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欧式的白色床头柜上静静地放着他的手机和钱包,顾也凡扭头看着自己的东西怔怔出神,从千万缕睡意中理出一丝垂头丧气的苦涩,他难过地想,这下可真是没处去了,如果老爸永远不能理解,他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柴在读大学生,就真的要靠朋友接济过活么?

  但可惜顾也凡家境不好不坏,这辈子也没吃过贫穷的苦,对于生存这件事仅有模糊的认知而没有切身的感受,于是他也就自然而然地发挥出苦中作乐的宅男精神,大手一挥——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但即便如此,也不免悲戚戚地觉得,大道理说了一堆,其实自己真的很没用,从小到大,做的最好的事大概就是打游戏,可他游戏打得再好,也不知道该怎么用游戏赚钱。

  而对于老玩家来说最简单的游戏代练——那种技术含量不高的劳动密集型工种,累死累活也赚不了几块钱,这位少爷是绝不会愿意去干的。

  这或许是大多数大学生的悲哀:本事没学会多少,空有一身书生酸气,可是寒窗苦读十几载,若不是真被生存压力逼迫到无从选择,又有多少人愿意放下身段,去做只需要付出劳力的事呢?那样一来,不也在否定自己十几年头悬梁锥刺股,一朝挤过独木桥的努力吗?

  对自己无能的恨铁不成钢和对未来何去何从的迷茫交织成顾也凡脑海中空白的迷雾,他就保持着那个坐在床上扭头看床头柜的奇怪姿势,在凉意未褪的晨光中发起了呆。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为什么自己的钱包这么鼓?

  顾也凡疑惑地伸手抓过自己的钱包——和大多数的现代人一样,顾也凡惯常带一堆卡,现金有时带几百,有时带个一千,再多便不会拿了。

  只是直到现在静下来他才发现,自己的钱包异常的鼓,快鼓成个球了。

  刚一打开,凭空掉下一张小纸条来,他无暇去看上面的字,先被钱包里塞着的一叠红红的大钞吓到了。

  只见那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字,顾也凡愣是没看出这是哪位高人的字迹,不过根据说话的内容和语气来看,是他那位神奇的妹妹顾也歌。

  “老爹要冻结你的信用卡,想来你没钱不好过,我拿自己的副卡提了一万块现金出来救急,可惜钱包太小塞不下,特此扣下一半款项,钦此。”

  ——顾也歌今年才成年,在她从前那段漫长的未成年时光里,父母给他们兄妹二人一张信用卡,主卡给了顾也凡,副卡在顾也歌手上。

  可以说,这些年,管着顾也歌不让她乱花钱的,也是尽职尽责的保姆顾也凡。难怪兄妹二人有时心生怨恨,实在是父母除了钱之外没给过多少爱意。

  顾也凡数了数那叠百元大钞的数量,大概除了之前自己留在钱包里的几百块以及一些零钱外,另外还有新增的五千,顾也歌说到做到,也不跟自己亲哥哥客气,真的依言扣下了一万块里的一半。

  他既揪心又啼笑皆非地看着那张小纸条,看纸张的质地和毛躁的边缘以及奇怪的形状,大概是情急之下从不用的作业本里撕下来的一条边角——啼笑皆非是因为顾也歌的思虑周全,知道他缺钱,能给他准备现金,却孩子似的从中扣除一半;揪心则是因为,看那歪歪扭扭的字迹,顾也歌如果不是拿左手写的,就是她右手已经抓不住笔了。

  这个傻子,还不愿意告诉自己实话,可他看见字条,还能有什么猜不到的么?明知道自己要高考,又是个小姑娘,非要天不怕地不怕地替哥哥挨一下。

  ……唉。

  好在这年头,用水果机的人多,顾也凡睡前从沈竞溪那儿借来了充电器,这会儿他的手机电量是满的。

  他打开手机,先是看见几条来自母亲的未接来电,往下翻,又有几十条来自樊奕的未接来电,几条霍沂的……整件事的罪魁祸首方宇文不知道是不是心虚,一改之前阴魂不散的风格,居然没打电话给他。

  也没有信息。

  他先给顾也歌报了平安,又依次给樊奕和霍沂发了短信,表示有事□□说,然后转手把手机关了。

  近乡情怯,或许说的也是这样的忐忑不安。顾也凡此刻就处于既希望父母能理解他又不愿面对可能纷至沓来的侮辱和责骂,再说他确实有一点心虚,因为总个蓝衣长剑的虚拟身影时不时掠过心底,种种无措混杂在一起,调和成他一门心思的逃避。

  关机之后,眼不见心不烦,就可以骗自己说天下太平,还能得过且过。

  ……看来,他还得麻烦沈竞溪给自己弄台电脑了。

  同一时间的另一个房间里,沈竞溪被电话吵醒,迷迷糊糊地接起来:“喂?……李叔?”

  听筒里传来李叔清晰的声音:“三少,你上次托我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听到这句话,沈竞溪半阖的双眼倏地睁开,眼底泛起一丝锐利的光。

  ……

  几分钟后,他面色阴沉地放下了手机。

  两人开始在同一屋檐下过起了难得见面的同居生活。

  难得见面是因为沈竞溪实在太忙,到了六月,公司除了要处理的新事务,还多了项劳心劳力还不能不做的事情——年中总结。

  因为这关系着员工是否升职加薪,无论沈竞溪想不想盯着,他都得分出精力去关心这件事的进度。毕竟,底下可有几百双眼睛盯着呢。

  度过最初一段时间缩手缩脚的认生以后,顾也凡开始习惯起在沈宅的生活,他把心态从“陌生的客人”往“主人家亲近的朋友”上挪了一格,进门时轻微洁癖引发的别扭再也按捺不住,对沈竞溪不修边幅的生活痕迹忍无可忍,每每在钟点工进门之前已经把房子收拾干净。

  沈竞溪给顾也凡留了一串备份钥匙,白天无事的时候,顾也凡就出去逛一圈,然后把冰箱填满。拜他出神入化的厨艺所赐,沈竞溪的嘴吃叼了,就再也不愿意天天在公司叫外卖,每天都努力在日落前结束工作,好在饭点赶回家,享受家里那位田螺……先生的杰作。

  顾也凡依旧雷打不动地在周一和周五两天去上课,因为自己的车留在家里开不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顾少爷总算体验了下平民的生活:这个小区门禁森严到干脆不让出租车出入,他又鸵鸟心态不愿打开手机,只好在上课的日子里特意起个大早,花半个多小时走到最近的地铁站,然后地铁换公交,直到到达学校。

  这下,原本就昏昏欲睡的课更显得催眠。

  他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这都六月了,熬过期末考就解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