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暮光]黄昏>第24章 谁杀死了知更鸟

  “怎么样,是不是突然爱上我了?”妮娜在纱布末端打了个蝴蝶结,把我的整只右脚夸张地包成一个木乃伊。此时已经将近午夜,苏格兰场的警车开走以后,街道上又恢复了该有的寂静。所有破损的家具已经被她全部打包丢了出去,房间里显得有些空空荡荡,好像突然缺了点什么似的。

  “要不是场合不合适,刚刚我就已经向你求婚了。”我这样回答,而她朝我翻了个白眼。

  “我早该知道你是个疯子。”妮娜开始把仓促中没摆放整齐的书一本本挪回书架上,冲我抱怨道。

  “我一直都是。”我耸了耸肩,然后发现她手里正举着我那本日记。“那个——呃,你右手上那本,把它直接给我就行了。”

  她惊讶地朝我挑了挑眉,然后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抱着那一大摞记录走过来,紧紧挨着我的肩膀坐下。她的发梢正垂到我脖子里,我能够清楚地闻见她身上的柑橘味香水。

  “这是关于他的,对不对?那个你一直不愿意和我多提起的男人。”妮娜又开始用我熟悉的八卦语气说话了,这通常意味着大事不妙。

  “上一个试图看这本日记的人正在警局里呢。”我有气无力地说,但是并没有打算阻止她。

  “得了吧!我知道你肯定早就想找人聊聊了。”她非常自信地说。这判断不能说完全错误,我的确经常怀念那些充斥着谈话的日子。

  “需要我读读它来唤起你的回忆吗?”妮娜一边说一边随手翻开日记。“‘……我不愿轻率地将我对阿罗的感情界定为爱情,因为即使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那种喷发式的、孤注一掷的、最终以死亡而结尾的爱情也显得太过随意。这两人竟把家族的声誉与爱情比肩,使我不由得怀疑他们的决心了……’等等,这是你写的?你可真是个爱情主义者啊。阿罗?这是网名吗?还是什么奇怪的昵称?听起来简直像我太爷爷的名字——他早死了,如果你想问的话。”

  面对她的揶揄,我沉默了。阿罗的名字像一个尘封的咒语,我想尽一切办法去忽视它;当它不小心从思绪的角落里露头时,我把它若无其事地塞回原处;当它焦躁地呼唤我时,我装作自己聋了、瞎了;当别人问起时,我三缄其口。

  “我爱他。”在这难堪的沉默进行到第三分钟时,妮娜忽然说话了,她的语气变得很柔软。“——那个长得很帅的模特。有时我自己也无法相信这一点,还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我太年轻,他又用卑劣的手段骗取我的感情。但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我爱他。”

  “我从巴黎坐火车来到这里,对未来充满憧憬。他找不到满意的工作,又想维持时尚模特的身份,我只好拼命打工,租最便宜的房子,就像刚来到伦敦的你。我完全被爱情蒙蔽双眼了,竟然觉得这样也很幸福,直到有一天在我们的床上看到了另一个女人。你根本想象不到我和他多么激烈地吵了一架,那时我才发现,我其实从没有真正认识过他,他自私、懦弱、贪婪、说谎成性,我简直失望透顶了。”

  “然而我的确爱过他,在我唯一能爱的年纪,即使他深深地伤害了我。有时候我会想,也许我再也无法找到爱情了,是因为我替他承担了错误吗?”妮娜轻声说。她美丽的面孔正对着我,我看见晶莹的泪水流过她的脸颊。“那么你呢,费伊?你也被沉重地伤害过吗?”

  “我不知道。”我说:“有时候我不明白,我究竟是在抱怨他,还是在抱怨我自己。我的爱如此突兀地到来了,仅仅是因为他没有视我为怪胎。从没有人那样深刻地理解过我,我幼稚的、卑劣的、愚蠢的念头,在他面前都是透明的,然而他像对待他自己的想法似的尊重它们每一个。我从不需要向他解释,我们只需要交流——这不是真的爱情吗?”

  “如果他这么完美,那么不爱我也许正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我的话听起来匪夷所思,那么没人相信这是爱情大概也是有道理的。”

  “我来替你染染头发吧!”妮娜忽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你根本不知道你现在丑成什么样子,如果你打算顶着这样的头发来上班,我现在就要辞退你了!”

