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李冬行病真好了,他还有啥理由非得逼着人天天待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可?

  程言看了眼李冬行,心里怎么想怎么烦闷。这情形,好似自己亲手拉扯大的娃翅膀硬了就想和他闹分家。他不知跟谁生着气,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一边去给李冬行热粥,一边叫他别东想西想该干的活都要干,搬家的事等真好了再说。

  上午的时候李冬行又去找韩征,程言满心郁结,不想独自待在办公室,于是下楼去溜达。他在一楼撞见田竹君,田竹君刚好说有事想找他聊聊,一个人的溜达就变成了两个人绕着小红楼转圈。

  转到第三圈,程言受不了了,问田竹君什么事。

  田竹君吞吞吐吐地说:“小鱼她,呃,她前两天跟我说,她有点喜欢我。”

  程言一听有点乐,拍了拍田竹君肩膀,说:“恭喜?”

  田竹君笑笑,不知为何颇有些忧虑,探了探脖子,问程言:“程老师,真的可以么?”

  “什么可以不可以?”程言觉得好笑极了,“你难道谈个恋爱还打算找老师批准?真要找人批准,你也该去问你奶奶啊。”

  田竹君跟个小老头似的兜着双手,摇头晃脑地说:“唉,倒不是因为这个。奶奶可喜欢小鱼,前阵子还半开玩笑说,我什么时候能有出息些,古时候的人要是到了我这年级,也该成家立业了,她还想活到看见我给她抱重孙子。”

  他说着说着脸就有点红,笑得有些傻。

  程言轻笑一声,这老太太倒挺急,田竹君也就二十,余小鱼还是个未成年,就算这俩真看对眼,要他们给她抱重孙子,她真得好好精神矍铄地再等个十年。

  不过田竹君显然有些烦恼未去,据他观察,这傻小子可喜欢余小鱼,即使未必真往那地方去想了,也不至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要想着该怎么拒绝人家女孩。

  “所以,你是在愁啥呢?”他问田竹君。

  田竹君叹了口气,鼻尖皱出一团细细的纹路,犹犹豫豫地说:“小鱼她病还没好,会不会都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啊?”

  程言瞪眼:“你这话可太不正确了,歧视病患呐?”

  田竹君连连摆手:“没没程老师,我没怀疑小鱼脑子不清楚。我,我就是忍不住去想,小鱼她生着病,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劝她接受治疗,她好像还挺依赖我的……她会不会是搞错了这种依赖和喜欢啊?那个,什么说法来着,冬行学长跟我说过的……对了,移情!就因为我对她好,她对我很信任,最开始是对我吐露的心声,然后就把对奶奶的依恋转移到了我身上,产生了这个喜欢的错觉。”

  他说得有板有眼,俨然在精神健康中心耳濡目染太多,一副业余精神分析专家的架势。

  程言稍稍无语,正了正色,说:“田竹君同学,我觉得,你可以对自己有些信心。”

  田竹君一边蹲下把一只卡在灌木丛里的野猫救出来,一边说:“我知道的,我这人是容易自卑。我也想过,我这人身无长物,性格还懦弱,小鱼她到底能看上我什么?”他说着站在花坛沿上转过身,身高长了十公分,气势也更足了些,“后来想想,我不该这么怀疑自己,我就算一无是处,至少是真心对小鱼好。如果小鱼的确喜欢我,我一定不会辜负她。但要不辜负她,我首先就不能趁人之危。”


  程言眉头一动,心想这小子迂是迂了点,人品是真没的说。

  “那你是打算拒绝她?”这还怪可惜的。

  “我对小鱼说,她还小,至少等她上了大学,到那时我会亲口问她,还喜不喜欢我。”田竹君皱了下眉又很快舒展开,“再过一年多,她的病就能有很大缓解了吧?如果她对我是一时移情,那会也该醒了。”

  程言瞥他一眼:“你啊,这一年时间变数不小,万一她到时候移情别恋,岂不是可惜?”

  田竹君老实地点点头:“可惜。”他别过脑袋,看着不远处的一汪水池,小声嘟哝着说,“我是真的很喜欢小鱼。我有时候会想,要是她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一点没病,那该多好呀?我肯定不会有这么多顾虑,最多就觉得不该早恋耽误她学业。”

  程言刚想对他说,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好事,如果余小鱼不是有癔症的毛病,可能根本就不会去他宿舍楼下偷花。

  话到嘴边还没出口,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有一次他和李冬行一起待在实验室里,他忙得晕头转向,正想起身去泡杯绿茶,一摸杯子却发现里面的茶叶刚刚换过,水还是温的。他略略抬头,一眼就看见就站在他两米之外,正在整理实验器材的师弟。

  李冬行原本正专注地干着活,可不知是不是背后长了眼睛,也适时回过头来,正对上程言目光,微微一笑。

  程言端着杯子,没来由的感到心中一定。

  不是什么激烈的心跳,就是很安心,好像暖流淌过四肢百骸,温热的茶水浸润肺腑,那一刹那全身疲惫尽去,他没头没尾地,想到了岁月静好四个庸俗无比的大字。

  他这人天生心冷,旁人对他好,他要么视若无睹,要么拒之千里之外,可唯独那一个人,不知不觉已走得那么近,他不仅习惯了那生活里无处不在的好,甚至都开始渴望它。

  这一幕再度浮现于眼前,他忍不住晃了晃神,想道,对了,要是师弟也没那毛病该多好啊?

  要是没那毛病,他说不定就可以……就可以……

  就可以干什么?

  程言觉得自己被当头敲了一棒槌,整个人清醒了。

  田竹君希望余小鱼没病,是因为这样的话他们就能顺利地在一起,他在想什么?李冬行要是没病,难不成就能和他岁月静好一辈子?

  他一凝神,在心底大喝了声,程言啊程言,你这是异想天开,脑子进水,打算插翅上天呐?

  就因为师弟对他温柔体贴又很依赖,他就胆子大到起了监守自盗的心?

  程言从来没自诩过什么正人君子,但还是被自己的无耻程度震惊了。

  昨天晚上他就已然意识到有些是不大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