵力,“杀了这畜生没问题的吧?”他偏过头看小伊。

  易牙当然不会轻易被砍中,他惊险地躲过了这一击,但那食神灵力侵蚀到了他的皮肤:“空桑少主,你居然把食神灵力分给一个凡人!!!!!”

  “仙凡有别,你会受到惩戒的!你父亲也会!!!!”易牙疯狂躲闪,叶白衣已经开始屠戮,他的战斗方式非常残暴。

  “……叶前辈,拖住他!拜托你了!”

  小伊握了握拳,现在不是在易牙身上花时间的时候,还有很多人——很多的凡人在等待她的救援,他们会被食魇包围,围困在山里一一杀害。

  “你要去哪里——?!!!”叶白衣和食魇战斗在一起,剑气与灵力纵横,易牙在后方狼狈操控,更多的食魇聚拢过来,他险象环生,暂时没有余力去看小伊。

  “我去山麓下救人!——我马上就回来!务必帮我拖住他!”小伊来不及说任何事,提着婚服长裙转身就跑。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真的无法跟叶白衣解释。

  这个世界行将毁灭,她必须阻止!

  ……

  叶白衣凭一己之力,奋力拖住易牙和众多食魇。

  而彼时,漫山遍野的食魇漂浮游荡,遍布整座岳阳派后山,封锁一切退路。

  半山腰处,江湖群侠几百号人聚拢在一起,包围圈渐渐缩小,他们恐惧地看着一团团恶臭黑气,不知道这是些什么东西。

  七月十五,今天是七月十五。

  鬼……真的会鬼门大开。

  迎接他们的,竟然不是青崖山鬼,而是真正的鬼怪。

  突然之间一道红影从天而降,小伊手执玉箫,单足立于树梢之上,婚服长袖迎风飒飒展开。

  “伊上仙!”许多人看到她,内心燃起一丝希望。

  也许来自长明山的上仙,真的是超脱凡尘的存在,甚至能够抗击邪祟。

  小伊没有答话,玉箫抵在朱唇下。

  她知道自己剩余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筹码也越来越少。

  玉箫清澈的音色当空荡开,带着丝丝缕缕淡绿色的灵力,头顶的威压正在逐渐加大,小伊的范围治疗已经触及到了危险准绳。

  这种灵力是克制食魇的,治疗普通人类的同时,也会暂时逼退食魇。

  “——所有人跟我来!快!”眼看周围漆黑的物质快速散去,小伊撤下玉箫,从树梢跳下,双手提着衣裙,疾速朝山下冲刺。

  身后几百个人乌泱泱跟了过来,像一个临时军队,每个人都在奋力奔跑。

  一切发生得非常快,小伊一路抄近路,眼前树木渐渐稀疏。

  他们来到了山脚下,绕过了溪水入河口,来到一个宽阔的地方。

  这个地方的地上刻着一个面积广阔的法阵,那是小伊为自己准备的逃生法阵,它有着无比强大的承载力。

  但现在小伊不打算使用它了。

  叶白衣。

  她想要叶白衣和他所在的世界,一起活下去……一起好好地存在下去。

  不惜一切代价。

  小伊捡起一块锋利石头,在地上修改了一些比划,把万象阵的目标坐标改成了岳阳城郊外。

  这样一来,传送距离缩短,承载力又可以进一步增强。

  “所有人站上去,快速一些!”小伊后撤两步,远处食魇已经再次聚拢而来,她不得不厉声催促。

  高崇帮忙组织了一下,几百号人推推搡搡站在了法阵上,几乎没有空余的空间。

  “高伯伯,今后……也请你善待叶白衣。”小伊最后对高崇说了一句话。

  高崇怔怔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说这种话。

  而下一秒,他没来得及问任何事情,视野就被万丈金光吞没。

  严重超载的万象阵不负重荷,像很久之前那样,无声地裂成了两半。

  轰隆。

  一道霹雳当头坠下,小伊苍白着脸色躲闪。

  审判已经开始了,而她截断了自己的退路。

  现在,她要在死亡到来之前,把山中所有食魇清理殆尽。

  她要让这个世界的未来延续下去……让叶白衣的未来延续下去。

  哪怕只有三年,她也甘愿为此付出一切。

  ……

  整座山数以百计的食魇,以及头顶的霹雳云,追随着小伊而移动。

  小伊一道万象阵直接冲回山顶,出现在叶白衣的面前:“叶前辈!!!!!”

