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亦扬震惊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颤抖着问向泓:“向总,您说什么?”
向泓不耐烦地重复道:“我说我要换个地方住。赶紧的,收拾收拾,去你家。”
浦亦扬心里有一万头羊驼狂奔而过。
他差点就想问问向泓,他们那道上莫不是有个什么妖孽规矩,一旦给谁看光了身体,就得强买强卖下半辈子之类。
他瞥了瞥小向总,不死心地问:“向总,您说真的?”
向泓一手撑着下巴,没好气地抬眼看他:“你以为我是你,喝点黄汤就说醉话?走不走,磨磨蹭蹭,难不成还要我踢你屁股?”
浦亦扬瞅瞅小向总光溜溜的脚背,心里猛一哆嗦,只觉消受不起,不得不硬着头皮点了下头。
向泓说到做到,换了身衣服,真赶着浦亦扬出了门。
隔壁那两人早就候在门口,大景一副弯腰驼背的蔫样,整个人像是缩了一圈水,惴惴不安地等着老大发落。未料向泓一句重话都没说,直接把几分钟前通知浦亦扬的决定再宣布了一遍。
这下连吴雪春都把吃惊写在了脸上。
向泓:“帮我简单收拾一下,这几天我都不回来了。”
这些年他就算待在江城也不回向人杰那里,这酒店住得久了,多少也算作半个家,眼下说搬就搬,还是搬去另一个人家里,实在很出人意料。
深知老板其实不是个说到风就是雨的人,会这么说一定是下了决心,吴雪春神情复杂地看了眼浦亦扬,一想到之前那个把小时可能发生的事,心里竟有些发堵,罕见地没有马上听从向泓的吩咐,依然杵在原地。
作为一个大脑只有一条通路的生物,大景从来藏不住心思,眼珠子在浦亦扬和向泓身上来回转了几圈,直接问了出来:“老老老老大,同同同同居?”
人是他绑来的,可这进展未免也太快。
“你说是就算是吧,”向泓居然笑了一下,毫不避讳地搂了下浦亦扬的肩膀,黑沉沉的眼睛在两人身上落了一落,“以后办事都机灵些。”
吴雪春感觉到了向泓目光里的深意,立即按捺住了内心的翻涌,一拉大景的胳膊,进屋替向泓收拾去了。
向泓没等两个小弟,叫了辆车,先把自己送到了浦亦扬家里,在那间单人小公寓玄关处站了半天,挤出几个字:“真符合你的品位。”
浦亦扬家就两个特征,小,而且乱。
客观地说,他并没有向泓鄙视的那样缺乏审美,卫生习惯也称不上糟糕。他家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没钱宅男家里该有的模样。
穷决定了他租不起更好的房子,宅决定了他有着无数零零碎碎的用来满足足不出户这一宏伟目标的家当。
他家只有一室一厅,客厅里搁着一张单人沙发,以沙发为轴心,周围地板上堆满了纸质书、资料碟和游戏光盘。那些经年累月积起来的宝贝们以一种稍微碰一碰就会倒下的方式顽强地耸立着,看着就像一座座设计精妙的外星方碑。
向泓瞪着这一地狼藉,没有再往前迈一步。
浦亦扬从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小弧度里读出了浓浓的嫌弃,面上沉痛,心底却难以遏制地浮起了一丝侥幸:“向总,您看我家这么乱,完全入不得您的眼,要不然还是……”
“算了。”向泓抬起一只手,阻止浦亦扬提出新的建议,以一种皇帝微服私访时就该委屈求全的态度,既高傲又认命地往屋里迈了第二步。
万事开头难,只要能说服自己走进来,坐上那张到处破洞的沙发似乎也没那么要命了。
浦亦扬还想尽一下地主之谊:“向总喝什么?”
向泓反问:“你这儿有什么?”
浦亦扬打开冰箱看了看:“呃,樱桃,姜汁,莫吉托……再加上原味的,可乐。”
向泓嘴角一抽:“你是说你平时只喝可乐?”
