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点头了。”
“不，你眼花了。”
说话间，艾拉斯摆动尾巴，一具尸体从两人身侧倒飞而出，重重摔在地上，化作一道白光。
人群中传出一片惊叹，甚至有人鼓起了掌。
“喔，这就是失传已久的‘天外飞尸’？”
“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亲眼见到这项绝技！这趟怀旧服，来得不亏！”
“飞尸”现象，源自2.0时期的一个BUG。
——如果近战职业在使用“后跳”技能、刚刚起跳的瞬间，受到附加击飞效果的伤害而死亡，他的尸体将继续完成后跳和击飞的位移，直至位移结束才会消失。
说来容易做来难，触发“飞尸”，对时机把握要求极高，并不比她那招绝处逢生的神灵之恩简单多少。
由于效果瞩目、模仿者众，严重影响了部分玩家的游戏体验，这个BUG在3.0时期就修复了，导致入坑较晚的玩家，只能从截图和录像中领略“飞尸”的风采。
眼下，这项传说中的绝技又在眼前复现，教人怎么能不激动？
“卧槽，凭什么啊，猎人抓宝宝的BUG修了，盗贼后跳的BUG不修，区别对待？”流浪者向酒歌发密语吐槽。
“跟我说有啥用，不服就去举报。”
“打完艾拉斯我就举报！”
短暂的骚动后，众人重归平静——毕竟，艾拉斯还活着呢！
*
第六次冰封光环结束，酒歌挤到正面，瞟了眼战况。
六朝稳稳地扛着平A，仇恨值一骑绝尘。
刀客和剑客有两条加点路线，一条输出方向，一条坦克方向。
洗点并不麻烦，一般情况下，PVP用前者，PVE用后者。
一名优秀的坦克，对帮会意义非凡。开荒高难度副本时，往往能发挥重大作用。
亡朝和凌霄的帮主都是坦职，可见一斑。
至于流浪者这朵奇葩……不提也罢。
他转身，一个后跳，回到三月身边。
艾拉斯身上布满青色鳞片，兵刃容易打滑。
女盗贼专注地打着连刺，每一下都狠狠扎进鳞片的空隙，爆出要害攻击。
比起PVP，PVE打中要害简单得多——玩家的行动难以预料，而BOSS大部分时间就是个桩。
“狂暴的时候，应该还剩10%的血。”他查看艾拉斯的血条，推测。
“打得掉吗？”
“有点悬。”
三月咬住嘴唇，沉默。
满级的人，到底是太少了。
“别怕。”他看过来，“我们一起，战斗到最后。”
——他们俩身上的火山石估计是最多的，说坚持到最后，没毛病。
“嗯。”她轻轻点头。
*
两分钟后，艾拉斯嘶吼一声，全身被一层淡蓝色的霜冻之气包裹，进入无敌状态。
少顷，寒气散去，艾拉斯外观大变：浑身鳞片从青绿转作白色，额头两侧冒出两节短短的龙角。
它高昂着头，眼神轻蔑：“既然你们将我逼到这个份上，就亲身领教我的绝招吧！”
随即，蛇头左右摆动，似乎在摇头晃脑地念诵咒文。
一圈又一圈的浅蓝色光环，从它身上扩散。
冰封光环所过之处，玩家数量锐减。
三月没有统计光环的次数，她眼中只有怪物的要害，以及不断飞舞的匕首。
“还剩多少血？”不知过了多久，她问。
回答她的，唯有呼啸的风声。
身侧，空寂无人。
偌大的峡谷，似乎只剩一条庞大的蛇，和她渺小的身影。
“……骗子。”她喃喃。
*
“你怎么这么快就挂了？”复活点，流浪者揪住酒歌，差点把他的衣角扯坏，“我不是给了你三十颗石头吗？”
“慌什么，不是还有人活着吗？”
流浪者瞥了眼团队列表里唯一的活人，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你居然把我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道具，拿去泡妞！”
“淡定。”酒歌拍掉他的手，抚平衣服的褶皱，“其他帮会情况怎么样？”
“听说亡朝把幽都拍卖行的火山石扫光了。”流浪者正色道，“我一直在复活点盯着，他们的帮主——六朝，至今没有出来。”
酒歌点头：“我上次和他交过手，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纵横四海。”
“纵横四海？”流浪者脸色一变，“难怪你要让三月酒留下。”
盗贼负手望着峡谷方向，没有说话。
*
身边最后一个属下化作白光，纵横四海叹了口气，看向BOSS背后——
那里孤零零地立着一道人影，纤薄单弱，似乎是个影族女性。
整座峡谷，只剩他们两人。
这种场合，摘星保到最后的，不是银河九天这种高手，而是一个女玩家？
他看了眼艾拉斯的血量：1%。
他还剩十块石头，大概可以坚持五分钟。
对方所剩的石头，应该跟他差不多。
五分钟时间，两个人全力输出，足以击杀BOSS。
问题是，摘星的团队输出占比最高，若盗贼活着，掉落物的拾取权，肯定是摘星的。
如果杀了她，摘星的人全部死光，被系统判定为团灭，亡朝就可以独吞所有收益。
