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两脸懵逼之际,小伊迅速地想开了。

  她意识到,这毕竟是独立于华夏时间线的一个特殊异界,或许并不接受九重天的管辖。

  就好像蓬莱方丈瀛洲,和历朝历代政权的关系。

  是属于游离在体制外的特殊存在。

  方外之地。

  ……

  不过好意外,孟婆汤居然是相通的。

  还以为这种专有名词不会说原模原样复刻在异界。

  还是有点奇怪,孟婆汤是以孟婆命名的,它究竟是怎么传到这个异界里来的,也是像自己一样,被无意之中扔进来的吗。

  眼看叶白衣一脸世界观碎裂的样子,愣愣地看着她,小伊忽然觉得他傻憨傻憨的,忍不住就伸手去薅他的头发。

  这随手一薅,她忽然就发现这一头青丝里,居然夹杂了几缕白发。

  白得那么显眼,不可忽略。

  “你干什么?!”

  见她对着白发愣神,叶白衣触电一样拍掉她的手,整个人把头发护住,“你别随便乱碰!”他的眼神有些闪躲。

  六合功法,触碰温食以来,叶白衣一直在夜以继日地衰老着。

  伴随时间流逝,衰老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

  现在只是几根白头发,或许两个月后就会是灰白的鬓角。

  叶白衣忽然十分恐惧于这种无力,这种在大好年华接受岁月审判的感觉。

  他不想让自己在喜欢的人眼里,如此迅速就变成一个垂垂老矣的存在。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年轻的容貌,甚至觉得丢弃亦不足惜,而乍然就要失去的时候,他却换了一种看法。

  样貌是给人看的,他的心活了过来,心灵迎来了一名崭新的住客,他就不想失去本来的样貌了。

  气氛凝固了一秒,小伊慢慢把手缩回袖子里。

  她微微讶异地看着叶白衣。

  小伊不知道叶白衣在抽什么风。

  但是她隐隐觉得,他浑身正散发出一种与年轻外貌所不相符合的,沉重的悲哀感。

  他今天真的很分裂,各种意义上,小伊已经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维了。

  刹那片刻,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在他的身上轮换而过,最终落入尘埃。

  “叶前辈,坐过来一点。”小伊注视着叶白衣,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叶白衣的眼神挣扎了一下,他勉强地稍微起身,挪过去了一步。

  两个人肩并肩坐着。

  “叶前辈,很多事情的话,我以后会跟你好好解释,现阶段你不要想太多。”

  小伊很轻地扯着他的袖子,“我们现在就专心对付高崇,你继续冒充张成岭,我们吃高崇的睡高崇的,然后一把掀了他的好棋。”

  “我不确定我能在这里继续呆多久,但是至少在时间倒流的范围内,我会一直陪着你。”小伊说道。

  她这些天一直在偷偷做万象阵的实验,发现随着时间的流逝,万象阵隐隐能够沟通到更远的地方了。

  虽然很遗憾,依旧没有华夏时间线的讯息,并且这种潜在传送范围的扩大,对小伊而言,真的不一定是一件乐观的事。

  这个世界对外的壁垒,正在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不断撕扯来去。

  小伊猜测,那力量或许与她和叶白衣数日以来,所做出的种种扰乱行为有关。

  时空稳态遭到破坏,它通常会有些自救的策略,比如主动切除排异的部分。

  随着她和叶白衣两个人作妖程度渐次升级,终有一日,这个时空必会裂开一道口子,把她这个变数给吸过去,然后强行丢出去。

  ……当然也不一定是以这种形式,也有温柔一些的形式。

  也可能会是有异界之力集结而来,从旁协助她连接万象阵,让她以一种自助的形式完成手续,去自我流放外太空。

  然后成为一块无家可归的太空垃圾。

  人必须要依附一个世界而存活,倘若流落到无数时空罅隙之间,在乱流里毫无防护地冲荡,想找到归途的概率就会微乎其微。

  最大的可能性是被随处可见的乱流风暴撕成碎片,运气稍好一点,可能会困死在一个时间流速约为零的罅隙里。

  如果不能提前锚固华夏时间线的所在……她基本就没有生还的可能。

  小伊不想去思考这些不可控的部分。

  现在而言,她只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譬如说让叶白衣生命中被莫名占据的这两个月,过得稍微快乐一些。

