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进行到这里，白羽忽然道：“恕我冒昧，上校同志，我有个问题。”
宋斯杨朝他扬了扬眉。
这个样貌标致的青年从进来起就没怎么开过口，但是只要他一开口，就令人无法忽视。
白羽缓慢而清晰的说道：“请问，我们现在的诉求是找出变异的关键，然后令游戏生物清零，世界回归原样吗？”
宋斯文道：“当然。”
白羽接着道：“那么，请问……那些死过但是又被游戏道具或其他玩家复活的人，那时会怎样？”
这个问题一出，不止宋上校愣住了，就连稽海洋心里也紧紧一揪，这也正是令他不安的问题，不想白羽就这么直白的提出来了。
“这个……”宋斯杨没能立刻回答他。
白羽又接着以先前那种平缓但是坚定的语气说道：“据说，关于我们现在所经历的剧变，国家有给出一个统一的解释，认为现在我们所经历的东西并非真实，都是因为大脑被某些数据影响，通过我们目前无法掌握的波长给予大脑的暗示，我们所看到的，感觉到的，经历到的，这些都是假象。”以上言论是况野告诉稽海洋，再由稽海洋转述给他的。
说到这，他顿了顿，同时注意观察着宋斯杨的表情。
宋斯杨点点头，示意白羽可以继续。
“如果这种假设成立，我们的死亡也是一种假象的话，那有没有可能，复活也是假象？如果一切变回原来，那么被复活的人是否会再次死去？关于这件事，国家有给出肯定的说法吗？”
“咳咳，你说的这些，上面也考虑过。”宋斯杨清了清喉咙，“但结果是……未知，就是不一定，可能这部分人压根就没死过，死也是一种假象。”
“就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也有可能，他们还是会死。”白羽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哈，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宋斯杨这时打起了官腔，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在原地踱步，手下意识伸进裤子口袋可能是想掏香烟，但是停住了。
“任何事物的行进，都免不了小部分的牺牲。我们的大目标是成全这个世界——就像你想滚动一块巨石，但它免不了会碾死途经的蚂蚁，但是这种时候，你如何做到兼顾蚂蚁的安危呢？”
“我明白了。”白羽点点头，恢复沉默，但在袖口里捏紧了拳头。
他想说，他们不是蚂蚁。
如果拯救大部分人就意味着有可能牺牲小部分人，但如果牺牲的是你在意的人呢？
别说是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了，即便是百分之二十，百分之十，他也不想让它发生。
可能是感到此时的气氛有些干涩，宋斯杨打了两个哈哈，问稽海洋：“说说斯文，听说你们和他同行过一段，他现在怎么样？干啥呢？”
“哦，他啊……”稽海洋尴尬的吸了口气，这个上校，怎么总有把话题说到尽头的能力？这要他怎么答？说你弟弟千里寻人是寻一个网友，而且还是个男网友，不但是一个男网友，还是一个死了的男网友？现在两人可能正在哪个坟头卿卿我我？
见他卡壳，宋斯杨冒出不好的预感：“怎么？”
白羽插话道：“请问令弟最近有主动和您联络吗？”
宋斯杨楞了一下，答：“有啊。”
“那他没有告诉您他现在在做什么吗？”
“……没有。”
白羽徐徐道：“他既然没有告诉您，我们就更不该多嘴了。”
稽海洋抹了抹额角的冷汗，模棱两可：“呵呵，宋学长的性格您比我们了解，他决定的事，我们不好说什么。”
“搞什么……这么讲义气的啊？”宋斯杨没有得到答案，却也不气恼，反而觉得他们挺够哥们。
“行吧，我也不多问了，他做事有分寸，走吧，我带你们去看荣天宝。”
荣天宝是头号要犯，即使在人力资源和物质资源严重不足的现今，也能单独分配到一个单独的牢房，连守卫都是专人专用。
荣天宝独自坐在一张椅子里，双手放在膝上，低垂着头，听到外面的动静，朝这边侧了侧头，既没有出声，神情也没有变化。
他双手戴着手铐，穿着灰色的囚服，是宽松的连体款，头发是黑色的，稍微有些凌乱，眉目清秀，但却透着一股颓靡气息，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盘炒饭和一杯水，但是根本没有动过。
他的样子和稽海洋半年多前在电子报上看过的差不多，甚至可以说几乎毫无分别，但稽海洋却觉得哪里不对劲。
看守他的人是一位夜行者，见他们走近才显出身形。
“上校！”
宋斯杨回了一个军礼，问道：“还是没吃东西？”
“报告长官，没有。”
“水也没喝？”
“是的，长官。”
宋斯杨重重的叹了口气，“看，就是这样，滴水不进，如果到今晚还是如此，要强行注射营养素了。”
白羽一直在仔细端详牢房内的荣天宝，随口问道：“他是什么职业？”
凡是没有被npc化的人类都进化成了玩家，并按照一定规律被分配了游戏职业，既然荣天宝是搞游戏研发设计的，肯定也不例外，也该有个职业，但这么看却完全看不出端倪。
看守的士兵有些迟疑，他弄不懂这两人是干吗的，他看看宋斯杨，后者道：“职业，未知。”
白羽眉头微蹙。
宋斯杨沉沉笑了一下：“是真的不知道。被捕的时候也没有反抗。”
