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言:“……”

  他能要啥谢礼?李冬行中学时候的照片么?

  这小子真也是个读不出空气的。

  他故意小点声,不就是为了不让李冬行知道,他刚正卖师姐卖得义无反顾。

  程言倒不是真想给穆木找点麻烦,只不过是这几天下来,他对王沙沙的印象大为改观,想着穆木最近心情一定不好,他又断了个胳膊,若是有谁能带她散散心,说不定还能帮她出那泥沼,总是好事一桩。

  见王沙沙在那激动得满面红光恨不能上蹿下跳的,他倒开始怀疑,以穆木的心气,真能看上这小白脸么?以程言刻薄的眼光,要拿他家老师的气质和王沙沙相比,可谓云泥。

  反正他就负责指个路,之后的事各凭造化,他就管不着了。

  王沙沙好不容易肯出门去,警帽戴了一半,忽地又回头说:“对了程哥,还有件事该告诉你声,本来我们还想着证据不足,怕是没法治蒋吕夫妇,现在蒋尚贤那家伙居然敢对你动手,这故意伤害罪是板上钉钉了。说来也巧,谁料得到那看着就是个妻管严的软弱男人,会突然发疯?这知人知面不知心,说巧也巧,说不巧也不巧,真是委屈程哥了。”

  “是啊,好巧。”程言干笑两声,左手一把将王沙沙推出去,“再见。”

  他算是想错了,王沙沙这级别哪叫不懂读空气,分明叫做两眼抹黑搞砸专业户。

  李冬行本来弯着腰正收拾带过来那些小未的玩具,听见王沙沙的话,手便停下了。

  程言轻咳了声,晃了晃没受伤那条胳膊,想着要岔开话题:“今天真长啊,我们也回去吧。”

  李冬行在他走过的时候,一把拉住了他。

  “师兄,我本来就想问你。”李冬行黑漆漆的眼睛紧盯着程言,里头盛的说不出是心疼还是责怪,“你是不是故意的?”

  程言嘴硬,用打哈哈的语气说:“故意什么啊?”

  李冬行抿了抿唇,忽略了程言不想交谈的信号,执拗地问下去:“你故意激怒蒋尚贤。他本来就是个心智危险的人,我已经提醒过师兄了。”

  程言垂下视线,笑意渐隐,干巴巴地说:“我当时忘了。”

  “不,你没忘。”李冬行五指抓得更用力了些,像是要把程言的理智摇晃回来,“你算准了他压抑已久,再受点刺激就会失控。你就是想让他伤害你,好让警方有理由惩治他。”

  程言隐隐不耐地说:“现在说这些干什么?王沙沙都说了,皆大欢喜。”

  李冬行怔了怔,声音难得抬高了:“万一呢?万一师兄受得伤比现在更重,万一我……我没及时赶到?”

  程言会重伤,甚至可能会死。

  “哪来那么多万一。”程言平平静静地说,挣开李冬行的手,“别想太多。”

  李冬行转过身,眉尖轻蹙,双手握了握拳,像在压抑着什么,隔了几秒还是对着程言的背影说:“师兄,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程言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他心里有根刺呼啦啦长了起来,横冲直撞的,居然搅和得比刚被踢到时候还疼。

  “是,我不在乎。穆木没告诉过你么?我就是个冷血冷心的变态。”他扯了扯嘴角,低着头说,“我也不需要别人在乎。管好你自己的事,少来管我。”

  他说完没再理会李冬行,转过身,左肩顶开办公室的门,就这么扬长而去。

  、神之眼(十一)

  程言回了家,没开灯,一个人在黑乎乎的客厅里坐了半小时,然后因为头疼得受不了,不得不跳起来去找药。

  他找到了印象中放药箱的柜子,埋头找了四五遍,死活没见着自己那药瓶的影子。好几颗汗珠要掉不掉地凝在他眼睑上,刚擦掉又淌下来,糊得镜片都白茫茫的。他越找越心烦,往那柜门上拍了一巴掌,结果忘了自己右手还打着石膏,刚受过伤的筋骨哪经得起这冲撞,这一下差点没疼得他叫出来。

  肩膀连着胸口,疼得钻心剜骨,倒是成功把痛觉从脑子那块引开了。程言就像自己跟自己打了一架,还吃了败仗一般,落得满身狼狈,气喘吁吁地靠着柜门坐了下来。

  几秒后,他用左手抵着额头,忽然就大笑出声。

  “程言啊程言,你还叫人家别管你呢?”他边笑边自言自语,“看看你,现在都沦落到什么田地了,跟个废物似的,是不是离了那人就活不成?”

  他身下坐着的这块地毯是李冬行买的,拖鞋也是,沙发靠垫,躺椅,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哪一样不是李冬行张罗的?这家里每一寸地方都被那人的气息填满了,他的生活也一样。他早跟温水煮青蛙似的,习惯了那人的存在。一旦卸了盔甲让了步,那个人的影响跟着就在他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要想再连根拔出,势必带出大块血肉。

  疼极了,程言就笑,笑的时候,气息不断在胸腔和气管里冲撞,连带着全身都在轻颤。每一下颤抖,都仿佛是在主动迎向贴着他脑门的利刃,使盘旋于他体内的痛楚更深。

  怕什么?程言恍惚地心想,受伤的胳膊太疼,他就把右臂连着胳膊一起丢掉。脑袋太疼,他就把里面的脑子挖出来,也丢掉。如果装着那个人的心太疼,他同样可以将关乎那人的点滴挖出来,统统丢掉。

  反正他本来便谁都不是,本来便一无所有。

  程言不记得自己在地板上坐了多久,久到疼痛都成了麻木。门锁响起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错觉。

  他以为那人不会回来了。

  “先别开灯。”李冬行一推门,就听见地上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摸向顶灯开关的手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