  叶白衣身上的灵力很有限,他无法久战,耗尽掉那些灵力之后,他将无法抵御食魇的侵袭。

  小伊抵达的时候,叶白衣已经几乎耗尽灵力,但他毫无所觉:“小伊!!!!”他挥动龙背,直接劈飞掉挡住他视线的两只食魇,和小伊目光相接。

  叶白衣连番劈砍鏖战,地面没有开出鲜花,是因为食魇的气息太浓烈了,几乎中和掉全部逸散而出的灵力。

  他身上几乎没有受伤,因为他战斗技巧方面是无可挑剔的,只是感到疲惫。

  食魇真的太多了,又脏又臭,多到杀不完。

  “轰隆——!”又是一道白雷轰击在小伊身边,小伊勉强躲过:“叶前辈,我可能要……要跟你道别了……”她提起玉箫,身后没有被甩开的食魇铺天盖地聚拢而来,“但是我请求你一件事,请一定一定,要把所有这些脏东西消灭殆尽……我会给你足够的力量,你请一定代替我好好使用它们——”

  “你说什么?!你为什么不去用万象阵?!我们不是说好了……”叶白衣身形一晃,几乎没有防御住余腥蟹的劈击,他不管不顾反头冲向小伊,“你……你不是要自救吗?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再相见的吗?!!!!!!”

  小伊哪敢让他冲过来,劫雷就在头顶无差别攻击:“你别过来,你继续战斗,不要看我!!!!”她一狠心,将玉箫抵在唇畔,浓烈的灵力灌注入内,瞬间隔空爆炸冲荡而来。

  叶白衣丹田震荡,灵力再一次充满四肢百骸,他知道这个东西他无法消化适应,如果不想爆体而亡,必须全部使用掉,刻不容缓:“你……你好狠的心!”

  叶白衣只能战斗。

  他背对着小伊,被迫疯狂地战斗,疯狂消耗着灵力,但是那无济于事,小伊在不停输送更多的新的灵力。

  ——她在燃烧自己全部的灵力,毫无保留地赠予叶白衣。

  顷刻之间,叶白衣咆哮着,剑气纵横激荡,四五只食魇肉眼可见化为齑粉,易牙恐惧地看着这个战斗机器,“空桑少主,你,你,你可真敢做啊!!!!!!!”他踉跄闪躲,已经只有招架之力了。

  以凡人之躯,强行承载和利用食神灵力,这是极为艰难疼痛的事情。

  什么人身体素质这么好,精神又如此坚定强大,居然……居然做得到坚持这么久,居然没有死!

  而且岂止是没有死,甚至很充分、很强悍地把这股力量炼化掉,以恐怖的威压再度打了出来!

  亡命之徒……两个亡命之徒!

  疯子!