  她威风凛凛地冲回她自己的房间,开始东翻西找,每隔几十秒就跑回来一次,在我面前丢下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在做她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妮娜一向雷厉风行。仅仅五分钟以后,我就被按坐在了浴室的镜子前。她先将我的头发修剪了一番,剪出了一个只有薄薄一层的、高度大约在下巴附近的短发造型,然后开始像做化学实验似的调制染发剂。

  “这是什么颜色的?”我谨慎地问。

  “红色!”她瓮声瓮气地——因为屏住了呼吸——大声回答。

  我叹了一口气,向她要求至少给我一本解闷用的书。她飞快地跑出浴室,随便抓了一叠本子回来丢到我腿上。我开始翻看它们,绝望地发现这是我在沃尔泰拉时整理的谈话记录。在看谈话记录和乖乖坐着之间,经过一番痛苦的头脑风暴,我还是选择了前者。

  它们还挺有意思的。有些事情我仍然清楚地记得,而有一些,即使在书面材料的提醒下,也让我大吃一惊。特别是读到那些不得不提到他们身份的部分时——在吸血鬼的法律规定中,以文字形式提到吸血鬼也是触犯法律的,所以我总是用一些含糊其辞或者完全不搭边的词语来代指。以下是一小段摘录。

  F:“你对成为蜘蛛侠以前的生活还有印象吗?”

  A:“完全没有……你真要问这个?J也许记得比较清楚,她总能记住所有的事。”

  F:“所以你是自己选择忘记的?为什么?”

  A:“实际上我并没有忘记它们——我不能,我只是懒得去回忆,就像一个塞在仓库角落的箱子,你知道它在那儿,但是谁关心呢?里面放的又不是什么令你愉快的东西。”

  F:“那么成为蜘蛛侠对你来说一定是件好事了吧?”

  A:“当然,况且现在我已经习惯了这一切。我跑得够快,跳得够高,敏捷,强壮,听觉灵敏,也不用每天都吃虫子,总而言之,一切都不能再好了。”

  F:“我很高兴你这样想。”

  我把这本翻过去,打算当作睡前读物——我和亚历克的谈话永远像两个中学生在做访谈——然后打开了下一本。

  F:“你觉得奥利维亚爱塞巴斯蒂安吗?”

  A:“你认为呢?”

  F:“不……她只是爱他的外表,对吗?爱那副和他妹妹的伪装完全相同的皮囊。”

  A:“这是错的吗?”

  F:“我不知道,你认为呢?”

  A:“噢,当然。‘伪装啊,我看透了你的邪恶,诡计多端的恶魔在其中作祟,女人们蜡做的心是多么容易被男人的伪装迷惑而定型啊。’,薇奥拉是多么聪慧的女孩啊。”

  F:“所以你认为外表是一种伪装吗?”

  A:“所有的礼物都有代价,美丽的表层下潜藏着难测的恶魔。如果你这样问我,我的答案将是——是的,我认为外表是一种伪装。”

  我总是向阿罗提出这样的问题,他有时候回答,有时候则反问我。他的思想是庞大而混乱的,针对同一个论题,有时会产生两种完全相反的、对立的看法。比如一个人也许是嗜甜的,如果这是事实,那么他绝不会厌恶甜味。然而阿罗的脑海中却经常存在着这样的两个完全相悖的观点,他嗜甜(只是用于代指),又同时厌恶甜味。前一天夜里他还极力夸赞杏仁甜饼(同样也是代指)的美味,第二天就突然要求整座城堡中都不允许出现它——而这只是其中一例,他做过许多类似的决定,上一秒他仁慈地决定让某一个吸血鬼离开,下一秒钟又亲手拧断他的脖子。“现在我觉得他危险了”,他这么说。

  我直接将这本记录翻到了底,不愿意再仔细阅读它。然而当我的眼神不自觉地扫过最后一页时,一行字吸引了我的注意:这是一行标准而整齐的花体字,每一笔所用的墨水都是均匀的,显然不出自我手。我联系了一下前后文,回想起那天谈话的尾声阶段。

  F:“这样的爱情是浅薄的吗?”

  A:“我不能回答这个。”

  F:“我认为不是的。即使她没有认错了人,即使她没有被迫要嫁给他人,即使她真的只是对那副外表一见钟情,而自己恰好又太过孤独的话——这难道不是真的爱情吗?”

  A:“……”

  F:“你也会觉得孤独吗?”

  阿罗没有回答我的这个问题,也许是太复杂而无法说清,也许是太过私密而不想分享,总之,我几乎已经放弃了得到答案。

  然而今天我得到了。在我笨拙字迹下方的空白处,写着他的回答。

  “我什么时候不这么觉得呢?”

  “你怎么哭了?是染发剂滴进眼睛了吗?”妮娜诧异地问。

  “不,”我摇摇头,惊讶地发现眼泪不知在什么时候,无知无觉地淌了下来。“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你觉得孤独吗?”

  “我什么时候不这么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