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茸米/乔迪/承花

  Bgm-white Knuckle

  黑雨滴一样的鸟群

  从黄昏飞入黑夜

  00

  乔鲁诺梦见米斯达·盖多的脸。

  他们又回到六七岁的年纪。“手——!”迪奥站在滩涂旁边的林地里,不耐地把散在脸侧的金发别到耳后,他的手从乔鲁诺酸软发痛的手腕上离开,“开枪。”后座力震得乔鲁诺向后微仰,子弹甚至没有擦到迪奥给他瞄的靶边。父亲生气的时候会抿起唇角,“再来一次。”迪奥的声音紧绷,他再一次重复演示射击动作,握着乔鲁诺的手掌把它调整到合适的高度,“开枪!”

  米斯达抱着塑料的桶和铲子来到滩涂边上,他赤着脚踩在泥沙地里,满手都是泥巴,“乔鲁诺!”米斯达兴奋地冲着他们扬起胳膊,“要一起来玩吗?”米斯达的邀请让乔鲁诺失去了准心,他的子弹再一次偏离了路线。乔鲁诺看出迪奥的怒意,男人甚至不惜走到那团烂泥巴跟前警告米斯达,“我想你最好离乔鲁诺远一点,小盖多先生。”他眯起眼睛拿起米斯达的塑料铲子用力掷了出去,“到那儿去玩吧。”

  米斯达咬着嘴唇站了起来,乔鲁诺抱着枪站在原地——迪奥背对着他,他悄悄地冲着米斯达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米斯达默契地咧开嘴冲他摇了摇拳头,然后迈开腿噔噔噔地跑去了滩涂的另一头。迪奥厌烦地用纸巾蹭干净自己的鞋子,“少和盖多家的小野种来往,乔鲁诺。”

  “这是我最后一次演示。”

  迪奥把枪塞进乔鲁诺的掌心,“到你了。”单手举枪太沉重了。乔鲁诺已经连续一周不断地把时间用在装枪、射击、打靶上,他想吃点甜的,想去洗个澡,想躺下来睡个长长的午觉,他想和米斯达一起去附近滩涂里捉虫子或者把那个已经堆出了雏形的泥巴城堡给修缮一下。他不可避免地感觉到委屈——他准星再次失去了控制。

  这彻底激怒了迪奥,“你在火并里活不过5秒钟,乔鲁诺。”迪奥嘲讽地眯起眼睛,“你以为godfather是小孩子玩扮演游戏时只动嘴皮子的国王吗?”男孩委屈地退开了两步——乔鲁诺不想听到godfather的宏伟目标了,那个梦想太遥远了。他现下只感到恍惚又疲惫,他的父亲比米斯达的父母加起来还要严厉的多。迪奥重新上了弹夹,他把枪塞回到乔鲁诺手里,“一发都不准射丢。”

  乔鲁诺沉默地举起枪,他的肩膀到腕线都痛的厉害。“我想休息,父亲。”他告饶一般地小声说道,“我想去跟米斯达玩。我不想再为了成为……”迪奥的眼睛望过来,他的目光冷漠得厉害,拳头猛地收紧,“今天就到此为止。”拿过乔鲁诺手里的枪,迪奥瘦削的下颚绷成一线,“但别再让我听到这句话。”迪奥把剩下的子弹统统射进靶心,弹壳堆积他的脚下被猛地踢开。

  “永远也别说这句话,乔鲁诺。”

  00

  乔鲁诺从睡梦中醒过来,窗外下起了小雨,打在玻璃上留下拖拽着的长长的水迹。他凝视这个夜色中的城市,似乎仍能从指尖接触到梦境的余温。

  迪奥的下一个发情期到来的时候,乔鲁诺趁着他父亲忙着解决发情热的时间找到了米斯达。小男孩带着他翻上了家里的小船,他们划着桨去看海边废旧的灯塔,那夜里月色明亮如水,在平静的海面上泛起银白色的碎浪,星辰如此明晰,落下如同尘埃的光晕。白色的灯塔矗立在他们眼前,沉睡在芒芒的星空之下。

  乔鲁诺躺在木舟的甲板上,呼吸着淡淡咸味的海风,他侧过头去寻找同伴的眼睛,不知为何把声音放得极轻缓。“我很高兴你能带我来,米斯达。”

  男孩的手指缠绕在米斯达短短的头发上,米斯达很少见到他如此真心实意的笑容,他挠了挠脸颊翻过身坐在乔鲁诺的膝盖上,一巴掌拍上了对方的肩头,“以后有的是机会带你来——”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只要布兰多先生给你时间。”米斯达还是挺怕迪奥的。