  劫雷渐渐停息,因为风暴逐渐向山顶贴近,像一个倒置鸟巢的形状。

  风暴的中心出现一个风眼,那其中漆黑一片,是世界的尽头。

  越来越多的食魇聚拢而来,叶白衣脑中混乱一片,疼痛和恐惧混淆在一起,他说不出一个字,只是不断重复着挥动龙背的动作,条件反射地战斗和闪避。

  小伊的乐声没有停息过,但是位置正在改变,在慢慢远离他的所在。

  听声辨位,似乎是逐渐在……向着空中飘去,渐行渐远。

  “小伊……小伊!!!!!”叶白衣大声喊着她的名字,他双目赤红,奋力砍飞一只食魇。

  他知道有些事情正在发生,而他无力阻止,甚至无暇回顾。

  小伊正被那道风暴,慢慢吸纳到空中,不断接近世界的出口。

  同时被吸纳的还有易牙,两个人一先一后,逐渐接近,但又保持着某种距离。

  在整个过程中,小伊持续吹奏着玉箫,她的骨节泛白,额头因灵力透支而渗出冷汗,在最后的时刻,她曲调一转,变得欢快温柔。

  《相见欢》。

  遇见你……是一件幸福而快乐的事情。

  叶前辈,你要快乐,要好好地活下去啊。

  哪怕只是三年时光,也请带着我最后的祝福……好好地活下去。

  代替我行走人间,代替我看遍繁花。

  生命是奇迹,相遇是奇迹。

  愿致以欢笑,愿……致以温柔。

  ……

  将最后一丝灵力注入玉箫,小伊闭上眼睛,浑身脱力。

  玉箫如白鸟,遥遥坠下云端。

  在它的背后,风暴云旋转合拢。

  世界的破绽终于闭合。

  作者有话要说:

  莫慌。不是BE,只是要稍微辛苦一下两位。

  要开启5G时代了,云恋爱新体验。

  老婆成为纸片人就在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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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这个机会,稍微说一点事。关于奇迹。

  对叶白衣而言,爱与被爱是奇迹,重获新生是奇迹,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鲜衣怒马的江湖也是奇迹。

  而对我而言,奇迹是一些别的东西。

  上一篇评论区里我冲动之下,说出了这篇文的一部分本质,因为想骗大家去看我激烈地论证叶白衣值得,而不是不配。那之后我后悔了,我发现晋江这个平台对我这种悔棋爱好者很不友好,它居然不允许删评论。自己写的评论自己删不了,挂在那里游街示众。

  ……那我就稍微多解释一点吧。

  这篇文本质其实是这样的:为了完美拯救叶白衣,我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使用了禁忌的灵魂炼金术,重创我自己。

  整个过程里一度觉得我不该写文,用自己的血来逻辑自洽。

  写文真的是豪赌啊,众人皆醉我独醒,我吊着一个小纸片人,她拉着叶白衣往前跑,行为艺术,一边跑一边开路,多少人在下面开怀捧腹大笑,迷惑于我精心构建的生态缸的表象,不用带脑子就可以被我轻松捎上一程,铺天盖地的笑声就像铺天盖地的沉默。

  乙女这个东西是一种禁术,对我而言是这样的。

  因为它离灵魂太近了,原材料是我自己的情感力和精神力,爱与被爱的能力,对世界的信仰与信赖,三观,以及更多。

  这并不是一个平凡的旅程,那下面垫着禁忌的材料,因为它足够禁忌,所以能够开山断流,走出一个惊世骇俗的轨迹,以难以想象的角度,把血腥失控的棋盘变成一座苏州园林,借景对景框景,极尽旷奥,把每一个曾经刻毒的陷阱都用逻辑穿针引线,覆以危险而热烈的滑稽精神物质,然后我抬起整座园林,变成一个宇宙。

  我把数年以来积攒压抑的所有情绪,破碎而热烈的灵魂,尖锐和寂寞的爱……在掌心化出四轮之塔,七曜之理,使用了星杯骑士不该动用的禁术,在人类的身躯上,割开一道血口,牺牲健康短暂获得神明的力量……只因为在叶白衣身上看到了我无法愈合的遗憾,我不曾来过的芬芳的青春,所以我复制了他的姿态,给予他圆满,给予他星空与飞鸟,美好大千世界,永恒不凋谢的春天,而我轻轻推动第一根因果线,多米诺骨牌最后一片,它是我自己的心,我跌落悬崖深渊,沉入窒息海底,美好的东西他可以拥有,但我不会拥有。它永远属于幻想,永远属于海市蜃景。

