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明城墙。晚风不大温柔，横冲直撞呼啸而过。
“喂……我知道了，我再想想办法……现在官方那边怎么说？必须立刻补一人？多久？今天内？好……我知道了，我再问问。”
沈青挂了电话，朝周辰山望了一眼。
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有点木讷。
“章哥说今天补不上名单下一场要被直接判负了。”
周辰山低声道：“怎么这么苛刻啊？”
“嗯……”
规定是官方说了算的，章仁悯也已经据理力争过了，既然没法反驳，就只能默默接受。
周辰山心里不忍，但这种时候，除了牢牢搂住沈青偏瘦的的肩膀以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曾经也遇到过缺乏契约精神的合作方，通常他会完美解决危机，并在事后让对方后悔。但是现在鹰队必须完成比赛，而他们甚至找不到一个愿意代表队伍出战的第六人。
按照今年的规定，不在参赛名单内的人员不可以临时增补上场，鹰队的二队由于本身在世界赛期间有时间重合的小型比赛和赞助商活动要参与，并没有多报世界赛名单的名额。
现在，他们寸步难行了。
“UN呢？他们刚结束比赛，说不定还没准备回国，队员应该会愿意有机会继续打下去的吧？”周辰山提出。
沈青呆了很久，然后好像大脑重新开始运转一样。
他舔了舔嘴唇，回答道：“问过了，他们俱乐部不愿意放人。”
“那还给哪几个俱乐部问过？有没有希望比较大的？”周辰山轻声问。
这个问题让沈青回到一种稍好一些的、再次尝试去解决问题的状态。
“LPL其他三支队伍都问过了，他们也没有可以匀出来的替补了，KOG虽然有2个替补，但他们自己这两个位置的首发本身不稳定，要做轮换的。”
“嗯，其他呢？”
沈青回想道：“还联系了之前约过训练赛的几家，只有POP说等他们考虑一下。”
“POP已经淘汰了吧？好像他们的队员都已经在准备回国了。”
“嗯……小组赛的几支交过手的队伍，教练组我也认识了一圈，我去问问他们吧。”
“好，实在不行可以出高价买个挂名。”
沈青又拿起手机，准备给巴西队伍Q7的教练打电话。
这时，一个电话进来了。是陆满。
“喂？”沈青接起时，声音都有点在发抖。
“喂，沈教练，你们还要人吗？”
“要要要！你们愿意借吗？”
“是这样，我们领队说你这边急着要补名单，正好我们队里的首发辅助Luigi有点想多留几天旅游一下，我就劝他帮你们挂个名，但是他基本上只会法语和很少一点英语，估计不太好真的上场。”
沈青顾不得那么多了，现在能补上名单最重要。
“可以的！他现在能过去签字吗？我们领队和老板都在的。”
“好啊，”电话那头的陆满说，“你别急，我让他现在就过去。那你们之后怎么办？”
沈青低头想了想，闷声道：“再看吧，问问有没有愿意上场的辅助选手，问到了再重新补名单吧。那个……Luigi这几天的食宿费用都我们来吧，还有……”
他用眼神征求了一下周辰山的意见。
周辰山直接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Eagle会给POP一笔感谢金，谢谢你们困难时候的相助。”
陆满笑了：“嚯，这么好？行了，我让Luigi先过来吧。”
“好的好的，真的非常感谢！”沈青千恩万谢了一番，才挂断电话。
城墙上疾风四起，远方太阳西沉得还剩最后一线橙光，天际一片橙红绚丽的云霞。
沈青眨眨眼。
“找到人了。”
周辰山安抚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嗯。”
“好冷啊，我们回去吧。”
“好。”