  小船靠上了岸边,米斯达握着乔鲁诺的手把他从船上拽了上来。“男子汉的冒险时间!”他笑嘻嘻地拉着乔鲁诺冲上了无人的灯塔,悬梯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男孩子们手拉着手向灯塔的高处奔跑而去,微风穿过他们的头发,撩起轻盈的衣角,像是怕打扰这无人造访的温柔梦境。

  他们肩膀挨着肩膀,凝视星空下的海洋。“喂,乔鲁诺,你以后想干什么?”米斯达撞了一下乔鲁诺的肩膀,他热乎乎的呼吸打在男孩的鼻尖,“我老爸总是问我这个。”米斯达捧着脸看向天空,“我可是完全没有想好啊,顺其自然不就好了吗?”

  乔鲁诺纵容地笑了起来,他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深蓝色的海面上。他轻声地,仿佛祈愿般地说道,“我想——成为godfather。”这是父亲的,也是他的梦想。“哇呜——!!!”米斯达跳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这可太酷了!”他笑嘻嘻地点点头,“等你当了老大的那天,可别忘记我喔。”

  他们胡乱地聊到深夜,要下悬梯的时候米斯达突发奇想问他,“如果长大了,你当了老大但找不到我的话,要怎么办?”乔鲁诺回过头来,他金色的发梢摇曳在月光里,一小块光斑点亮了他的鼻尖。那个笑容像是慢镜头一样地出现在米斯达的眼睛里,“那就到这里来。”他用手拉动灯塔顶楼的开关,灯光开始有序地闪动。“当灯塔的光这么亮起来的时候,那就是我来找你了,米斯达。”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之后灯塔里的闪光成为了贯穿他们童年的暗号。

  乔鲁诺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还没有找到米斯达的消息——自从布加拉提小队死亡的消息传来之后,他始终在寻找米斯达的踪影。在父亲忙着对付乔斯达的时候,分神的行为并不合适,但他疲倦的神经渐渐无法负荷过载的信息。乔鲁诺觉得自己被撕成了两半——他不该去见乔纳森,但是他引以为傲的自控力无法阻止他的脚步。

  即便乔鲁诺仍旧怀抱着微薄的希冀,他也早早明白所有人都无法避免在这场注定你死我亡的战争中受伤。

  他原本打定注意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直到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和父亲承诺绝不再靠近教父一步,迪奥恢复了他部分的通讯。那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号码。乔鲁诺捧着杯子的手指微微发紧,“已到那不勒斯。明天晚上8点,老地方见,我想和你单独谈谈。”倾倒的热水弄湿了他的手掌,乔鲁诺甚至好几次划不开屏幕。

  至少米斯达还活着——他抱着那条信息在细碎的雨声里陷入安稳的睡眠。

  00

  乔鲁诺比约定时间来的要早的多。他重新踩点了灯塔的周围,这片他童年里觉得极为广阔的村庄其实面积并不大,周围多是以捕鱼为生的当地居民,夜间几乎无人——灯塔的出入口是唯一的,他仔细检查了这幢废旧的建筑,并没有发现可疑人员。乔鲁诺放下望远镜,检查枪支和子弹——从自己下灯塔开始计算,1小时内没有人靠近过这幢建筑。米斯达清晰地出现在乔鲁诺的视线里,他行色匆匆地从出租车上下来,紧张地环顾了一会四周,向着灯塔走去。

  灯塔里亮起光,接着开始有序地闪烁。

  乔鲁诺终于踩上第一级台阶,悬梯摇摇晃晃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米斯达看起来非常狼狈,他的衣服上全是豁口,脸上的伤结了深褐色的痂。他在看见乔鲁诺的一瞬间睁大了眼睛。米斯达用力地拥抱了乔鲁诺,“乔鲁诺,布加拉提死了。”他的手指轻轻地碰到了乔鲁诺的头发,然后一股脑地搂紧了对方,声音颤抖,“其他人…也是。”

  乔鲁诺的泪水并没有滚出眼眶,他垂下眼睛,伸手轻柔地拍着米斯达的背,“你现在安全了。”他的声音沉闷地重复道,“你安全了。”米斯达冷静下来,盘腿坐在地上询问他,“路上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真的被迪亚波罗逮住了?”乔鲁诺低头拨弄着脖子上的十字架,他迟疑地点了点头,缓慢地回复着米斯达,“是。因为迪亚波罗发现了我的身份,为了自保我不得不主动交出了所有的通讯设备。除了那条信息,我没有别的方式可以联系到你们。”

  “我原本以为那条信息可以……”