浦亦扬最终给小向总泡了一杯袋泡茉莉花茶。
这茶包还是他摸遍了橱柜在翻出来的,没记错的话,是几周前他帮常远跑腿买咖啡,那家咖啡馆搞促销送的。
向泓拿着那缺了个口的杯子,只喝了一口,就再没动过了。
他占了客厅里唯一能坐人的沙发,浦亦扬没好意思挤过去一块坐下,于是就倚在厨房门框边上,隔着几米看着他。
这点距离对刚才还在床上零距离接触的两人来说,都是个很好的缓冲。
浦亦扬挠着他的眉毛,吸了口气,大着胆子问了那个问题:“向总,给我个解释呗?”
向泓看他一眼:“有人在监视我们。”
浦亦扬吓了一跳,左右转了一通脑袋。
向泓皱皱眉:“我不是说这里。”
他对着浦亦扬摊开捏了一路的手掌,里面赫然是方才那枚小指甲盖一半大的黑色物体。
浦亦扬惊愕不已:“针孔摄像机?”
向泓点点头:“我刚刚在……酒店柜子里发现的。所以那里不能待了。”
他说到刚才又有些不自在。底子太白,就算喝了点酒,皮肤本就泛着粉,可还是特别容易显脸红。
浦亦扬不敢放任自己的小心思,赶紧把注意从小向总的花容月貌上移开,盯住那摄像机说:“向总,您有仇家?”
向泓看了浦亦扬好一会,似是有所思量,过了会才说:“是吴铮。他看我不顺眼,说不定想要我的命。”
他把吴铮与天龙帮、以及向人杰的关系简明扼要地与浦亦扬解释了一通,包括西雅图森林里的跟踪者是哪来的,唯独隐去了一件事。
从酒店房间里带出来的这枚针孔摄像机,是从哪里拆下来的。
向泓的目光时不时地掠过那副重新架上那人鼻梁的眼镜,一边说着这些往事,一边止不住地心想,他这是怎么了?
他心底里与吴铮的那些龃龉,就连吴雪春都没挑明了说过,到了这人跟前,却跟开了闸的水似的,什么都说出来了。
他并不想承认,他在替这人担心。为什么要跟着这人回家?是他嘴上说的,因为他怕酒店不再安全,所以想找个别的地方躲躲么?
白痴。
他在踏进这屋子的一瞬间,就找到了二十多处安全上的漏洞,如果真有人想在这里设个埋伏要他的命,可要比在他熟悉的酒店里容易多了。
也就是真的天真迟钝如眼前这人,才会马上接受了他这个借口。
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个晚上他最为惊愕的那一刻,并非是看到那人不穿衣服出现在自己床上——当然,这也够挑战他的神经了,只不过,他更吃惊的是,这枚他无意中发现的摄像机。
他已检查过,这玩意不光能采集信息,还有GPS定位功能,相当于无论这家伙走到哪里,某个躲在暗处的人都将了如指掌。
然而这是为什么呢?
那个人,或者说,吴铮,到底为何要这样盯着这个人不放?
会不会就是因为……他?因为他一时兴起,表现出了对这人过多的关注?
若当真如此,那这个还不知自己卷入了什么事、眼下随时可能丧命的傻子,实在是太无辜了。
向泓暗暗咬住了牙。
对面浦亦扬听完一通黑帮与商场情仇,已是目瞪口呆,消化半晌,才说:“那,那个,摄像头是为了?”
向泓自有他的说辞:“抓我把柄。”
浦亦扬眨眨眼,虽觉不要脸,可仍是找不到第二种解释,指指自己:“把柄?”
向泓忽然觉得这人的表现很有趣,心里又生出了个别的打算,面上云淡风轻似的瞥他一眼:“大概觉得我看上你了吧。”
浦亦扬差点砸了手里的易拉罐。
“向总,我去跟吴总解释,”他超出寻常的冷静,“不能污了你的清白。”
谁知向泓叫住了他:“等一下。”
小向总站了起来,慢慢走近,距离他只剩下十公分不到。
“我要你,”那三个字吓得浦亦扬心肝一颤,好在还有下文,“配合一下。”
浦亦扬挤出一丝微笑:“向总要我配合啥?”
