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跨年，是时光五年来第一次没跟洪河、沈一朗他们在一起。因为31号那天，中国队就要出发踏上去韩国的飞机了。
而元旦的第二天，第10届农辛杯就即将正式开始。
不过时光在出发前一天，收到了洪河从方圆寄来的包裹，里面是五个小锦囊。洪河又打电话来说，那里头装的是他和沈一朗专程跑到兰因寺，求师傅们写的护身符，顺便还开了光，一定能保佑他们出征顺利，旗开得胜！
时光感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所以临行前，他专门跑到街上买了几根红绳，把每个锦囊都系上了红绳。
这次农辛杯的举办地是韩国一个海边城市。下午在酒店吃饭的时候，他特意把系红绳的锦囊拿了出来。
“兰因寺？不是老师去下棋那地方么？”方绪拿着锦囊，疑惑地看向俞亮。
俞亮点点头。
“相信我，兰因寺求围棋的事儿特别灵。”时光认真地把锦囊继续分给杨海和许厚，哈哈一笑，“图个吉利，咱们必胜！”
大家笑着把锦囊收了起来。
第二天元旦上午会召开新闻发布会和抽签仪式。明天抽签，决定的是第一轮出场的两个国家。要么对阵韩国，要么对阵日本，要么轮空休息。大家早已经商量决定，这次先锋出战的是杨海。
棋院随行教练和领队方绪都再没多说什么，该说的都已经在这几个月里反复说过了。大战之前，队友们需要的反而是放松。
吃完饭，大家各自回房。
时光趴在阳台栏杆上，看着远处酒店的沙滩，夕阳落在天尽头的海平面上，红霞漫天，海水倒映着一条赤红的通路。景色极美，他却无心沉醉。羽绒服下面，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阵接一阵地冒，停都停不下来。
他紧张，很紧张。
朝思暮想的农辛杯，转眼就近在咫尺了。除了队里五个人和教练组，再没多少人知道这次的主将是他，时光，一个第一次参加农辛杯的七段棋手。
之前争取主将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冲劲，现在即将踏上战场，他却不由自主地全身紧张起来。这一次，全队都背负着千万人的期待，他不敢想象，当外人一旦知道他是主将会是什么反应。而他要是没当好这个主将，将会背负怎样的责难。
情不自禁地紧张。
时光深吸了一口气，他只是紧张，但不怕。此时此刻，他唯有继续向前冲！
隔壁阳台走出来一个人，是俞亮。他同样也趴在栏杆上，看向时光。
感受到了俞亮的目光，时光转头望了过去，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他闪身走进屋里。
俞亮打开房门，看着一进门就问锦囊在哪儿的时光，指了指桌面。
时光关上门，一把牵起俞亮的手，把他拉到桌子前，又拿起锦囊，用红绳一圈圈缠住俞亮的右手腕，“别人我不管，你要在比赛期间一直戴着它，这样才起作用。”
俞亮静静看着，时光用红绳打好结，把锦囊塞进俞亮的衣袖里，满意地拍了拍。锦囊把衣袖微微撑起，不细看的话也不明显。“好，除了洗澡的时候，比赛期间我不取。”
只见时光又把自己的锦囊塞在俞亮手里，把右手腕伸了出来，“我也要戴，你帮我系。”
俞亮笑了笑，开始帮时光系红绳。撩开时光的衣袖时，俞亮愣了愣。
“你看我手上这鸡皮疙瘩，就是下不去，好紧张。”时光耷拉着眼皮，“怎么才能像你一样淡定啊。”
俞亮只是说：“要不要听听我的心跳？”