  米斯达抓紧了乔鲁诺的肩膀。他不是没有过怀疑——但布加拉提在这段旅途尚未开始之前告诉了小队的所有人,“要看清你的敌人是谁。”米斯达注视着乔鲁诺的眼睛,那里面升起雾一样的水汽。他的同伴饱受着精神折磨,与他共同承担着这份无以言表的悲愤。

  米斯达把口袋里布加拉提的拉锁掏出出来,那上面还带着硝烟的黑色痕迹,他把那样东西放进乔鲁诺的掌心,然后一根一根地替对方合上了手指。“我相信你,乔鲁诺。”米斯达可能无法像他的同伴一样思考的如此深入,但他的直觉一向准确鲜明。米斯达笃定地相信乔鲁诺绝不会伤害自己,“我知道你不是会背叛我们的那种人。”

  “要看清我们的敌人是谁。”

  米斯达握住了乔鲁诺的手腕,他重复了布加拉提的话语。“我觉得你应该可以和承太郎先生,好好地谈谈。虽然我也明白这很危险,但你知道的……”空条承太郎的名字激得乔鲁诺脊背发冷,他一个激灵猛地推开了米斯达,“你说谁?”乔鲁诺的声音猛地拔高了,他紧张地站起身来,米斯达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空、空条承太郎。布加拉提说你们见过的。”乔鲁诺转身向外跑去,他的脚步声回响在悬梯的上方,该死的,灯塔只有唯一的出口,必须得再快一点——米斯达因为他的反应而紧紧跟上了他的脚步,“乔鲁诺!”

  乔鲁诺被堵在出口处。

  东方仗助和岸边露伴各自靠在出口的门上,一副恭候多时的模样——仗助就是那个送米斯达来的出租车司机,乔鲁诺的脑子里警铃大作,他的手指碰到了枪把。“劝你省省,小鬼。”露伴比他更快地扣动了麻醉枪,自动注射的麻醉剂足够弄晕一头熊。乔鲁诺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他隐约听见米斯达喊他名字的声音,然后眼前一黑——他被套上麻袋,大概被搬到了出租车的后备箱里。乔鲁诺昏昏沉沉地感受着黑暗里的上下颠簸,他的金发撒开在额前,在完全陷入昏迷之前他只来得及把布加拉提的遗物放好。

  00

  乔鲁诺再一次见到空条承太郎。他仍旧感觉到眩晕,明亮的光线刺得乔鲁诺眯起眼睛,硝烟的气味涌上他的鼻尖。承太郎坐在他的对面,戴着黑帽子的男人威压感十足,手枪在他掌心转了个圈。米斯达被东方仗助架在人群外面,他担心地冲乔鲁诺说道,“说话啊,乔鲁诺。”

  黑森森的枪口对准了乔鲁诺的额头,承太郎蔚蓝色的眼睛像是被冻结的冰川“迪亚波罗的话事人。”他的食指在扳机上滑动着,“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乔鲁诺昏沉地思索。他用力地吸着气,嗓子干涩的发疼,乔鲁诺还不确定东方仗助究竟听到了多少他和米斯达的谈话。“我被迪亚波罗发现了——为了自保我才不得不这么做,就在我能够回复布加拉提之前。”承太郎的枪口没有移动,乔斯达家的人最厌恶叛徒,他面无表情地拉动了枪栓,贴在对方的额前,“所以,是你泄露了我们的路线。”

  “他原本提醒了我们的,是因为我……”米斯达忙着解释道,仗助捂紧了他的嘴巴,承太郎的子弹蹭过他的耳朵射进他背后的墙壁。“是的,那条信息可以为证,我没有背叛布加拉提。”乔鲁诺平静地告诉他,年轻人的神情让承太郎回忆起罗马竞技场里他们的对话。

  乔鲁诺昂着头,枪口在他皮肤上留下一个弹孔大小的红痕,他直视承太郎的眼睛,“布加拉提从来都忠于乔斯达家族,承太郎先生。”承太郎深吸了一口气,他抿紧了嘴唇,沉默地把眼睛藏进帽子的阴影里。花京院敏锐地察觉到承太郎有些挣扎的神色,他一言不发地举起了枪。“我希望你说重点。”

  “你们和布加拉提一样,来那不勒斯是为了拯救godfather。”

  “那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乔纳森·乔斯达还活着。”

  几乎所有人都调过头看盯着乔鲁诺的脸。承太郎的手指再次扣紧了,年轻人甚至能嗅到一丝开枪的火药味道,他禁不住咬紧了牙齿。

  “你见过他?”

