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背对着入口，一身黑衣，背影清瘦桀骜，却在发抖，荣天宝虚弱的坐在他对面，一张薄唇上下翻飞，不知在说着什么，眼神里也满是看笑话般的戏谑。
“钟浪！”白羽一步冲上前，挡在他们之间，“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钟浪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闪躲，“……没事。”但他的样子可不像没事，只见他脸色惨白，额头还有冷汗在不断溢出。
白羽立刻瞪向荣天宝，稽海洋这时也走过来，抽出长剑，指着荣天宝道：“坏胚子，是不是还得把你的嘴封上啊？”
荣天宝维持着冷笑的表情：“关我屁事！是他自己要跑来问我的。”
“问你什么？”
“反正你们也不信我的话，自己问他啊。”
“……”
钟浪垂着眼，纤长的睫毛挡住大半视线，“我在问他，我身死之后的事。”
“啊。”稽海洋和白羽对视一眼，虽然同是会被游戏世界影响的体质，但钟浪和稽海洋还不一样，他是在游戏异变之前就死掉的，当初他们就曾怀疑过荣天宝在“复活”荣天锦之前就做过一系列相关的人体实验，结合荣天锦和瑟隆两重人格不停切换的事，钟浪和他是多么的相像！看来他自己也想到这一点了。
“问……出什么了？”白羽朝钟浪靠近一些。
荣天宝在那边忍不住插嘴：“是他小姨呗，拿着我公司在医院发的传单来找到我的。捐献一巨尸体就能得五万，这种好事，谁不乐意？”
“你闭嘴！！”稽海洋和白羽同时吼道。
“他……说的没有错……”钟浪依然低垂着头，“后来我回去看过，家里莫名其妙多了很多现金……”
“小浪，”白羽仍试图安慰钟浪，“你看开一点，当时你小姨一定不知道他要那个，嗯，尸体是为了这种研究，说不定她还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呢，器官捐献什么的，也很普遍啊。”
“屁吧！”荣天宝打断他：“当时还有可以抢救的机会，是那个女人自己放弃了！”
这回连白羽都挤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了，只能重重的揽住钟浪的肩膀，少年薄薄的肩胛骨随着气息不住颤抖，像脆弱的蛹壳，白羽没有亲身经历那一幕，但是稽海洋却是记得很清楚，那个年级并不大，但是已经有些神经质的女人，在听到钟浪的名字后便开始不住哭诉小浪命苦，自责是自己没有照顾好他，但若是正常病逝，何止自责至此？现在想来，并非那女人心重，而是心中真的有愧，为利益放弃了唯一的外甥的挽救机会，但内心也同样受到了煎熬，当世界翻覆，她变成了一个只会不断诉说懊悔的行尸走肉……她并不知道，她当时放弃的到底是什么。
是她的一个决定，令钟浪变成现在这样，囿于墓地，拼命升级，只有越强壮，死亡的阴影才追不上他，但那一日仍然会到来，不在此刻，就在他朝，他因为一个决定获得了重生的机会，却也永远感受不到心跳，感受不到血流过脉搏的涌动，再也无法回到现世。
稽海洋与他同病相怜，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为了活下去，为了找回白羽，他不后悔。
稽海洋紧紧咬着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想把愤怒都发泄在荣天宝身上，若是他不说出实情，或者不全部说出，事实还没有这么不堪，但是钟浪还是会问，而且会打破沙锅问到底，就从他刚送走宋斯文就来到这里可以看出，他对这件事其实很在意。
“我没事。”钟浪慢慢平静下来，用手肘挡住自己的脸，同时用力吸了口气：“不要紧，当时救不救的活还不一定呢，这是好事，如果没有这档事，我这辈子也没机会和斯文真正站在一起，并肩战斗。”
“你真的这么想的？”白羽盯着他，他觉得这孩子太要强，比同龄的年轻人都要成熟，他怕他是硬撑，他答应宋斯文照顾好钟浪。