向泓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撩了撩浦亦扬刚扣上没多久的衬衫领口,嘴角一勾,语气甜蜜地说:“做我的把柄。”
哪怕知道这句话是将错就错的扰敌之计,浦亦扬还是禁不住老脸一热。
也不知他的反应那里逗到了向泓,小向总狂笑了几声,就跟一只被顺了毛的大猫似的,心满意足地躺回沙发上,甚至都似乎不嫌弃他这地盘太脏乱差了。
和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很难,和一个性格阴晴不定的霸道总裁同住,更难。
向老板莅临他家后不到半小时,那个叫大景的小弟就把行李送了过来,整整两大箱子。见鬼的是,那位大兄弟在他开门之后,还扭捏老半天,红着脸叫了声“嫂子”。
浦亦扬吓得差点就把自家大门招呼到人脸上。
起着一身鸡皮疙瘩送走大景,他盯着那两箱东西一阵犯难,在把唯一的房间让给向泓住之后,边听向总抱怨这儿挤那儿脏,边拖着那俩箱子,无可奈何地睡到了沙发上。
这一晚上睡得就跟被挤在两面悬崖之间似的,脖子和腿都僵成了铁板。
噩梦还远未消停,接下来的周日,浦亦扬不断地在他家里看到向泓手下那个戴眼镜的俊秀青年,而每一次对方上门,都是在给寄居他家的小向总送东西。
被子,枕头,拖鞋,茶杯,数不清的个人用品,甚至还有一个衣柜。
正在吴雪春喋喋不休地跟浦亦扬唠叨那几套看着差别不大的茶杯分别应该搭配什么茶叶,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泡给向泓喝的时候,浦亦扬终于忍无可忍。
“哥们,要不然你想想办法,把你家老板接走吧。”他双手合十,真心诚意地请求道,“我这地方实在太小,供不起他这尊大佛。”
吴雪春眉头一皱,不满道:“浦先生,事情既已到了这个地步,便不该再做推脱,否则只会令老板伤心。”
浦亦扬第无数次扶额,心道,原来这看着最正常的一位脑回路也不正常,他和向泓到什么地步了?他们之间,除了一块睡了一夜又脱光了在床上滚了滚,什么事都没有!
不过吴雪春到底听进去了他的半句话,点头道:“地方是小了些。”
这个后果是,一个小时之后,浦亦扬家的客厅焕然一新。
他严重怀疑这个姓吴的全身充满保姆气质的青年会什么空间法术,否则的话,是怎么做到留下他那堆宝贝的同时,换了一张两倍宽的沙发床进来,还铺上了地毯,加了一张大书桌的?
最后的最后,吴雪春还清空了他的冰箱,塞进了一堆他连认都不认识的高级食材。
浦亦扬心疼着他四种口味的可乐,欲哭无泪。
向泓极不厚道地补上一刀:“那种不健康的玩意儿,早该扔了。”
浦亦扬愤恨道:“哪里不健康了?我喝了十几年,有什么问题?”
向泓眼神往他腰下意味深长地一瞥,扔下一句:“有没有问题,还得试了才知道。”
然后就风流倜傥地转身回房间去了。
浦亦扬:“……”
他是被调戏了吧?他一定是被调戏了!
这位向大老板到底又抽起了什么风?
苍天啊,他现在选择切回情敌模式还来不来得及?起码他皮糙肉厚,那个动辄拎他脖子指他脑袋大吼大叫的小向总,要比眼前这位好对付多了。
这一定是他在昨天晚上胡思乱想了那么几秒钟的报应。
浦亦扬蹲在他短短一日天翻地覆的家里,悲催地认识到,他的倒霉值好像又刷到了人生新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