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 CRC春季赛的最后一场,对手是一支常年联赛垫底的战队。

  方淮坐在比赛席上,耳机里一片死寂。明明是并肩作战的队友, 此时却都板着脸,没有任何交流。

  ——也确实没法有什么交流。

  除了他以外, 侦察员和两位突击手都来自不同的赛区,彼此之间想说话都没有第二个人能听懂。

  “呃,你们一会儿场上,都听方淮队长的指挥啊。”一百二十秒的战术准备时间, 教练只干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句, 还是用国际通用的英语说的,却也没人回应。

  自找尴尬的教练也心知肚明,自己这话就是个摆设, 只能悻悻下台。

  第一局理所当然地败了。第二局, 队友们更是全像是在梦游。

  明明都是各个赛区排得上名号的选手,此刻却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这种各自为战的打法或许在路人局能仗着个人实力获胜,但在职业联赛, 却只有死路一条。

  以往, 方淮都会背着狙|击枪竭力奔走在地图上,牺牲自己耀眼的战绩, 成为那根缝合队友的线。

  但独木难支, 队友鲜少给予他回馈。

  方淮终于放弃了,他一改往日打法, 像是要燃尽自己,可那点微光也没能给CRC带来胜利。

  这场比赛成了CRC本赛季最差的一场, 却也是方淮赛季个人评分最高的一场比赛。

  台下粉丝像是看到了主心骨、救世主, 喊着“Square”和“旧神归位”。

  方淮没有看一眼, 起身走向后台,连外设都没有收拾。

  “送你了。”他随口跟裁判道。

  回俱乐部后,他把这两年的工资卡摔在周元盛桌上,解约退役。

  方淮赛后冷着脸揣兜离开的照片,成了他在国内职业圈最后的样子。

  他们不解、痛苦、甚至愤怒……可没有人知道,那时方淮放在兜里的手,已经颤抖到握不住鼠标,拿不起键盘。

  他的那套定制键帽的顶级外设被裁判拿走后,挂在二手网站拍卖出售,甚至有人声称要买来砸烂泄愤。

  ……

  “你还想打职业的对吧?前年你带GG参加世界赛,我看到你在台下看他们的样子……”

  方淮移开了视线。

  视线里没有了宋榕檀期艾的、挽留的目光,却依然能听见他干涩的声音。

  “我可以帮你……”

  感到手臂上被人抓住的袖子布料一紧,方淮垂眸挣开。

  “你看错了。”他冷淡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宋榕檀的手僵在半空,最终还是缓缓收了回去。

  他敏锐地察觉到,方淮身边像是骤然垒起了密不透风的厚墙,即使自己平时再怎么和他插科打诨,也还是不被允许进入的那个。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的。”宋榕檀开口。

  方淮没有回答,只是抬头微微觑着眼看他。

  “休息时间快结束了。”最后他说,声音还是冷的,“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气氛彻底被堵死在僵局,膝盖上的隐痛漫开,宋榕檀几乎气笑。

  他起身俯视着方淮,扯了扯嘴角:“不干什么,过来给你报个喜。”

  “看到了吧,我破了你的记录,我打败你了。”

  ——所以你明明还有实力,快点复出,把自己的记录拿回来啊。

  方淮的目光落在电视上那一页耀眼的记录上,顿了两秒。

  “早该这样了。”他说,“而且你觉得一个单人赛就算是打败我了吗?”

  宋榕檀瞳孔一缩,垂落在身边的手缓缓攥紧。

  “世界赛冠军?”宋榕檀嗤笑,他压低眉眼,转身出门。

  “我的职业生涯还有至少三年,而你的战绩已经定格了。”

  休息室的门被狠狠地贯上,方淮平静地看着门后不断晃动的挂件,左手摊开在膝盖上,又缓缓握住,表带之下的那道狰狞伤口早已痊愈,却还是在心里隐隐作痛。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站在台下看选手的模样。可宋榕檀的话却像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打开了那个被他封存的、充斥着无数情绪的盒子。

  ……

  当年退役后,他去K国投奔方耀明,大半个月没碰过一次游戏,这才被老队长发现了端倪。

  为了他手的问题,两人一起跑了不少医院,最后却停留在了一家心理诊所。

  当时医生诊断的话,方淮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了,包括治疗期间的事。

  只记得医生问他,“你喜欢电子竞技吗?”