两人出来时没带别的衣服，沈青说冷，周辰山就搂着他小跑回了车上。
沈青在回去的路上跟章仁悯打电话：“是POP的首发辅助Luigi，他语言不通，上场打比赛可能不太行，我们先报上去，再找找其他有没有愿意借的……嗯，我知道……我现在回酒店，对，我跟队员们说吧，放心……嗯，拜拜。”
车穿过热闹的街区，沿着夜灯投下的光影行驶，最终回到所有鹰队选手和工作人们聚集着的那个酒店。他们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沈青进电梯那一刻起就重新找回了一个教练该有的神态。
周辰山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电梯门开了。
楼层里静悄悄的，灯光昏暗而暧昧，弥漫着一股带果香的香薰气味。
“叩叩叩。”
他敲响了老F和月神那间标间的房门。
“来了——”
门一打开，里面灯光明亮，不大的房间里待着许多人。队员们都在。
“教练！”老F惊喜地喊道，“我们都在商量该怎么办，你们那有办法了吗？”
沈青关上门，环顾了一圈，小F、红茶、潘陆平……还有下路双人组，所有人脸上都并不见沮丧，他们有点紧张，也在认真思考着挽救队伍的方式，但没有人低头认输，没有人放弃希望。
“暂时找了POP的辅助帮我们挂个名。”
“哦，那还可以。”老F说。
“算缓一口气了，但是替补还是得找。”月神点点头。
“说不定下一场就有LPL的队伍被淘——啊呸呸呸！说不定老F全程最佳状态打到最后呢！根本不需要替补好嘛！”小F有点心急。
沈青用冷静地口吻说：“现在先这样吧，等这两天打完，我们再去被淘汰的队伍里问问，或者就高价租借一个，应该能租到。你们先照常训练，来，教练组的先跟我去开会。”
他们花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去消化眼前的困境，慢慢找回心态。选手们打国服上上分，教练组开会讨论备用方案。
晚上，全队一起围观了SPP和NSS的比赛。
这场比赛的结果算是有点出人意料。来自LEC的一号种子SPP战胜了LCK二号种子NSS，至此，传统的前二赛区LCK今年止步8强，实属赛区之辱了。
曾几何时，LCK一直是其他赛区的噩梦，是把其他赛区的队伍拦在八强的高山。
可惜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今年的LCK没能收获好成绩，或许经过明年一整个新赛季的冲刷和现在这份耻辱的鞭笞之后，他们可以再卷土重来吧。
此时此刻，沈青只关心胜者。
SPP这支队伍是去年才买了席位开始出现在大众视野中的，名字和队标都非常“少女”，队里甚至还有个留着络腮胡、爱穿苏格兰裙的上单选手。
他们的队名取自一款十多年前的经典老游戏《Super Princess Peach》，大家都爱叫他们超级桃子，Super Peach。
这支队伍今年夏天一路过关斩将杀到LEC首位，且隐隐有种“版本之子”的统治感。
他们最强大的就是玩野核的打野选手008，小组赛时KOG就没在他身上讨到太多好处，第二轮碰上时KOG直接来了个五ban打野，最后赢得仍不太容易。
“SPP不容小觑啊，”沈青转头跟队员们说，“看看，傲慢就会输掉比赛，直接回家。”
不过这时候的鹰队倒不太可能傲慢得起来了。
加上这场比赛的刺激，当晚，鹰队全员比以往任何一个晚上都专注。
充满激情的呐喊声从酒店准备的电竞训练室传出来，隔壁小会议室里教练组通宵开会商讨BP新策略。
现在八强赛还没打完，不过BP方向已经可以大致敲定了，只剩下针对对手的部分，还需要等比赛结果出来以后再定夺。
沈青熬了一晚上，与副教练和分析师激烈讨论着，期间爆发过争吵，但也得出了很多有益的结论。等到天光大亮，外头开始有热闹的人声时，他才发现一夜已经过去了。
