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言一指三十米外的背影,说:“他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李冬行满心疑窦,问:“跟踪南西?师兄担心他出事么?”

  程言摇摇头。

  李冬行若有所悟,说:“师兄还是不太信任他。”

  程言抬起右手,食指指节擦了擦鼻尖,承认了说:“做我们这行的,大多都是怀疑论者。这是个实验,我们且看看结果如何。”

  和程言料定的一样,走出精神健康中心之后,董南西没有直接出校门回江城师大,而是接着往北边走。

  “他要去校医院看白露?”李冬行瞧出点端倪,扬了扬眉说,“这也挺正常的。他现在知道了其他人格做的事,对被伤害的白露心怀愧疚,所以打算去看看她吧。”

  程言伸长脖颈盯着董南西,嘴上应声说:“是啊,只要还是个人,听说了曾经的女朋友为了自己命在旦夕,总该有点良心难安。”

  他说法比较含混,只把白露叫做董南西曾经的女朋友,没说这始乱终弃的事是董南西的另一个人格干的。若是别人,分不清主人格和另一个人,将这些事都算在董南西头上,这还挺可能的;但程言与李冬行相处了大半年,一早就对师弟每个人格都分得门儿清,按理说连口误都不会犯。

  程言不信董南西。

  看着程言昨天的表现,李冬行就猜到了大概,如今更是确定。他无疑对程言的理由很是好奇,可他了解程言,知道师兄不喜欢将任何未加验证的猜想宣之于口。所以他也没问,就默默跟着程言,一块干这在自家校园里跟踪隔壁学校学生的事。

  到了校医院,董南西径直穿过大厅,在指示牌附近停留片刻,先进了电梯。程言和李冬行在大厅里的问询台后面等了会,见那电梯停在了四楼。

  李冬行很是困惑,扭头问程言:“他不是打算来看白露么?”

  程言看着那电梯上显示的数字,轻哼了声,嘴角微撇。

  其实到这里,实验差不多已经做完了。

  不过他沉得住气,一定会去亲眼确认下事情的进展。他拉上李冬行进了另一间电梯,同样往四楼去。

  四楼东边的一片都是重症病房,然而校医院毕竟规模不大,除了一些突发情况还没来得及转院的,大部分真被确诊为重症的患者都会被及时送往附近更大些的医院。因此这半层楼都是空的,走廊上都没见到护士来回走动。

  董南西的人已经不在走廊上,而出了电梯右拐的第二间病房里,传来了依稀人声。

  李冬行眼中疑云愈浓,却见程言已放轻脚步走到那病房门外,只好跟了上去,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门口。

  董南西进去的时候门没关紧,留了一条缝,外头能清晰地听见他的说话声。

  “露露,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他说话语气又跟变了个人似的,既温柔又显得有些木讷,此刻还带了点深深的心疼,“我没及时接你电话,都是我不好,最近我正忙毕业的事情,学校里好忙好忙。你如果觉得生气,骂我几句,甚至打我几句,都么关系。为什么要伤害你自己呢?我……我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从门缝里可以看见,病床上的确卧着个女孩,身上穿着病号服,脸孔朝着窗户,长发在枕上披散开,大半身体埋在被子里,只留给了董南西一个清瘦的背影。她看上去一动不动,可放在被面上的右手却紧紧揪着被子,把那蓝色的布料抓住了很深的褶子,人应当并没有睡着。

  董南西凑上前了些,半边屁股坐上了病床,叹着气说:“露露,你是不是不想理我?不理我也没关系,我可以走。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看看你,我就心满意足了。你答应我,好好对自己好不好?你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宝贝,你为我受了这么多苦,我心疼得快要死掉了。”

  这哄小女孩的劣质情话恶心过了头,外头偷听的程言没忍住,用左手捏了捏右手背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宝贝,对我说句话好不好?”董南西声音低了下去,声音里带着担忧,俯下身去,伸出手,似是想摸一摸床上女孩的头发。

  他的手还没落下去,床上的人先动了,抬起胳膊抓住了他。


  本该重伤虚弱的女孩一下子坐起来,转过身,叫了声“南西”。

  董南西瞬间愣了。

  事情太出乎意料,连他都没法立即换上一副正确的表情来应对。他的嘴唇抖动着,半天低低唤出了面前女孩的名字:“小韵……你怎么在这?”

  谢灵韵松开他,拔掉粘在手上的针头,掀开被子站起来。她看着董南西,神情带着一股诡异的平静,就跟被大雨冲刷过后的田野,一切都被抹平了。几秒后她转向门口,朗声说:“程老师,你也来了吧?”

  程言没法再接着看戏,咳嗽一声,推开病房门。

  董南西看见门口的程言和李冬行,脸色刷地白了,嘴唇抖动更加剧烈。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脚步挪动了一小下,像是本能生出了一丝夺路而逃的冲动。

  程言走进病房,镜片后的眼睛紧紧盯着董南西,悠悠开口:“董南西,你现在是谁?”

  伶牙俐齿的男生跟突然喝了哑药似的,说不出一个字。

  只因为如果他是深爱谢灵韵的董南西,那他就不该对白露情意绵绵;而如果今天来这里的是白露的前男友,他就不该一眼认出谢灵韵。

  “你说不出来,当然。”程言走到董南西跟前,靠坐在病床上,看着他说,“因为从头到尾,你根本就只是董南西。”

  董南西还是没说话。

  谢灵韵直勾勾望着他,说:“你的多重人格,都是装出来的。你一直在演戏。”

  董南西勾了下嘴角,带着几分嘲讽之意,说:“我从来没说过我有多重人格。全是他说的。”

  他瞥了眼李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