  我放弃了挣扎,无边笑声在我沉落的时候波涛般涌起,构成我的棺椁,我跟着一起放浪地笑,麻木地笑,我欺骗了所有人,我不是在给叶白衣打麻药,我是在给我自己打麻药,这个[仪式],它使用的是我未被妥当使用过的爱情,是我灵魂重要的一部分,我把它撕扯开来,赠送给了一个虚幻的存在,因为我想要所有人知道,想要所有人看到,这不该发生。但是一个悲剧不会消失,它只是被移植到了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幕后,我的心脏,那个东西是一切的养料,这个世界是一棵树,根系扎在我心口。

  这是一个聪慧的举动,也是一个愚蠢的举动,因为我不吝惜使用最危险的材料,所以,我得到了我最满意的作品。但我无法停止疼痛。[仪式]进行到了一半以上,我开始呼吸困难,我的灵魂要被抽空了,我忽然失去了继续进行的勇气,而我还在不断收到笑声,我的小花园里欢声笑语,我的血滋养了好多花,它们茁壮成长,开得正欢,是最好的季节。

  与此同时,这份创伤已经不再停留在表面,因为我把爱情作为材料,所以扭曲了我自己,我开始痛苦,因为我对叶白衣产生了一些情感。因为我使用了不该使用的材料。它离我的灵魂太近了。

  所以我说过,我不是文手,即便我在写文,我也不是文手。我做不到。对于我这种人,构造太有逻辑的东西会重创我自己,画画可以帮助我治愈我的头脑,它可以让我静下心来,熵减,但是写文不会,它会把我点燃,从一根手指头开始,剧烈燃烧,从头烧到尾,焚尽。这是我控制不了的东西,我不会尝试去控制它,除非我有足够的把握,它和我灵魂之间的隔膜足够坚韧,不会直接烧透到驾驶舱。稍微破坏一点没关系,在一个范围之内就好,之后还能复苏。

  ……但是我没想到,这个[仪式],会有外来人以对等的姿态参与进来,直接改变了后面所有的步骤。

  这一次不是笑声。这一次是掌声。我是这么理解的。

  我听到有人在说叶白衣值得。我听到有人在说他是宝藏。我听到有人说,感谢我创造出小伊,她是一个奇迹。

  ……她不是一个奇迹,她是一个笑话,她在花园里的那一部分是歌唱的精灵,但她身后傀儡线,全都是血淋淋的,都是我拿血换来的。拿最接近我灵魂的材质。她每次歌唱,每次舞动,每次散发光芒。我都会在棺椁里更加固定一点,离深渊更接近一点。

  但是突然之间,有人……在花园里的位置,给我的花朵灌溉了一些珍贵的东西。那对我而言应该也是接近灵魂的材质,因为它在一个瞬间,抵消了我的诸多疼痛,我一下子就愣住了,因为一直在疼,疼到麻木,突然之间不疼了,有人敲门走进来,带来一缕光,对我说我看到你了,你的表演很精彩。

  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语无伦次,许多悲喜感受一下子翻涌而起,吞没了我这个人,我以为直到最后也不会有人看得到,我以为在这一场盛大的治疗之中,我会充当叶白衣的角色,甚至没有给自己谱写结局,不愿去想写完这篇文之后我会成为什么。而从未想过会这样。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禁忌的仪式发生了变化,我的棺椁不见了,变成了舞台,鲜血淋漓的傀儡丝线,变成了彩带和花环,而我不知所措坐在中间,我看见叶白衣和我的灵魂碎片拉着手朝前奔跑,他们那边的季节一直蔓延过来,蔓延到不该蔓延的地方,我的位置,因为有人动手浇灌了我不熟悉的材料,一种叫做理解的东西。我一直以来都很行为艺术人,所做的事很少被人理解,目的看似晦涩实则明确,方法很惊世骇俗,我不择手段,从不介意摧毁我自己的形象,以最夸张的形式,来呈现出我所渴望阐释的东西。但是我又不屑于让事情变得简单直接,我是一个很别扭的人,我为人处世写东西,一般至少两层以上的掩饰,一层用于装比,一层用于逗比。我很少在学业方面遇到阻碍,总是一览众山小,而且是个杂学家,擅长解决各种问题,最不喜欢求助,永远靠自己,所以生活里一般总是很有游离感,不属于任何环境。所以我已经习惯了疯癫,装逼喜剧人的角色,不这样的话没办法跟人打交道,很难有稳定的双方向的共同语言。还不如刻意表演,让身边的人去理解浅显易懂的部分,大家都轻松。所以能被理解到这个程度,对我而言是很陌生的体验,一下子就忘掉了很多事,像失去了大脑一样开始流眼泪。