  两个人一起自由的流浪在偌大的世界里,她感觉很神奇也很庆幸。

  日前种种缤纷经历,能有效冲淡和转移她所面临的巨大痛苦与压力。

  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我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直陪着你的。”小伊拉住叶白衣的手,这样做可以驱散她内心对未知的恐惧,其实这样一直流浪下去亦无不可。

  叶白衣在身边,她就不会害怕,他的存在就像一个移动的港湾。

  说什么带他回九重天,小伊连自己能否一直活下去都不知道。

  但这些她不会拿来告诉叶白衣的,她必须单方面树立足够的信心,才能有勇气继续活下去,以最好的状态,去迎接任何可能到来的希望或绝望。

  叶白衣倾听着她的话,感受着自己的手被覆住,他心情复杂地笑了笑。

  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直陪着他。

  何其熟悉的台词,简直是历史在重演。

  坐在薄荷丛里这么半天,他内心的躁动平复得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些微低落的心情。

  他感觉今天真是丢人透顶,他这辈子简直是专业丢人的,从年轻丢到年老,永远都是丑角中的丑角。

  他喜欢过的人为了偿还他,都不约而同选择陪着他。

  还拉着他的手,简直就像照顾病危老人一样,是可怜他这份爱过于赤诚和热烈吗?他明明就并不需要这些承诺,他只是享受这个去爱的过程,而不是这种被施舍的感觉。

  活了这么久……他依旧不是被人需要的那一个啊。

  叶白衣悲哀地想着,他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但是就在一个刹那,他的一侧脸颊传来柔软而芬芳的触感。

  小伊的双唇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做完这个动作之后,她就消音了,垂着眼帘在那里随便乱拨弄地上的薄荷叶,整个人羞惭至死。

  “……”叶白衣所有的负面情感瞬间抽空,整个人石化当场。

  刚刚发生了什么。

  一切太快了,太安静了,结束之后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感觉就像飞来一只虫子叮了一下。

  然后虫子飞走了,扬长而去。

  “……”

  叶白衣慢慢露出震惊的表情。

  他伸手捂住自己被亲过的那一边脸,试图回忆起哪怕一丝一毫的触感。

  然而他想不起来,因为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缩回去了。

  叶白衣惊愕无比地转过来看小伊:“你……”

  小伊也不抬头看人,就在那里薅叶子,一棵接着一棵薅。

  今日生,明日死,朝生而暮死。

  如果不是叶白衣在,她要靠什么当精神支柱。

  小伊也分不清自己这属于什么感情,只是觉得在压力巨大的时候,稍微亲这个傻子一口,有助于调节心情,并且无伤大雅。

  但是亲完就后悔了,因为感觉傻子更傻了。

  叶白衣完全就懵逼了,怎么还能这样的。

  “你,你怎么能……!?”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小伊,头顶一连串巨大的问号。

  她不是不喜欢自己吗,她不是不需要自己吗,这是什么鬼?!

  “喂,喂!!!”叶白衣震撼地大叫,“你!?!!!解释?!!!!”

  “……”小伊充耳不闻,继续薅草。

  她的眼神渐渐死亡,从耳朵根开始,整张脸红成一个番茄。

  她不想解释,亲了就亲了,能怎么解释。

  那她就是想吸一口智障能量不行吗,人都要凉了,不知道哪天就会从世界里被丢出去,被当作垃圾毁尸灭迹,还不能跟任何人讲,她真的好需要亲亲抱抱啊,但是跟别人又不熟。

  听说叶白衣能杀鬼之后,她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没必要继续绷着了,她可以充分依赖这个人,因为他足够强,她应该不至于害死他。

  “……”

  寂静在小树林里蔓延开来。

  就在叶白衣觉得她可能哑了,不能说话了的时候,小伊手一撑地面站了起来。

  她垂着眼帘,试图像以前那样矜持平和的讲话:“叶前辈,走吧,天都暗下来了,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她的脸颊还是红彤彤的,感觉这话里的理智成分毫无说服力,甚至带着一种隐约的暧昧。