  “是的。迪亚波罗让我见过他,为了弄到乔斯达家族的情报。”乔鲁诺比任何都更清楚事件的全貌,他必须利用信息上的优势为自己争取活着的机会。“我本人的确无足轻重。”他补充说,“但人人都知道托比欧入狱了。迪亚波罗不可能放任新一任的话事人就这么死在你手里。那些刚刚宣布臣服的小家族们可不是省油的灯。”

  迪奥和乔纳森的脸浮现在乔鲁诺的脑海里,他的父亲们——在无限的不确定中,唯有血脉的联接是相通的。乔鲁诺仍怀抱着希冀,在这个残忍痛苦的战争中保全他最后的亲人。

  “你可以联系迪亚波罗。”

  “交换人质。”——把牺牲降到最低。

  空条承太郎绕着乔鲁诺走了一圈,他的枪口从乔鲁诺的额头绕到后脑,这个年轻的黑手党总是语出惊人。但这的确是个有诱惑性的选项——花京院的眼神告诉承太郎他赞同。海水的味道涌动,他讨厌这种平静之下的暗流汹涌。承太郎用枪顶住了乔鲁诺的后脑,这是个绝对一枪毙命的角度,“你拿什么证明godfather还在迪亚波罗手里?也许他逃到了别的地方?也许他已经死了。”乔鲁诺并未退缩,他甚至没有挪动一下身体,“迪亚波罗会替我证明的,只需要传递信息给他。”

  承太郎感受到花京院的目光,他想起死去的布加拉提小队,自己离开的兄弟,受伤的西撒,想起东方仗助和岸边露伴这样的年轻人还站在他的身后。这场漫长旅途的终点已至,只要乔纳森活着回来——那么就不再需要多余的牺牲。

  “姑且一试。”

  承太郎拿起钉在桌面上的小刀,他按住了乔鲁诺的后脑勺一把切断了他金色的发辫——那片金色从他指缝间滑落,丝丝缕缕地垂到脑后。乔鲁诺微微侧过脸,海洋浓重的气味席卷而来—一瞬间乔鲁诺的脸和记忆里迪奥·布兰多的脸重叠起来,除了那双并无肆妄恶意的绿眼睛,承太郎几乎以为自己看晃了眼。“我果然很讨厌你。”承太郎居高临下地俯视对方的后脑,“你到底是谁,乔鲁诺?”

  “乔鲁诺·乔巴拿,先生。”

  ——乔纳森·乔斯达与迪奥·布兰多之子。他明白自己和承太郎流着同样的血,但并未开口。

  00

  那一截金发缠绕在迪奥的手指间,他的食指按在十字架的尖端,几乎刺破皮肤流出血来。他独自坐在无人的指令室里,黑暗密闭的空间里只有屏幕闪着的红光印在他脸上,那张字条已经化为了灰烬,抖落在地板上。

  迪奥阖上眼睛——人越是工于心计,反而越容易陷入意想不到的困境。那些痛苦的、充满了暴力的童年,达利欧的谩骂和利用,十五年的屈辱与寄人篱下,他一生的悲欢都是从乔纳森·乔斯达盖在他头顶的那件外套下面冲他伸出那只手开始的,直到虚伪的表象层层碎裂,暴风雨的夜里那双冰冷的手放开了他,绝望撕开他的皮肉,捣碎了他的骨头。

  迪奥曾经觉得一切都结束了。当他像一条死鱼一样仰躺在滩涂上,躯体是腐烂的泥土,眼耳口鼻都是带毒的尖刺,可他的小腹微微抽痛着,那象征一个新的生命,偏偏要在无底的泥泞中开出花来。如果不是乔鲁诺——迪奥也许永远都无法爬出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的海洋。

  迪奥睁开了眼睛。

  “我知道乔斯达的内部联络代码——当初我参与过这个系统的验收。”迪奥把乔纳森扔到指令室的椅子上。“它的验证方式必须有你的生命体征。”教父的情况缓和了许多,他挣动着,费了一些力气握住了迪奥的手腕,内部联络并无指令效用,而那把象征权力与服从的密钥早早就插在指令室的卡槽上。“迪奥,你想要干什么?”迪奥因为他探寻的态度而恼怒起来,他的手指快要陷进乔纳森肩膀里,声音近乎咆哮,“救你儿子,乔纳森。”迪奥一把将乔鲁诺的头发散在对方怀里,他用力揪住了乔纳森的衣领把对方擂在靠背上,“你的好兄弟说不定要杀了他。”

  ——人越是工于心计,反而越容易陷入意想不到的困境。

  该死的空条承太郎。

  该死的乔斯达。

  乔纳森低头注视着自己腿上的金发,乔鲁诺握着他手掌的温度似乎尚未褪尽,“他会安全的。”乔纳森最终保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