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有一把钥匙打开了将混乱思绪缠绕在一起的锁, 原本凌乱堆结在一起的线索,被牵着线头抽开。变成一条条接连顺承的线,展露在方淮面前。

  他怎么能没有察觉?

  拿着答案向前回看的时候, 方淮才发现。宋榕檀不止一次露出过马脚。

  宋榕檀实在不是一个擅长藏掖心事的人……更何况是在方淮面前。

  他早该察觉到的。

  在他拒绝阿圆告白后,宋榕檀突然变化态度的时候。

  在宋榕檀问他平时有没有什么爱好, 想要请他一起看歌剧的时候。

  又或者是在他发现宋榕檀刻在眼镜腿里的那两行字的时候。

  ……他早该发现的。

  [Touch me Trust me],《歌剧魅影》里的唱段。

  ……

  阿圆在星星上提到自己有一部很喜欢的音乐剧,某天英语课的时候,老师放了片段, 却断在了这句之前。

  然后他说, 自己下意识站起来接了这句话。

  当时英语老师觉得他是在故意上课捣乱,让他站到讲台上唱一段。阿圆在星星里说他唱得天上有地下无,把全班都震慑住了。

  宋榕檀也说他喜欢音乐剧, 方淮当时确实有一瞬想到了阿圆, 但紧接着宋榕檀就不好意思地说,他唱歌五音不全。

  方淮那天生病,烧得昏昏沉沉, 也就没有多想。

  阿圆星星里那句话, 方淮后来查到出自《歌剧魅影》,却也没有机会看过。直到两年后的某天, 他漫步在英国街头, 路过伦敦西区的剧院,看到了宣传图上《The Phantom Of the Opera》的字样。

  他在画报前伫立了许久, 才决定去售票口问一下座位,却被告知票已经售罄了。

  方淮当时微愣了一下, 心里弥漫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像是失望, 又像是有些空落。

  明明不是他一定要看的东西,却恰好在他刚想伸手的时候溜出指缝。

  他在异国他乡的街头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一个亚洲面孔的青年却叫住了他。

  “请问需要票吗?”对方开口就是一口流利的英文。

  方淮刚要开口拒绝,对方忽然看了他两秒,用中文说道:“你是中国人吗?”

  他停下了离开的脚步:“是的。”

  对方见他虽然回复了但还是语气冷淡,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的票递到他眼前:“我不是黄牛,就是家里人来看剧买了票,结果我弟那个臭小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就空下一张票,你也是中国人的话直接送你吧,算是缘分。”

  方淮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但还是把钱付给了他。他进去跟着青年落座后,看到了两个和青年长相相似的中年夫妇,大约是青年的父母。

  两人礼貌温和地向他点头,然后便小声的讨论起自己的事。两人举手投足间的情谊几乎要溢出来,方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青年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抱歉,家父家母他们……感情比较深厚……”

  方淮摇了摇头表示并不介意:“他们很幸福,你也是。”

  青年轻笑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却被手机上的一个电话打断。

  “臭小子死哪去了?”

  “又去找你的白月光!你找得到吗?你人家见你吗?人家都不认识你!”

  “没找到?没找到,活该。”

  “回来干什么?没有你的票了,我卖给别人了。你自己找个地方玩泥巴去吧……”

  方淮猜测到和他通话的大约就是他口中的那个弟弟,青年话里虽然一直骂着弟弟,但语气中的亲昵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大约只有亲人之间,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嬉笑怒骂吧。

  青年刚挂了电话,剧场里的灯便渐暗了下来。

  ——剧目开演。

  那是他人生中看的第一场音乐剧,也是最后一场——单纯是因为忙。

  剧目的台词他已经记不太清,只是因为曾经在阿圆的星星上看到过几句,所以才残留在一些在脑海里。

  例如他今天在宋榕檀笔记本上看到的那句。

  [Everywhere you go let me go to ,that\'s all I ask of you.]

  而宋榕檀刻在镜框上的[Trust me, touch me]也是其中的一句。

  方淮轻轻叹了一口气。

  “淮……”

  电话那头宋榕檀有些期期艾艾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一时间方淮甚至有些恍惚,不知道对面到底是Ring还是阿圆。

  “打电话有事吗?”他开口还是往常平淡的语气,没有回答宋榕檀那句还生不生气。

  他现在没有办法平复心情去思考这个问题。

  宋榕檀听到他这样的语气,便猜到肯定又是自己多想了,原本加快了速度的心脏也渐渐冷寂了下来。

  他本来想开口稍微哭诉一下自己伤口疼,现在也歇了这个心思。

  如果对方本来就不愿意真心实意的心疼他,那他做再多的表演也不过是道德绑架罢了。

  虽然在商场的时候方淮把他劈头盖脸的骂成那样,但如果问现在谁心里最难受,肯定还是方淮。

  毕竟宋榕檀是因为他而受伤的,并且很可能因此错过接下来的一两场比赛。

  宋榕檀知道方淮会关心他,但这不是因为喜欢,只是因为责任或者其他的什么……给出的弥补罢了。

  方淮等了半晌,电话对面的人迟迟没有下文,方淮便开口:“你的训练笔记要拿吗?”