  于是这件事的本质发生了变化,它从核弹爆炸变成了能量交换。我自己信手捏爆重塑的灵魂碎片,导致我灵魂残缺,不断流血,但它被包扎了,它居然长回来了,甚至填充了其他的东西,让它更加完整。

  我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季节发生了变化,事情失去控制,但是棋局还在继续,那东西还连接着我灵魂的重要角落,但是它不会再抽空我了。因为我看到了奇迹,有人看懂了我令人迷惑的举动了,那么令人迷惑,那么自说自话,自暴自弃,竟然能被看懂,竟然能被理解,竟然致以掌声……这与我而言是真正的奇迹。

  其实我已经一个星期都没有写存稿了,我一直在逃避这个慢性自杀,我不是一个心理不健康的人,我热爱生命,也极度厌恶自残,一切都只是因为最一开始的时候,无法切断和叶白衣的共情,我很少见到和自己这么像的人,我能写好这个人,因为他几乎就是我,我无法克制去救他,因为我无法克制去自救,而正因如此,无法克制重创我自己。拿出那种程度的材料,付出那种程度的代价。就像他去救周子舒。

  但是现在我的感觉不一样了,我觉得这件事不再会消耗我,更不会杀死我。我以前从来不屑于求取理解,就像我写叶白衣我认为他不是一个乞丐,他来到人间不是为了乞讨一份爱,而一切应该是水到渠成的。爱之于叶白衣,就如同理解之于我。尽管我想要这个东西,但如果它没有水到渠成浇灌于我,那我就不要它,我可以不要,反正一直就是这样,偶尔有朋友好奇,我一个冲动一股脑说出去很多,短暂强行共情,给别人增添负担又何必。所以一旦被理解,是很猝不及防的事,之前写到蜉蝣天地那里,有过一次,它让我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一起迅速好转了,但那段毕竟是在讲死亡,讲绝望,讲叶白衣不曾抓住该抓住的东西,它并不是这文章的主旨大意,而是为后文蓄势,它离我真正想表达的东西还很远,只是叶白衣千层衣服中的第一层。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它可能是直接连接灵魂的东西了。以那种非常具有迷惑性的形式暴露在外,和其他普普通通的东西摆在一起,然后它获得了浇灌。看起来很普通的事情,好像特别平凡而普通……因为我伪装太多层了,它对我而言的意义可能和对所有观众而言,是很不一样的。

  我写这些并不是为了乞讨掌声,也请不要违背本心去施舍我任何东西,我是一个很别扭的人,我不喜欢这些。但是我想说谢谢,我救了叶白衣,是没想到自己还能获救的,以这种方式。而我会以一种比较健康的状态写完剩下的部分了,我发现兜兜转转一大圈,原来健康是这么吊诡而巧妙的事情,你在山谷一边大喊,另一边有人回声,终于不再是鸟叫或者虫鸣,而这就是人类社会。回归人类社会就在一瞬间。

  生命是奇迹,相遇是奇迹。

  我会因为一些奇迹,端正心态,用一个更加健康的心理状态,好好运作这个装置,让它确实成为一个合格的奇迹。

  破而后立,一个不会继续重创我自己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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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正常观赏就好,正常笑,正常就好,我只是想谈谈乙女,谈谈这个事的因和果,避免招致不恰当的误会。我平常其实也是喜欢轻松的交流氛围的。不是那种沉郁顿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