时光一讶，俯身贴在俞亮的胸口，果然，是一阵比平时快得多的心跳声传来，“你也紧张。”
“嗯，没人不紧张。”
“那你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俞亮拎了拎脖子上的耳机，“别人以为我只是在听音乐。”
俞亮给时光系的红绳一圈圈整齐排在他的手腕上，还打了个漂亮的结，最后也把锦囊塞进了时光的衣袖里，“下去逛逛吧，别闷在屋里。”
正如俞亮所说，在这样的大战前夕，没人不紧张。许厚刚出酒店房门来到走廊，就看见杨海也走出房间。
“干嘛去呢？”许厚伸手招呼道。
“屋里憋着不行，去海边走走。你呢？”
“我也是，到处逛逛，一会儿再去宵个夜，不然这心里不踏实。”
“一块儿吧。”
杨海和许厚刚走到电梯门口，又看见方绪从走廊里过来，“绪哥，你也出去逛？”
“娱乐中心那栋楼有台球桌，我去打两把，放松放松。”
“咱俩也去呗？”许厚问杨海。
“行，要不要叫俞亮和时光？”杨海又问。
电梯门正好打开，方绪径直走了进去，“走吧，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方式，不一定喜欢这个。”
“也是。”许厚偏头一笑，招呼杨海进了电梯。
三个人穿过楼下的花园，远远就见到俞亮和时光站在小路边的一棵大树下，正准备过去打招呼，却见时光抬起双臂，昂头挺胸，“像我这样试试，吸天地之灵气，取日月之精华。”
俞亮蹙眉望着他，“不要。”
“来嘛！”时光凑到俞亮面前，搬起他的手举起来，又在地上寻了根小树枝塞进俞亮手里，自己也捡了根树枝，“看着啊，接下来……”
时光举手抬脚，开始挥舞树枝，“这是我师门独传绝世武功……以意导气……以气导力……以内主外……神形相随……放松……”
杨海和许厚在远处都看呆了。许厚扶了扶眼镜，“时光在搞什么？太极拳吗？”
杨海点点头，“现在年轻人还挺重视传统文化啊。”
时光回头，见俞亮并没有动，便又凑过去捉着俞亮的手举起来，“你就听我的。”
俞亮一脸生无可恋，但还是任时光站在面前，握着自己的手举起来挥舞，还听他念叨着，“以意导气……”
方绪站在远处看在眼里，实在憋不住跟旁边人笑道：“走走走，咱们先走。”他插着裤兜还是忍不住笑。师弟啊师弟，这可是你自己拼命要追的人，你也有今天。
这三人并不想打太极拳，于是没有上前招呼，寻了另外一条小路悄悄走了。
这边厢俞亮放下树枝，无奈看向时光，“还紧张吗？”
时光朗然一笑，“说来也神奇，刚刚看你弄完这么一套，什么紧张都忘记了。”他伸手按住俞亮的胸口，认真问道：“你还紧张吗？”
俞亮忍不住一笑，“我也忘记了。”
“我就说这个有用吧！”时光哈哈一笑，又自顾自开始抬手挺胸深呼吸。
俞亮回到树下倚着树干，笑着看时光继续挥舞起树枝。
2009年第一天的朝阳，窜出海尽头的地平线，光线穿透天空，在青墨色的苍穹上划出一道金红。时光走出阳台，果然看见俞亮已经站在隔壁阳台上，静静看着远处的大海。
“俞亮！新年快乐！”时光抬手圈在嘴边，大声喊道。
“新年快乐！”俞亮笑着回应。
第10届农辛杯发布会就在酒店的大会议室举行。三方领队和棋手代表出席，韩国这边是领队安太善，棋手代表高永夏。中国队是领队方绪，棋手代表俞亮。日本队是领队森下茂男，棋手代表羽田司。
眼见高永夏和俞亮同坐一台，记者们纷纷问起高永夏，之前他曾说期待在围甲联赛上对局俞亮，结果却阴差阳错没能实现，有没有觉得遗憾？又纷纷问起俞亮，要是再次跟高永夏对局，有几成赢的把握？
作为日本近年最亮眼的棋手羽田司，又在前两个月的表演赛上输给俞亮，他们又是同龄人，羽田司也被问到是否期待再次跟俞亮对局。