  宋榕檀像是被骤然惊醒,迭声道:“不拿不拿,不用拿这个……”

  他语气慌张,方淮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你当然不会拿,藏了这么久,怎么可能希望我看到这句话。

  他觉得宋榕檀这个人……实在是精明里透着傻气。

  既然不愿意让他知道,干脆把扉页撕掉不就行了?却还是要让它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埋在这里。

  现在它不小心炸了,方淮倒想看看宋榕檀打算如何收场。

  他和宋榕檀说话的时候,一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佯装什么都没看见过的样子。

  “还有事吗?”他微微的有些失去了耐心。

  宋榕檀自己都忘记这通电话到底是要打来干什么了。

  “……那你回来注意安全。”

  方淮干脆地挂了他的电话。

  方淮把手机丢在笔记本上,看着两个相似的字体又被摆在了一起,让他心头蹿起一股无名的火。

  他只觉得,自己决定跟阿圆坦白的时候内心那些反复的挣扎,都成了笑话一般。

  那天在夜宵时他说阿圆是他生命里很重要的人,这话没有半分的作假。

  如果不是宋榕檀的出现,他或许可能真的会在未来的某天,答应阿圆的告白也说不定。

  在方淮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心头像是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黑夜,而阿圆和他的星星就成为了那块夜幕中不停闪烁的光。

  或许微小,但确实时刻都陪伴着他。

  即便是现在已经走出了极夜,方淮也依然不想放手那片星空。

  可他又遇见了他的太阳。

  在发现自己喜欢宋榕檀之后,方淮的第一反应就是要给阿圆一个交代。

  这个念头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更何况是在阿圆已经隐隐表现出,他对自己还有恋人的喜欢之后。

  真正下定决心,还是在他和宋榕檀去Circle电竞馆半夜买盲盒的时候。

  金发的青年奔跑在夜风里,牵着他的手腕,自己仿佛也变成了风,推动着方淮和他一起在夜色中一往无前地奔行。

  他回头看他时眼底的光实在太亮,亮到一个曾经被囚禁在极夜里的人,会想要永远地沐浴在这片阳光下。

  所以他必须为此放弃他的星空。

  方淮知道自己是一个下定决心,就不会再做改变的人。犹豫和迟疑只会让这段痛苦变得更加磨人,所以他当晚就快刀斩乱麻地向阿圆坦白。

  可就在他因为失去星空而恍惚的时候,现在一个声音告诉他,你可以拥有完整的昼夜。

  方淮无法否认,自己内心的第一反应是无法抑制的欣喜。

  转而到来的就是被蒙在鼓里的愤怒了。

  他替宋榕檀合上桌上的训练笔记,再用一支笔把封面压住,喝了那杯已经放成常温的米糊,拿着收拾好的东西启程去医院。

  宋榕檀已经被安置在了一间单人病房里,床边叽叽喳喳地围了一帮人。

  方淮刚进门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屋子。

  ……这里像是临终老人和他的孝子贤孙们的告别现场。

  病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响起来的时候,宋榕檀就伸手想要拨开挡在他面前的比巴卜。

  他探头探脑地从人群缝隙里看到了方淮的脸,他没有给他半个眼神,眸中情绪依然和往常一样平静,毫无波澜。

  “不早了,都回去吧。”方淮道。

  宋榕檀心里一阵委屈。

  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让人和他聊聊天。

  “我们在商量要不要晚上找个人留下来陪床。”大钟道,“不然我觉得……”

  大钟看了看宋榕檀,欲言又止。

  他没说出来,但大家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刺头怎么可能就这样乖乖的躺在这里呢?

  “我来吧,你们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正常训练。”方淮道。

  屋里的人俱是一愣,尤其是比巴卜,他看宋榕檀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好家伙,牛啊,这就是苦肉计吗?!]

  比巴卜忽然想起他在网上看到过的一些奇奇怪怪的总结。

  大概是他浏览各种CP超话过多,软件有时会给他推荐一些……并不是他应该看到的东西。

  比如什么——追妻火葬场文的常用套路。

  [在一段关系马上就要无法挽回的时候,一方把自己搞得很惨,进了医院。另一方余情未了,就立刻心软心疼,回心转意……]

  比巴卜看了看躺在床上、因为下午的失血而有些嘴唇发白的宋榕檀,突兀地战术后仰。

  看不出来啊,你理论经验竟然这么丰富。还能举一反三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淮哥嘴上说着他很生气,但还是会留下了陪我,他好爱我。

  淮哥:想多了,独处的时候比较方便我打人而已。

  (bushi)

  (没有这种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