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基地里,送走了有些担心的李斯,林骛一个人平躺在宿舍的床上呆了很久才平复了见到吴渔之后震惊。

  其实单用震惊完全不足以描述这种复杂的情感。

  吴渔和林骛是在高中认识的。两人是名义上的同班同学。

  吴渔在高中时期是校园名人,他的父亲是学校的校董事之一,家境优渥,且本人各方面的能力都很出众,性格开朗,学习成绩好,长相也是一绝。

  学校里明恋暗恋他的人很多,甚至是到了男女通吃的地步。

  实际上,他本人也对于自己的优势有清晰的把握,哪怕是在竞争压力极大的提优班里也能和所有人处好关系,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所有人都愿意围着他。

  而林骛和他是完全相反的人,哪怕他的成绩一直保持在全级的前三,哪怕那张被过长过密的刘海封印住的脸依旧难掩出彩,愿意和他交流的人也很少,平时也总是一个人,连到班主任都会在家长会上公开地和他的父母说他性格过于内向,在班里没有朋友。

  两人的第一次接触是在一节体育课上。林骛当时在体育课上做课外题,因为老师规定了活动范围,他只能挑选了一个距离篮球场相对较远的地方,只是依然没有逃过被球砸的命运。

  哪怕他用手挡了一下,依旧撞红了半边脸,有些地方还被擦破了皮,流了点血,样子看起来还挺吓人的。

  当时作为班长的吴渔,强硬地带着坚持拒绝的林骛去了医务室。

  并且就一直呆在那里,看着医生帮林骛处理好伤口,等医生走了,又帮林骛撩好刘海扶好冰袋。

  原本医生的意思只是随意敷一下就想让他们走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吴渔就是来了兴致,站在医务室的椅子旁边无声地看了林骛小半个小时。

  两人一直在医务室待到了下课,期间,吴渔的手也没有嫌累地一直举着,为此林骛还是很感激地向他道谢。

  之后,两人直接结伴回了教室,一路上林骛也没有再挑起话头的想法,但吴渔离开医务室走了没多久就开始和他说话。

  不过吴渔谈到的都是林骛不感兴趣的话题,他只是随口应和几句,两人到达教室后就各自分开,林骛也没有再关注过他。

  但在那之后,吴渔就莫名奇妙地开始缠着林骛。

  林骛原本的座位在教室中间,而吴渔坐在最后排。储物间在教室的最前方,饮水机也在储物间里。

  吴渔每节课下课都会借着接水的名义路过林骛的课桌,还一定得撞撞桌子椅子让林骛抬头看他,久了之后更会直接上手,摸头,捏脸。

  即便林骛躲闪,并且多次公开拒绝,吴渔还是会自顾自地继续自己的小把戏。

  这种小动作持续了大概一个星期,班里但凡有点眼色,关注了吴渔动向的人都知道这种过于亲密的小动作频繁出现代表着什么,所有人都认为林骛和吴渔的关系不寻常。

  一个从未接受过其他人关注的人突然之间成为焦点是什么样的感觉?

  对于林骛来说那是一种恐怖。

  无论走到哪里,一张张并不熟悉的面孔会突然地出现在你的面前,自来熟地笑着和你接近,亲昵地说一些类似朋友之间的客套话,话里话外都离不开“你和吴渔关系不一般。”

  这是一种很诡异的氛围,所有人在某一个瞬间认识都认识了你。

  而同时,不管你是否愿意,你都要接受他们的注视,包容他们的接近。

  这种情况不断地发酵,吴渔的所有名声都会转嫁到林骛的身上,但凡有和吴渔相识的,哪怕只是单方面认识,见到林骛也总是会投以特殊的眼光,或许再外加上几句相互小声的耳语。

  那些眼光是不同的,有些是妒忌,有些是嘲笑,而更多的,只是纯粹的好奇,一种希望得到消遣的好奇。

  即便林骛对于这些异样的反应迟钝,但单单是接受过多陌生人莫名的搭话就足够让他精神衰弱了,等他找到吴渔,和他说明这些事情的时候,吴渔只是笑着听完了,歪头说了一句“这样不好吗,大家不都是在关心你吗?”