高永夏说他当然遗憾。羽田司说他正有此意。俞亮说他会全力以赴。
“现在的媒体啊，看热闹不嫌事大，非要整个对立的话题出来，谁叫他们是各自国家风头最劲又最受欢迎的棋手呢。”跟其它棋手们一起坐在台下的杨海，侧身对旁边的时光低声吐槽。半晌没有回话，杨海抬眸，却见时光一脸不悦，便安慰道：“哎，媒体就是这样，习惯就好。”
时光深吸一口气，“嗯”了一声，盯着台上的俞亮看，俞亮温柔又无奈地望回来。
怎么就这么忍不了俞亮提起别人，跟别人并列在一起呢？之前还只有个高永夏，现在还多了个羽田司。时光自己都被心底突然喷涌的占有欲吓了一跳。他实在坐不住，跟杨海打了声招呼，起身离开座位。
俞亮无奈地望着时光的背影，离开了会议室。
发布会尾声，三方领队抽签结果公布。
明日，第10届农辛杯三国围棋擂台赛第一轮对阵方：中国vs日本。
胜方自动成为擂主。韩国轮空休息，将在下一轮挑战擂主。
今年还有个细节跟往年不同。那就是，对阵棋手名字只会在开赛现场公布。
下午，中国队的研讨室里，大家议论纷纷。
根据之前对日本队的分析，他们棋手的棋力大概分三个层次。森下茂男威望最高，但是年纪最大，不足为惧。芹泽幸正值巅峰，成绩一直稳定，井上一新晋成名一飞冲天，这两人实力雄厚，需要小心应付。社清春近年囊括了他们国内好几个头衔，风头正盛，而羽田司在国际大赛上表现抢眼，是需要打起万分精力迎战的强敌。
大家的决定仍旧不变，先锋由杨海出战。
“中国队加油！”众人碰拳鼓劲。
无论在研讨室里，还是餐厅里吃完饭，俞亮总觉得，时光虽然一直看起来正常，但说话都没那么有劲了。
直到大家各自回了房间，俞亮按住了时光握在门把上的手。
回望俞亮了然又探寻的目光，时光叹了口气，一把拧开门，把俞亮拉进门里。“都已经这时候了，我还在不爽你和他们被媒体拉在一起。”时光关上门，插好门卡打开灯，径直坐到床上，“我也知道你没办法，但我就是忍不住。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耽误比赛状态。你想骂就骂吧。”
俞亮又好笑又无奈，半跪在时光面前，平视望着他，笑着说：“骂你干什么？我又没不高兴。”
“那我不高兴。”
俞亮想了想，“要不以后再有媒体采访我，我就说，不准你们再把我的名字和别人一起提，以后只能提时光。”
时光绷不住嘴角撇了撇，“那也不用这样。”
“必须这样。而且还要说，你们不这样，时光会不高兴，我这必须负责到底。”
时光终于忍不住笑了笑，“我也没这么敏感，不用你负责这个。”
俞亮伸手揉了一把时光的头发，“高兴了吗？”
“谁不高兴了？谁？我去安慰安慰。”时光故意四处张望着。
俞亮再次忍俊不禁，“那是我看错了好吧。”
时光偏头，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儿好笑。
1月2日上午9点，对局室的大门准时开启。
媒体们，棋手们迫不及待地望向对局棋盘旁的名字。
杨海VS社清春。
社清春！日本的先锋竟然是社清春！
除了日本棋手，所有人的表情都震惊非常。
在一向留强者当后手的农辛杯赛场上，社清春第一次打破了这个惯例。正如他一贯不寻常规，惊世骇俗的棋风，有时偏偏能打得人措手不及。
中国队的研讨室里，再无半分轻松。
猜先之后，社清春执黑，杨海执白。在黑子的无理手棋风下，再加上没有足够时间思考，白子显然已落下风。
“他们这么不按常规，想得肯定是先手清台，减少后手的压力，就像田忌赛马一样。”