  他的手颤抖到停不下来,却还是咬牙说,喜欢。

  最后医生说。

  “那就放下你的喜欢。”

  治疗是一个漫长且艰辛的过程,唯一能记录那一段日子的,似乎就是被自己揉得皱巴巴的、阿圆的那罐银色的小星星。

  他几乎每天都要拆一颗,看看里面写的是什么,再生疏地把它折回去。

  只剩下一颗小星星的那天,医生宣布这是他最后一次来诊所了。

  “恭喜你,Fang!以后可以继续从事你喜欢的行业了。”医生脸上的笑灿烂温暖,给他打电话来的方耀明也几乎喜极而泣。

  “如果不想回国的话,可以就在我们队复出。”方耀明道,“我们队的小伙子你也接触过,大家都很喜欢你。”

  方淮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再次听到打职业的话,心里却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垂眸摇了摇头。

  “不了,方队。我想……去做教练。”

  ……

  方淮从记忆里挣扎出来的时候,单人赛已经接近尾声。他翻看了一下手机上的赛事记录,挑眉。

  宋榕檀从休息室离开之后,心情不好,状态倒是突飞猛进。接连几局的击杀数一直保持在20。

  第五小局目前的击杀数甚至已经到了29——又是破记录的边缘。

  “决赛圈!又是决赛圈!”解说咆哮着,“目前决赛圈里还有三个人,Ring距离他刚创下的纪录仅仅一个人头之遥!!”

  “好!枪声响起,有人暴露了位置!Ring抬枪瞄准了!!”

  “击杀!!单人单局击杀数30!Ring在破记录的当天又重新平了自己的记录,甚至还有在前进一步的机会!!”

  “两位选手的距离非常近,但他们谁也没有发现对方!”

  转播屏幕里,游戏画面一阵死寂,只有解说已经哑掉的嗓子,疯狂呼喊。

  方淮脸上因为回忆而凝滞的冷淡忽然有些松动,轻声开口。

  “不,他发现了。”

  下一秒,画面里的宋榕檀毫无预兆的转身开枪,甚至省略了瞄准这个环节。

  像是在大脑里认定了方向,手腕和身体自动巡航一般精准。

  “开枪!击杀!!单人单局击杀数——31!!”

  “再次刷新的记录!属于——Ring!!!”

  转播镜头落到了宋榕檀脸上,他只是应付似的勾了一下嘴角,反倒是不远处的比巴卜激动得几乎跳起来。

  方淮平静的心跳忽然慢慢加快,流窜在四肢百骸的血液跟着灼热起来,左手指尖下意识抬起落下,像是敲击键盘的动作。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伸出右手,攥住了晃动的左指尖。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

  方淮,不要去……不要再去了。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

  ……RTG这支队伍对他的影响,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休息室的门被比巴卜几人吵吵闹闹地推开,他们几人今天的最终战绩都不俗,比巴卜和大钟分别位列第四和第七,原本是枪械短板的阿麦也拿到了11名的成绩。

  “教练,我们是不是特别棒!”比巴卜眼睛晶亮。

  方淮神色淡淡:“嗯,你们已经出师了。”

  比巴卜听了这话却愣了一下,缓过神来以后,低头噼里啪啦地给宋榕檀发消息。

  [比巴卜:你妈的!宋榕檀你这狗逼!第一小局回休息室的时候跟教练说什么了?教练好像要不带我们了?!!操!]