但，他一个人的输出，打不死艾拉斯。
倘若对方是九天银河，他会毫不犹豫地撂挑子走人，避免为他人作嫁衣。
可摘星留下的人，偏偏不是他。
他一面攻击BOSS，一面悄悄往盗贼的方向挪动，以便看得更清楚些。
*
三月也看见了六朝。
瞄一眼BOSS的血量，她顿时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现在这个情况，谁也不具备单独击杀BOSS的能力，必须两个人联手才能办到。
然而拾取权在摘星这边，两帮是敌对关系，六朝怎么可能乖乖替他们打工？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留到最后的，是她和纵横四海。
这是天意么？
她心中叹息，迈开步子，朝对方靠近。
两人在距离十米的地方停住——对两个近战职业来说，五米以上，属于安全距离。
“又见面了。”六朝认出了她，随口招呼。
三月闭了闭眼，眼前浮现出酒歌坚定的脸。
——“长生图真的那么重要吗？”
——“是，很重要。”
“前两天，我在白云城碰到了老赵。”她开口。
“什么？”刀客茫然。
“五湖归棹，四海帮的副帮主，你的好兄弟。”三月的语速很慢，“他说，他很想你。”
六朝仿佛被雷劈中，愣了好几秒，犹犹豫豫地道：“你是……”
“如你所想，”她一字一顿地道，“我是烟花三月。”
*
对纵横四海这个人，三月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
他们曾经是邻居和玩伴。
他帮她搬过水桶，也往她衣兜里塞过小虫子。
后来，他沉迷游戏，闭门不出。
再后来，听说他家为了方便做生意，搬到了另一座小区。
烟花三月拒绝交出长生图以后，他们就彻底断了联系。
她很满意这种状态——两个逐渐陌生的人，慢慢淡出彼此的生命。
如今，为了一件材料，三月不得不打破这种默契。
她垂下眼帘，不敢看六朝的表情，缓缓道：
“艾拉斯身上有一件材料，我一定要得到。
“请你，帮帮我。”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能够轻描淡写地，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
为什么，不能放过曾经的朋友？
指甲掐进了手心，这一刻，她无比痛恨自己。
*
“我知道了。”亡灵的声音很轻，仿佛从天外传来。
六朝怔怔地看着三月，想起了邻家那个内向的女孩。
沉默寡言，温柔乖顺，总是被人忽略。
他拉她玩游戏的动机很简单——帮里缺奶妈。
——“职业选什么好呢？”
——“药师啊，可以给别人加血，适合女孩子玩。”
——“还有什么职业呀？”
——“听我的，就选药师，比较适合你。”
——“好吧。”
一开始，她因为没有任何游戏基础，表现很差。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她。
后来回头拉拢，主要是不想让“知音”得到乐器匠，如虎添翼。
最后，是向她索要长生图，导致她A了游戏。
这世上，大概不会有比他更差劲的朋友了。
想不到，她的盗贼也玩得这么好。
能躲过他的刀，想必早就认出他了吧。
拖到这种关头才说，分明是不想相认。
他做人，真的有这么失败吗？
刀客弯起嘴角，有些自嘲。
*
【系统公告】艾拉斯已被英雄流浪者率领的团队成功讨伐。
“这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中么？”流浪者用密语问。
酒歌背对着他，缄口不言。
“五年前，你利用她，摧毁了两个帮会。五年后，你还是在利用她。”猎人抚摸着白头海雕的羽毛，叹道，“她没把你挫骨扬灰，也算是真爱了。”
*
“你为什么会在‘摘星’？”六朝收刀入鞘，问道。
“有个朋友在里面。”三月拣起艾拉斯爆出的龙角，笑道。
六朝看到她的笑容，顿时打消了邀请她加入“亡朝”的念头——这样发自内心的笑，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
她提到的那人，一定是个合格的朋友吧。
“我们和‘摘星’是敌对关系，下次见面，我不会手下留情。”
“我也很期待和你打一场。”
“再见。”
“再见。”
三月静静地目送他离开。
她清楚，六朝之所以大方让出掉落，是因为不知道龙角跟长生图任务有关。
下一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希望探索哀伤墓地的时候，别遇到亡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