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伊一路散播完了他的消息,回到住处,她去敲叶白衣房间的门,准备跟他讲一遍她的新计策。

  两个人得提前商量好了,不能穿帮了。

  现在是吃饭的时间,按理说叶白衣不在旁边看护她的话,应该就在房间里等她给送饭。

  “咚咚咚……”敲了半天也不见人开门。

  人好像不在,小伊又喊了几声,无人应答,觉得有点奇怪。

  他上哪去了。

  小伊回房间坐了一会儿,把饭菜热好,一个人吃了,一边吃一边觉得心里不踏实。

  叶白衣怎么能错过饭点呢,这不对劲。

  外面天阴了下来,太阳不晒了,小伊用凉水收拾了碗筷,就出门去找人。

  小伊一点足,运起轻功登上一架重檐屋顶,环视整座岳阳派。

  她视力极佳,目光如扫描仪一样一寸一寸地毯式扫过整个门派的地盘,众生情态纤毫毕现。

  叶前辈通常应该是一个人才对,房顶上都找不到人,地面上也看不见人,难道还能出去门派外头溜达了。

  忽然她眯起眼睛,注意到练功场那边,乌泱泱聚集了一大片人,中间好像有个白影。

  小伊心里咯噔一声,本能地觉得不妙。

  ……

  ……

  时间倒回半个时辰之前。

  素袍长垂半空,叶白衣神情慵懒安逸,他抱着一大盆瓜子,坐在一棵高大而茂密的古树树杈上,一边乘凉一边咔嚓咔嚓吃。

  大夏天的阳光毒辣,他懒得给自己打伞,所以选择了坐树。

  这是一个方便俯视众生的角度,他特别喜欢。

  这是整个岳阳派最高的一棵树,叶白衣视线范围很广阔,他的目光追随着鹅黄色的小圆点,缓慢而锐利地移动。

  小伊今天是去晾衣服了。

  从这个距离他保证自己看不清任何衣服,但能看得见有没有人骚扰她。

  有一说一,叶白衣的心情很轻松,但这和被小伊发卡毫不矛盾。

  甚至隐约存在着一种神奇的因果关系。

  叶白衣抬起水袋咕嘟咕嘟往嘴里灌,大热天的人都要脱水了,但他就是乐意在这里守着。

  保持距离。

  小伊这四个字是神奇的魔咒,叶白衣发现这也正是他所期望的东西。

  因为保持距离,确实会让他放松下来,不再精神紧绷。

  说到底他其实内心某处,是恐惧着亲密关系的。

  两个人现在的距离就刚刚好,叶白衣觉得,自己喜欢她,她也真诚对待他,并且两个人的合作总是如此天衣无缝,充满了令人成瘾的默契。

  再拉近距离,叶白衣又能怎么样呢。

  他一个垂垂老矣的人了,至多三年寿命,难道还能忍心祸害一个年岁正好的小姑娘?

  如今这个状态,每天都幸福快乐又充实,两个人的生活充满了彼此,具体是什么关系其实也区别不大,叶白衣不需要一锤定音的东西,他觉得这样延续下去就很好了。

  每一天都是他捡来的快乐,白捡的。

  这都是他从来没奢望过的东西。

  突然之间,叶白衣眯起眼睛。

  小伊晾完了衣服,抱着木桶离开的时候,好像被人围住了。

  叶白衣刚准备冲出去,忽然又困惑地发现,那几个人一下子退开好几步,然后开始对小伊做一些类似很恭敬赔礼道歉那种动作。

  然后就走了。

  一切发生得特别快,小伊几乎两句话打发一个人。

  叶白衣感觉很意外,所有的岳阳派弟子,就没有一个恋战的,全都是相同的反应,恭恭敬敬退出去然后走了。

  好像还看见小伊跟他们互相行礼。

  什么情况,小伊做了什么。

  叶白衣觉得不可思议。

  她真这么厉害,真的不需要自己保护?

  她真的只靠一张嘴,就那么简洁高效地把人给遣散了?!

  那他在这里守了个寂寞?????