  那种笑容融合进正午过于明亮的日光里,平白就让空气多出了几分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因为有我,大家不都开始可怜你,和你交朋友了吗?这不是比你孤零零一个人好多了?”

  吴渔说话习惯语气上扬,这种乍一听很欢快的语气却在无形中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气势。

  当时的林骛自然也没有回答,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吴渔,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张尚且带着少年稚气的脸上露出非常纯粹的恶意,但是他嘴里说出的话却是完全相反。

  “林骛,我很喜欢你哦。”

  “要乖乖地听我的话。这样大家才愿意和你做朋友哦。”

  说话的时候,他如同无数次课间一样,撩开林骛额头上的刘海,把一些碎发理顺夹到林骛的耳后,又亲昵地捏捏林骛的耳垂,哪怕林骛的神态和动作已经有了明显的抗拒。

  现实中,暴力的形式是多样的,人与人之间的表面亲近和善也可能只是为了掩藏背后极端的恶意。

  所有人都笑着涌向林骛的时候,无论人群中的个体怀着怎样的心思,只要林骛选择了逃避,那这就成了他的不对。

  哪怕这人潮足够让他溺毙。

  那次谈话不欢而散,而吴渔似乎也和他的朋友们说了些什么,会直接和他接触的人少了很多,会直直地盯着他的人也少了。

  只是,吴渔在他的生活中渗透地更加深了,他的过往经历,他的好友,甚至连父母为他起的小名都被吴渔一一探知清楚,层层把握。

  只是,他的课桌里会多出很多东西。一些人也会当面对着他发出嗤笑。

  书写着恶语的匿名信一封又一封地堆积。他只是努力地漠视这些,继续自己早已变形异化的校园生活。

  最终的爆发点在高二的一次招生考试,校推举的考试名额只有综合排名前5的学生,而名单公示时,却有人向校方检举林骛行为不端,他和吴渔之间本就不存在的故事被添油加醋地公开在所有人面前。

  他极力解释,但父母和校方自然是选择了相信大多数人。

  事情具体如何解决林骛也并不清楚,只是在那之后林骛再也没有在学校里见过吴渔,林骛最后还是顺利地参与了考试。

  当他熬完一个学期,顺利通过了招生考试,才知道吴渔已经出国了。

  林骛和吴渔之间的故事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突然,至今他的社交账号上有的几个「好友」还深信他和吴渔曾是所谓的情侣关系,而且自我感动式的认为吴渔是为了保留林骛的考试名额才自动离开的。

  父母对于林骛性向的关注也是在那件事情之后。

  吴渔是林骛平滑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也是一个足够摧毁他人生的转折点。

  以至于过了这么久再次看到吴渔,林骛依旧会难以控制的感到恐惧。

  不过似乎也有所变化了。

  林骛在高中时期开始害怕别人的注视,却又在大学毕业前选择了一个最受人关注的职业,这种自我矛盾的选择,并不是一时冲动。

  表面柔软容易拿捏的人,实际上可以拥有完全不同的性格。

  哪怕被环境剥夺了选择的能力和自信,但林骛却也一直都有自我的判断和坚持,这些被压制住的东西,总有一天会找到突破口。

  在造梦计划这个人为打造出的净土里,他遇到了太多足够影响自己的事情,他也蓄足了勇气要去改变,去抵抗被人刻入的、一再接受的习惯。

  那种别人硬生生为他添上的劣迹和疤痕,他也一定要自己亲手清除。

  那些控诉了却发不出声音的人不会一直都成为哑巴,最终选择成为公众人物时,那种模糊的愿望在他的思想中终于被抓住了,他要好好地,去写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