他站起身捶了捶肩膀，准备去躺一会儿。
走到外面，他意外地看到周辰山正拿了两盘早点走过来。
“结束了？”周辰山问。
“嗯……”沈青看到他深深的黑眼圈，问，“你昨天陪我了吗？”
周辰山笑出了声：“我就坐在你边上，都没注意到吗？”
沈青顿时觉得愧疚。
他过于专注了，一直没留意到。
“你应该先去睡觉的，不用陪我……我现在打算去躺一会儿了，下午起来看比赛。”
周辰山给了他一个盘子：“先把早饭吃了再睡。”
沈青这才缓慢地反应过来，周辰山正穿着衬衫和西裤，脚上穿着皮鞋。
“你不休息吗？”
“不了，过几天有个挺重要的发布会，我要远程安排一下。”
“什么发布会啊？”
“新引擎要出来了，4天后发布，之后各大商城和网上旗舰店就上架开售了。”
“哇……好快！”沈青由衷地发出一声赞叹。
“本来就是开发了7成的半成品，我们后来又加了点自己的想法。”
他一直闷头比赛，这都不知道……
“4天后……那不就是4强赛第一轮那天？”
“对啊。”
周辰山笑着抬起手，揉乱了沈青本来就不太服帖的头发：“这次的发布会非常盛大，我希望这款引擎本身能成功，你们的比赛要是也能赢下来就好了。”
沈青不好意思地笑笑。
“回房吧，有事叫我。”
“好……你……也注意休息。”
沈青拖着没什么力气的脚步回到房间。但奇怪的是，他身体上觉得疲累，心理上却异常兴奋，脑海中满是清晰的逻辑、复杂的盘算、一个又一个新冒出来的想法。
他想到今年LCK的意外出局，联想到很多年前某个赛季，LPL也是一样黑暗。
他又想到成都，等这一轮的4场比赛全部打完，官方会统一安排所有人前往那里。因此，他还有2个白天可以休息。
他还想到了老F不稳定的状态，月神内心秘而不宣的求胜欲，红茶和潘陆平永远一起坐在那儿打排位的背影，还有小F……和以前那个还没吃到苦头的自己重合在一起。
喜欢闪现上前，输了可能要被骂，但赢了就可以跳起来大喊“Nice”。
多么相似。
包括KUP的新引擎，也在他大脑中不断浮现。
他没睡好，只是徒劳地躺着思考了一上午，然后才意识沉淀了大约2小时，等到下午3点，看比赛的闹钟就把他叫醒了。
房间里拉着窗帘，但阳光依旧渗漏进来。
沈青很清醒，眨了眨眼，发现已经毫无睡意。他快速起来冲洗一番，然后下楼，到安排给他们队的小会议室集合，和所有人一起看接下来的比赛。
这一场由AT对阵PP，属于LPL内战了，弹幕普遍比较轻松，但对于场上PP的选手们来说就很难受了。
在LPL的时候就被AT压着打，到了世界赛上，又要再丢一次脸。
不知道是不是这种心理作祟，PP连原本应有的水平都没打出来，整场BO5的对抗强度很弱，沈青甚至一度睡着了。
“啧，这PP，连AT的藏招都没打出来。”
“哇，AT也太轻松了。”
“我看郭教练脸都要笑麻了，赢得是真的轻松啊。”
沈青无奈地摇摇头。
之后又是全员熬了一个大夜，再利用白天去补觉。
队伍的领队、经理和老板都在四处借替补辅助选手，包括刚被淘汰的PP，只是不走运，到最后也没能找到合适的替补。
八强的最后一场比赛，是KOG面对巴西的外卡队伍Q7。
Q7这支外卡队异军突起，在小组赛战胜了被外界无限看好的LPL一号种子Eagle，因此得到了KOG全队的高度重视，结果这场BO5被KOG暴打。
比赛结束时，Q7全员都挂上了痛苦面具。
不过这局比赛对于沈青来说，可比昨晚那把有价值多了。
KOG在前两局拿出的实打实是他们背地里研究的东西，虽然藏的招肯定还有，但能打出一点来也是好的。
这之后便是新一轮抽签。
一周后的成都，将首先迎来SPP和KOG之间的对决，再下一天是Eagle和AT，LPL内战将无可避免地再次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