  叶白衣:“……”

  他的自尊心隐隐有点受伤。

  小伊一路走,一路打发人,转眼间就已经消失在视野里。

  叶白衣越想越好奇,又有点不甘心。

  他突然就想抓个人问问。

  一旦想到就立刻去做,叶白衣把瓜子盆往腰间大口袋里一兜,张开双臂哗啦啦飞下古木。

  叶白衣目光一扫,被打发的小畜生是去了练功场。

  他轻功已臻化境,几乎足不点地就落到了练功场外围,一只手“吧嗒”拍在一个倒霉岳阳派弟子的肩膀上:“问你几句话啊。”叶白衣沉声。

  “……?!!!!!”岳阳派弟子腿颤抖了起来,这个不是张成岭吗,他,他怎么来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刚刚搭讪了小伊,他不高兴……不对,他不是有喜欢的人吗?!

  小伊不是说他心有所属,他这个样子是干什么?

  岳阳派弟子战战兢兢抱拳:“在下……我们之间应当……不存在竞争关系的,张师弟!那些事情我都听说了,我不会再……再打扰你们任何一个人了!”

  ???

  叶白衣眯着眼睛,松开他的肩膀:“你都知道了哪些事情?”

  看来小伊跟他确实说了点奇怪东西,叶白衣微微皱眉,等待他的下文。

  “就……就全部的事情!全部!!!!”

  这个弟子真的好害怕啊,叶白衣浑身上下那股王霸气势,感觉可以抬手就杀一个人,都不用忏悔的那种,“张师弟,我们无冤无仇,我……”

  叶白衣一百来岁,这个弟子却是真的只有十四岁,心理素质非常差。

  人有的时候,对自己的气质,心里并没有逼数。

  叶白衣其实搞不太懂,为什么抓个人回答个问题都如同挤牙膏一样费劲。

  叶白衣有点不耐烦:“你能不能说详细点啊?”这人说了这么多都跟没说似的。

  “这……我……”弟子好崩溃,他要怎么说。

  小伊说的是她喜欢张成岭,张成岭喜欢别人,所以让他们闲人勿扰。

  他要是说前半部分,那就等于替小伊表了白,把小伊逼上绝路;而要是说了后半部分,却又多半会触及雷区,被这个张成岭暴揍一顿。

  “……我不能说。”这个弟子最后守口如瓶。

  什么玩意!

  叶白衣看了他半天,无语地摆摆手:“你滚吧!”

  他又去抓下一个人。

  反正他是疯批人设,全门派上下都知道他练了六合神功成了神经病,他想怎么疯就怎么疯。

  不就问个问题,叶白衣感觉这算个什么,为何一惊一乍。

  叶白衣一连问了五六个人,每个都不肯说,练功场的人都有点怕他,好多远远看这个阵仗就都跑了。

  叶白衣还要再抓人,一抬头看到一个块头很大,束高发髻的男青年,带着一队弟子,径直朝着他走了过来。

  叶白衣不认识岳阳派首徒邓宽,但是邓宽认识他,这个张成岭疯得闻名遐迩。

  邓宽皱着眉头走了过来,这是他们门派的练功场,不能一味由着这个疯子在这里乱搞。

  叶白衣梗了梗脖子,感觉这个小畜生是冲自己来的。

  那又怎样,他无所谓,今天就是要问个问题而已,求知欲何罪之有。

  直接问小伊多丢人啊,叶白衣本来以为,这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为什么一个个都不肯告诉他。

  “小伊到底对你们说了什么?”叶白衣直接问邓宽。

  邓宽并没有去参与对小伊的攻略,对此一无所知,他转向旁的弟子,是那些人把他叫过来的:“……他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师兄……这个事情真的不好讲。”那个弟子祈求地看着他。

  “……”

  邓宽觉得这算个什么事,“直接告诉他吧。”把人打发走了得了。

  邓宽自己又打不过他,难道还能替派里人伸张正义。

  “……”

  弟子纠结了一下,最后也放弃了操守,“小伊说她心有所属,请求我们不要打扰她。”

  ……他先卖小伊,可能的话他希望不要讲与张成岭有关的部分。

  “哦!”

  叶白衣有点意外,“她怎么就心有所属了,谁啊???”

  虽然明知道多半是小伊在扯淡,但叶白衣听了这话,就是心里有点堵,“到底是谁啊???”