“我们要换顺序吗？”
“韩国那边肯定也被打乱了阵脚，他们绝不会让社清春上场就清台。明天我们轮空，看看他们明天会出谁攻擂。”
根据之前对韩国棋手的分析，他们队伍棋手的厚度要强得多。李勋自不必说。安太善跟李勋是一辈人，不过棋力始终比李勋差一个层次。林日焕、洪秀英和高永夏是年轻辈里最杰出的三个人，一开始不相上下，但去年下半年高永夏突然窜出头，甚至隐隐有了力压李勋的气势。
每人一小时制的棋局很快结束，裁判公布结果，黑子胜三目半，擂主获得者：社清春。明日由韩国队攻擂。
对局室大门打开，杨海一言不发地走出来。大家纷纷上前，拍肩安慰。
日本棋手们笑意盎然，韩国棋手们若有所思。
队伍中似乎弥漫起一股低压，吃饭时大家都没怎么说话。
开局不利，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1月3日上午9点，尽管本队轮空，大家还是准时守在研讨室里，等待日韩对局的名单公布。
第10届农辛杯第二轮。
擂主：社清春VS攻擂者：林日焕。
有点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就说嘛，韩国人肯定不会让社清春清台。让林日焕当先锋，显然他们临时换人了。林日焕很强的。”
没过多久，对局已至中盘，社清春的黑子渐渐被白子压迫下来。
“他们一上场就搞这么大，真是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杨海闷闷说道。
时光蹙起眉头，“林日焕是强，但我能下赢他，明天直接让我上吧？”
许厚摇头，“要是这样，咱们不就被彻底打乱阵脚了吗！”
“韩国队还是仗着他们有厚度啊，我们还是被动了点。”随队教练也摇头，暗自叹息着再过几年，咱们必须也要整出一个有厚度的棋队。
“林日焕要赢了。”方绪盯着电视屏幕。
时光捏紧拳头，“明天第三轮，我们剩四个人，日本剩四个人，韩国剩五个人。明天是我们攻擂，必须让韩国再少一个人才行。”
许厚还是摇头，“但是高永夏，李勋，羽田司，井上一他们都没出来，你就上场了，那我们之前讨论那么久的换顺序有什么意义？明天还是我上吧。”
方绪深吸了一口气，望向俞亮，“你觉得呢？”
俞亮垂眸凝思，终究说道：“我跟以前想法一样。”
“明天由许厚攻擂。”方绪一锤定音。
但谁都没想到，林日焕的胜利，一直持续了三天。
三连胜，让韩国队气势如虹。
1月4日，第10届农辛杯第三轮。
擂主：林日焕VS攻擂者：许厚。
擂主胜。
1月5日，第10届农辛杯第四轮。
擂主：林日焕VS攻擂者：森下茂男。
擂主胜。
至此，中国队与日本队都剩三人，韩国队依然还有五人。
棋局已经结束，中国队的研讨室还关着大门。里面众人议论纷纷。
“看来，日本队看到最开始的想法没凑效，也不想把强手都折在前面了。”
“明天我上。”方绪坐在沙发上，朝时光摇头，“这时候你更不能上了。明天是林日焕连续下的第四天，我的赢面是大的。”
时光几欲坐不住，最终还是坐下来点头，“好，绪哥加油。”
方绪站起身，走到时光和俞亮前面，双手搭着他们的肩膀，“无论多难，绝不放弃。这时候，无论旁人有怎样的声音，你们都不要关注。”他随即握拳伸手，“一路向前，中国必胜。”
大家纷纷长吸了一口气，纷纷伸手碰拳，“一路向前，中国必胜。”
1月6日，第10届农辛杯第五轮。
擂主：林日焕VS攻擂者：方绪。
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