钟浪点点头，放下手臂，眼里的泪光已经消失不见：“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我现在只想好好活下去，不管以什么样的形式。”
“好，这就对了！”稽海洋松了口气，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学学人家，什么时候都不放弃。”白羽睨他一眼。
“喂，那个时候把匕首都拿出来的是谁啊？”
“你怎么连这都知道？”
“所以警告你别想乱来，我都知道——”
三个年轻人搭着肩膀站在一起相互鼓励的样子就像羽翼渐丰的雏雁一般，意气风发。
荣天宝坐在地上从低处看着他们，神情晦暗不明，许是想起了往事，眼中时有泪光闪过。
………………
不管因为哪一桩事震惊，宋斯杨还是迅速冷静了下来，把最重要的事放在第一位，他先接通了专项研究程序树的科研队长，得到了尚未查出程序树使用方法的讯息，接着又向上级汇报了最新情况，包括伯爵请求三方会谈的提议。
之后要做的就是原地待命。
“他们会同意吗？”宋斯文也很紧张，从坑洞涌上来的厉风也在呼啸着提醒他时间正在一分一秒的过去。
“会。”宋斯杨很坚定，“如果是一个月前可能不会，但是现在，就算死马当活马医，也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记得我之前和你提到的民间反政府小队吗？他们现在的势力更强大，目标也更明确了。”
“哦？”宋斯文警惕起来。
“他们不想世界回到正轨，而且吸纳了很多级别很高的玩家，各种职业都有，政府的武装力量已经不算什么了。”
“不想回到正轨？”宋斯文重复道，不想回到正轨，难道他们没有亲人朋友吗？大家想要回到正轨最重要的目标就是想让那些无辜的人类恢复自我意识，除非有什么更重要更切身的理由能让他们放弃这点。
“很难理解吗？”宋斯杨看看他，苦笑：“起初我也和你一样，很不理解这些人，但是刚才听你说完，我就明白了。”
“啊。”宋斯文也恍然大悟。
钟浪和稽海洋两个都是因为游戏才能复活重生，如果游戏世界毁灭，他们也会随之消亡，而世界变化到现在，肯定有不少玩家都有过死后复活的经历，比亲人朋友恢复意识更重要更切身的理由，那就只有自己了，他们也察觉到了如果世界恢复原样，他们也会消失。
宋斯文：“难怪你说上面会同意这次和谈。”
“可以再多说一些吗？”片刻，宋斯文又问。
“他们的首脑是个奶妈，这个人，很有特点。”说到这，宋斯杨撵了撵手指，很想来一根烟。
“奶妈？男的女的？”宋斯文觉得有点稀奇，这个叛逆的反政府集团的首领居然是个奶，在他的认知里，爷们就该冲到战斗的第一线，牧师这种纯辅助职业从技能动作到服装设定看起来都清清纯纯的，最适合女孩子不过。
“男的，而且是个高大威猛的青年。”宋斯杨接着道，“他的辅助玩的特别好，而且和一般的牧师不一样，他是整个团队的中心人物，聚在他身边的人也都是被他救治过的，现在这个世界，牧师比任何职业都抢手，毕竟谁也不愿意死。我们第一次遭遇是在一条巷子里，接到情报发现变异化的嗜血犬，但当我们赶到时，嗜血犬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而且几乎没有人受重伤，就是拜他所赐，当时他们还只有零星五六个人，但是战术配合意识相当强，我那时就提出想将他们吸纳进来，毕竟大家的目标都是保护城市。”
“他们拒绝了？”
宋斯杨笑笑：“他们一看到我们就跑没影了，可能以为我们是要抓捕他们吧。那个时候我还以为只要我们表现出诚意，合作是迟早的事。”
“高大威猛的奶妈……”宋斯文喃喃念道，“感觉有点熟悉。”
“你知道他？！”
“不，我不确定，然后呢？他们后来又做了什么？”
“先做好事，吸纳了足够的拥簇后，开始和我们对着干。”宋斯杨没得到想要的情报，疲倦的捏着太阳穴，“放掉我们批捕的犯人，偷运我们缴获的道具，包括假荣天宝逃走的事，我看八成也是他们干的……”
正在此时，宋斯杨的终端机亮了，他看了一眼，神情立刻变得端肃：“上面回话了。”
宋斯文也屏住了呼吸，在宋斯杨按下通话键时，他知道自己要见证历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