  “……”

  弟子没答话,含蓄地看了他一眼。

  “我?????”叶白衣露出中两亿元彩票的懵逼表情。

  弟子:“……嗯。”

  这个张成岭的表情……好夸张。

  弟子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内心七上八下地祈祷着,千万不要被小伊知道这件事,虽然小伊她,应该马上就要社会性死亡了。

  他也是被逼的,他也不想说,他真的不想挨打。

  “……”

  叶白衣:“……”

  那一个瞬间,叶白衣觉得自己整个胸口气血翻涌,血压瞬间飙升到一百六十毫米汞柱。

  小伊说她喜欢他,还不让这些人告诉他。

  他一时竟然无法判断,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是虚是实。

  六合真气自丹田澎湃升起,叶白衣强行调节控制全身气血的运行,避免自己呈现出面红耳赤的模样,而这操作有点过头了,他把整张脸压得容色铁青。

  不要去给他希望,不要去给他希望。

  拜托了,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会想要更多的。

  “你在撒谎!”叶白衣指着那人鼻子怒斥,“她不可能!!!!!”

  天啊,听听他自己都在说些什么,叶白衣觉得,自己应该夺路而逃才对。

  为什么还站在这里,为什么还想听更多,他不该这样。

  但是叶白衣听见自己用更激动地声音追问下去:“——还有吗?她还说了什么?!”

  “……她,她还说……”

  那个弟子已经破罐子破摔了,看他脸色铁青这幅样子,反正多说少说也不会有差别,“她还说,你也心有所属!”

  “???????”

  叶白衣一下就懵了,方才狂跳的心一下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撅住,“她……我……我怎么就心有所属了?”

  你也心有所属。

  这六个字仿佛和着一桶冰水当头泼下,令他四肢百骸如浸冰雪深渊。

  小伊她……

  为什么会……

  她怎么会……

  叶白衣的嘴唇颤抖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心也颤抖了起来。

  如影随形的昔年阴影铺天盖地笼罩而来,容长青的样貌模模糊糊出现在头脑中,音容笑貌,依稀有如昨日,却……如同一个诅咒。

  叶白衣颤声问道:“她……说我心有所属谁?”

  “……她没有提那个人的名字,只是说你心有所属,也……不允许我们打扰你。”

  弟子恐惧地看着他,这个人的脸色已经由青转白,似乎正承受着极大程度的精神上的撼动。

  他真的不该讲出来这些,感觉这个白衣疯子马上就要耗尽最后的理智,然后杀死他们所有人。

  叶白衣的眼神震颤着,他的双手在袖底攥在一起,内心一半烈火焚烧,一半如堕冰窟。

  她没有提那个人的名字……吗……

  “……没有那种人!”叶白衣盯着那个弟子,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知道是在对他说话,还是对自己说话,“不存在那种人……她在撒谎!”

  “……”

  两个人在那里对峙,邓宽尴尬地站在一边,感觉自己维持秩序维持了个寂寞。

  他在旁边看了半天,感觉这完全就是一个内部家务事。

  这个张成岭,说不定就和那个小伊是一对,只不过正在闹别扭。

  家务事能不能不要祸害广大人民群众,邓宽走过去跟叶白衣友善打招呼:“成岭师弟,你若是心悦小伊姑娘,你何不直接同她讲?在这里占用练功场纠缠其他师兄弟,分明解决不了问题。”

  “我没有!”叶白衣触电一样说道。

  “我没有喜欢她,你别胡说!”叶白衣被邓宽的话刺激到了,他语气神经质地重复强调了一次。

  邓宽:“……”嘴还挺硬。

  “是,是她喜欢我……”叶白衣喃喃道,“她喜欢我,所以你们不可以去找她。”

  “……”一片混乱之际,叶白衣自己绕过了无数道弯,居然奇迹般逻辑自洽了。

  啊,没错,就是这样。

  她喜欢我,而我不喜欢任何人。

  叶白衣说服了自己。

  “小畜生们,不论高崇放什么屁,你们都不可以去找小伊,她不会喜欢你们的!!!”叶白衣直起腰板,他重新找回了自己高傲的声音。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身后传来朝思暮想少女的嗓音,那音色恬静而平和,只一句话,便令他石化当场。

  “……你在搞什么?”小伊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您的好友[叶白衣]已下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