白羽沉吟着：“没有反抗，什么都不吃……”突然想到什么，又问宋斯杨：“他是在哪里被捕的？被捕时穿的什么？”
“在湖心区被抓的，就是发现人鱼副本的那个岛上，被抓时穿的就是普通衣服，好像是西装吧，他也没有剧烈反抗，根据当时出任务的报告反应，他的状态有点像梦游。”
白羽点点头，心中朦朦胧胧出现一个假设，但却需要验证。
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他拉起稽海洋的手，轻轻在他手心里写道：游戏食品你有吗？
自从进入驻地之后他们就被告知，这里禁止私自组队，有专门的设备监控，所以他无法像原来那样自如的和同伴进行私密性的脑内队聊了。
稽海洋微微点了点下巴。
他立刻就明白白羽的用意了，转过身，他对宋斯杨提出，他们想单独和小公子聊一聊，但是必须杜绝一切人工的和非人工的监视。
宋斯杨有些犹豫，“完全不让监视？”
稽海洋正色道：“您也看到了，他现在的状态完全无法沟通，您希望我们介入的话，我们想要最大限度的自由和信任。当然，我也没法保证能问出些什么，只是尽力而为。”
宋斯杨想了想，终于同意。
等到宋斯杨和他的手下完全走远后，稽海洋试着在门边呼唤荣天宝的名字，但是后者完全没有反应。
白羽从稽海洋的包里找到一袋饼干，只见上面画着夸张的图案，写着：eat me！来自深海的美味！——是一袋鱿鱼味的小饼干，游戏里常见的充饥小食，任何一家杂货铺都能买到。
白羽将饼干袋撕开，一股浓郁的海鲜味扑鼻而来，他们注意到，在饼干袋打开的瞬间，荣天宝的鼻尖跟着耸动，刚刚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的人，这时迅速向他们走来，眼睛直直盯着白羽手中的饼干。
白羽文生到：“这么久没吃东西，是不是很饿？他们准备的食物不合口味？”
荣天宝脚下也戴着镣铐，加上没有力气，所以他走得很慢，而且歪歪扭扭。
但是他听懂了白羽的话，他呼应的发出“唔唔”的喉音。
稽海洋一直迷惑的盯着他，他终于想通了不对劲来源于哪里，七十二个小时没有进食的荣天宝，怎么可能看起来还和当初在电子报上意气风发的样子分毫不差呢？即使没有饿到皮包骨头，至少也应该脸色青黄，憔悴不堪吧？
但他现在的样子，除了对白羽手上的饼干表现出的狂热欲望外，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是饿了三天的样子。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人类。
荣天宝隔着栅栏接过饼干，迫不及待的一口吞了下去，在他张开嘴的瞬间，嘴中尖利的牙齿惊鸿一瞥。
和Sylva一样，前排门牙看起来和人类无异，但是臼齿都是尖锐的并带有一点弯钩，能够分泌毒液，那是人鱼特有的，专门用来狩猎水中生物的牙齿。
难怪看不出他是什么职业，因为他没有职业，他是人鱼。
“荣天宝”守着栅栏，一口一个的嚼食着鱿鱼味小饼干。
“它也许就是人鱼之骸的最终BOSS。”白羽说道。
“啊！”
白羽低声道：“如果是真的荣天宝，闯了这么大的祸，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明目张胆的在大街上溜达？3.0是他设计的，他把人鱼之骸的BOSS设计成和自己一样的外形，不知道是真的认为这样可以蒙蔽我们，还是只是一个无聊的玩笑，谁会想到人鱼之骸的BOSS外形居然就是个普通人类呢？”
稽海洋：“啊，那真正的荣天宝就是……”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答案：伊迪。
白羽：“但是现在不想把这个发现告诉宋。”
稽海洋会意：“是因为他的那番话吗？”
白羽垂眸，算是默认。
稽海洋尊重他的意愿，同时握紧了他的手。
“荣天宝”已经吃光了小饼干，现在正蹲在地上意犹未尽的舔舐手指，一根接一根的，十分仔细。
如果它并不是荣天宝，只是平白被设计成了荣天宝的样貌，那么这个家伙委实挺无辜的，虽然它是副本BOSS，可是却一个人都没伤过。
“它怎么办？就放它在这里挨饿？”稽海洋有点不忍。
“它可是副本BOSS啊，我总觉得它不该那么容易被抓住。”白羽也看着它。
听到他们在说自己，“荣天宝”BOSS抬起头，无辜的看看白羽，又看看稽海洋，吃过东西，它的心情似乎好多了，它目不转睛的盯着稽海洋，疑惑的偏了偏头，喉咙里发出“唔？”的一声，似是疑问的语气。
白羽道：“我怎么觉得它好像认识你？”
稽海洋眨眨眼：“可我没见过它。”虽然嘴上不愿意承认，其实他心里也对这个可怜的BOSS很有好感，虽然长着和头号要犯一样的脸，但他在看见伊迪时就只觉得厌烦。
“也许它能感受到你的人鱼之泪。”白羽道。
“嗯，只有这个解释了。”稽海洋把剩下的一袋饼干隔着栏杆递给它：“藏起来，特别饿的时候偷偷吃，别一次吃完了，能听懂吗？”
史上最弱BOSS点点头，接过饼干后，立刻把它塞进了衣服里，反正囚服很宽松，里面装点什么也看不出来。
时间不多了，白羽抓紧时间问最后一个问题：“你的鱼尾呢？”
BOSS无奈的指了指双脚的镣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