  叶白衣紧随着她站起来。

  他还是一副无法置信的样子,小伊这个表情让他感觉很虚幻:“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张口结舌地拦在她的面前,贪婪地观看着她的失态。

  他还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这是什么感觉,一直看自己笑话的家伙,终于卖了好大一个破绽给他。

  还是一个如此甜蜜的破绽。

  叶白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羞红的脸,什么三年寿命,时光易逝,统统抛之脑后。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耍流氓,拦住她不让她走。

  让她继续羞。

  缺德的叶白衣哗啦啦甩开衣袖,大鹏展翅一样挡下她去路:“——你想往哪回?”给我羞。

  小伊:“……”

  小伊:“……”

  小伊:“……”

  小伊确实是继续羞下去了。

  在叶白衣炽烈的目光下,她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这种事情要怎么解释,根本解释不了。

  每时每刻都在驯服内心的孤独,直面死亡的恐惧,她真的很需要一些别样的情绪,还有一双安稳的臂膀。

  之前碍于种种原因,她可以靠自己的理性来克制一切、担当一切,但是现在她终于不用了。

  她可以不用那么累了,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

  但是她能对叶白衣说,放纵自己喜欢一个人是因为活累了吗,这听着就很不负责任。

  “你别看了……”小伊捂着脸,“我……”

  “……”

  她忽然一头就埋进叶白衣的怀里,就像倦鸟归巢,一整张脸都埋进去。

  这样就看不见了。

  她看不见叶白衣瞪着自己的样子,叶白衣也看不见她羞惭至死的样子,真是一举两得。

  “……”叶白衣目瞪口呆。

  这个进展太快了,他不熟悉这种进展,他这辈子都没有过类似的体验。

  心口处柔软的触感带来青涩的悸动,这感觉如此陌生却又顺理成章,就好像种子生根滋滋钻缝,你知道它下一秒两片子叶就会裹着翠绿的嫩芽,顶开砂石土块,带着最蓬勃的朝气,去迎接最清澈最温暖的阳光。

  叶白衣的大脑迟滞地想着,这是两情相悦了吗,原来人类居然真的是可以两情相悦的,两情相悦原来这么容易,这好事咋还能被他撞见。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却和一个小孩子开启了恋爱新世界的大门。

  其实叶白衣已经分不清好或者不好了,他觉得自己可能被蛊到了。

  他在尚未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身体已经先一步产生了自己的意志,两只胳膊一环一搂,将小姑娘当场逮住,牢牢固定在胸口的位置,不让她逃开。

  我管你怎么想,来都来了,不准你走了。

  柏拉图之外的部分他尚未开化,只觉得这样抱着就拥有了全世界了。

  小姑娘安安静静任他抱着。

  叶白衣闭上眼,用力去感知和铭记这份柔软的重量。

  三年。

  他想着,三年的时间也不算短吧。

  无数烟花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呼啸着盛放,叶白衣觉得这是一个花好月圆的瞬间。

  尽管薄暮下的树林里无花无月,仅有依稀蛙鸣声,伴随着两个人的呼吸与心跳,这也足以构成这世上最为热烈纷繁的飨宴。

  数年插柳不成荫,蓦然回首,春风桃李不期而至。

  内心醇厚甘甜的一个尘封的角落,那其中无人相赠的,深沉的,浓烈的,曾以为终将伴随自己入土的,那一份浪漫瑰丽而郑重的……爱与被爱的天赋,被温柔地擦拭掉灰尘与雪屑,一夕得见光明。

  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需。

  作者有话要说:

  叶白衣抵达破灭结局进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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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鹄羹:你好,请问是叶白衣同志吗,这边是调查局的。经过我们慎重考虑,三年。

  叶白衣:三年,我已经想开了,三年阳寿又如何,只要日日与她在一起。

  鹄羹:不是的,同志你误会了,我们指的是三年起步,上不封顶。

  鹄羹:叶白衣同志,这是我们空桑的特产,手铐。来,伸出手试试看,它们真的很适合你。

  叶白衣:……

  叶白衣: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