  然而宋榕檀却还在采访席上接受采访。

  “Ring,终于完成自己的心愿,并且还是连续两次完成,感觉怎么样呢?”主持人笑靥如花。

  宋榕檀臭着一张脸,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感觉也没那么好。”

  -

  单人赛结束后,春季赛画下了圆满的句号,职业选手们迎来了长达一个月的休赛期。

  RTG还会加训三天,复盘整个春季赛的赛程,然后去某个地方旅游团建。

  RTG团队赛积分第一,单人赛也成绩优异,按理说本应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可基地里却气氛惨淡。

  因为基地里的两大头目——教练和队长,似乎吵架冷战了。

  训练的时候一切照旧,只是互相的语气都冷了几分。不训练的时候情况尤甚,像是RTG基地里忽然从天而降的两座大冰块。

  照这架势,都不一定能安安分分地好好出去团建。

  加训第三天的晚训开始前,比巴卜终于忍不住,把宋榕檀拽到了一边。

  “我那天给你发的消息,你看了没有啊?!”比巴卜怒火中烧。

  宋榕檀板着脸:“看了。”

  “但是关你什么事?”

  比巴卜深吸一口气,咬牙:“……你他妈的……学教练是吧?”

  “你有本事学教练,有本事跟人家和好啊!”

  宋榕檀手揣着兜,不说话。

  比巴卜也词穷,他本身就不是一个会劝人的性格,能说到这份上已经是铁杆好兄弟的程度了。

  宋榕檀的手机忽然响起,他拿出来看了一眼,丢下比巴卜去别的地方接电话。

  “喂?哥。”他开口。

  对面的他亲哥却像是赶时间一般,话都没让他说完。

  “上次拜托我查的事,有了点眉目。”对方说,“方淮在K国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当然,具体内容是查不到的。”

  宋榕檀把手里的电话攥得死紧。

  “你……继续说。”

  对方察觉到他声音发哑,顿了一下,继续道。

  “还有他在CRC的事……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方淮是被收养的,养父母是生意人,家道中落,养母去世后,酒鬼养父又沾了赌,不仅背着公司的债务,还欠了一屁股赌债,人品性格都不怎么行……具体不说了。”

  “方淮十八岁自己签了CRC的合同,那合同有问题。第一年年薪奇高,而且签了合约就给他发钱,刚好够他还养父公司的欠债。”

  宋榕檀干涩地问:“那交换条件呢……”

  “以最低身价签在CRC六年。”

  宋榕檀眼睛顿时赤红。

  六年……

  人的寿命有很多个六年,但对职业选手来说却只有一个,甚至不足一个。

  TETD的很多职业选手都是22、23岁左右,就在伤病的困扰中黯然退役。

  方淮18岁签下这个合同,就相当于把自己的职业生涯以起始的最低价,卖给了CRC。

  “……哭了?”电话那边,他亲哥问。

  宋榕檀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没有,你继续。”

  抬起袖子,又在眼睛上擦了两下。

  -

  方淮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已经是九点,经理打电话问他借用一份文件,他起身打算亲自送过去,顺便问一些事情。

  推开门后他怔愣了一下,看见蹲在他门口的一团人影。

  “Ring?”他皱眉。

  被叫到名字的宋榕檀如梦方醒,慌忙起身。

  方淮刚想批评他训练时间为什么不在训练室,就想起眼前的这个家伙,即使冷战期间也会提前把自己的训练百分百的做好。

  所以按理来说,宋榕檀现在确实是自由身没错。

  没有了管束他的理由,方淮便打算绕开他。

  “……对不起。”

  方淮脚步一顿。

  “我错了,那天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想法……你别不理我。”

  宋榕檀抬眼,却还是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方淮皱眉,视线落在他泛红的眼眶时,大脑却空白了一瞬。

  不是吧……哭、哭过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淮哥:我把刺头骂哭了?(心软)

  狗子:你说实话,是不是就喜欢看我哭。

  淮哥:(沉默)

  狗子:我可以哭给你看,但是我掉的眼泪,你要在别的地方加倍还给我。

  淮哥:……?

  什么地方,澄子不懂(纯洁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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