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言:“然后呢?走去哪里?”

  老马又说了一次:“我不知道。”

  李冬行忽然说:“你知道。”

  老马转过脑袋,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低低地说:“我知道又有什么用呢?长脚走了,他一个瞎子,最后连吃饭的钱都没了,饿得像个皮包骨。弟兄们还是不舍得,一块出去找了几天,一个礼拜后有人说,刚建起来的立交桥下边有个流浪汉被车撞死了……那人好像看不见路。然后呢?我们没一个人敢再打听。每年死在江城的流浪汉多得去了,没人会知道他们的名字。‘长脚回家了。’大家后来都这么说。我们为啥不能相信,他是真的回家去了呢?”

  他说完抹了把脸。

  程言还以为他哭了,抬头看去,那张黝黑的长满皱纹的脸依旧干巴巴的,就像一块早早枯死的田。

  、哥哥去哪儿(十)

  这世上不会有那么多奇迹发生,傅松应当就是死了。

  老马说完这句话就是长久地沉默,他从床头柜的底层摸出打火机,打了两三次火,才跟下定决心似的,把手里那根翻来覆去不舍得抽的烟点了。他夹烟,一边猛吸了口,一边闭上眼,就好像能方便自己想事,又仿佛是为了什么都不必想。

  程言和李冬行向他告辞,他也没多大反应。两人离开车库,又想着是不是顺道拜访下老于,便拐去了没几步远的地下室。属于老于家那隔间的门口放了块木板,把那条牡丹花帘子挡在后头,大约是里面没人的意思。

  这会天色已暗,按理说,就算老于和他媳妇还没下工,柱子也该回来了。

  程言低低说了句:“该不会搬家了吧?”

  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他说的话,隔壁那屋有人探出头,说:“老于头这些天都不在家,在外面跑来跑去,想给他儿子治病哩。”

  程言心想,莫非老于发现柱子可能有多动症?

  看那邻居的模样,想必也不会知道多动症是什么,他们就也没多问。李冬行把本来给老于带的水果放进木板后头,又在袋子里夹了张纸条,让老于有空联系他,一块去好吃家常菜聚聚,然后离开了那小区。

  傅松的事,总还是得想办法同傅霖开口。隔天傍晚,程言叫上李冬行,去了江一酉的酒吧。

  因为是工作日,还没到酒吧街最热闹的时候,酒吧里也没几个客人。傅霖和江一酉恰好都在,傅霖站在吧台后面,江一酉坐在她面前,似乎正在教她调酒。江一酉先自己示范了下,然后再教傅霖如何以最合理的角度和力度晃动手腕,说着说着,手便握住了傅霖的手腕。傅霖学得格外认真,很快拿起调酒器已有了几分像模像样的架势。江一酉抬头看着她,随口夸了几句,握着她手腕的五指却没放。傅霖也不介意,伸出另一只手去取腌过的橄榄,本想自己尝尝,结果被江一酉凑过来用嘴巴中途劫走。青橄榄还带点涩,江一酉龇了龇牙,傅霖说了他一句,随手抽了张纸巾替他擦了擦嘴角,眉眼里全是笑。

  程言和李冬行站在门口,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低下头,甚至没忍住咳嗽了声,来提醒那两人他们的存在。

  江一酉立刻松开了傅霖。

  “冬行,程言哥!”傅霖开心地叫了声,擦了擦手,从吧台后头跑出来,“要喝点什么吗?”

  女孩穿了件簇新的深蓝毛衣,几天没见脸都圆了些,气色相当好。

  李冬行刚想说话,程言就抢着摆摆手:“不用了,我们就是路过,你先忙你的。”

  本来准备好要说的话,真见到了人,却依然觉得很难说出口。

  傅霖没察觉到气氛有异,转过身去接着收拾吧台,程言趁她不注意,走到江一酉身边,压低声音说“我们聊聊”。


  江一酉明白过来,抬头冲着傅霖说:“阿霖,刚刚那橄榄味道太酸,去找吴老板买两斤新的。对他说,一定要之前那批一样的,不然我们的酒没法调。”

  傅霖脆生生地应了声:“哎哥,我马上去。”

  她放下手里正在擦的酒瓶子,一推门就往门外走。

  江一酉提醒她:“外套!”

  傅霖连忙退回来,冲江一酉吐了下舌头,把衣帽架上的厚夹克拿上,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出门去。

  “阿霖好像变化挺大。”李冬行收回视线,“刚认识她的时候,她显得稳重不少。”

  江一酉已经背过了身,抬手揭着墙上的旧海报,没说话。

  程言走到吧台那边,弹了弹那装橄榄的玻璃瓶子,随口说:“她以为自己找回了大哥,当然也就找回了当年的小女孩气。”

  江一酉倏地扭头,看了眼李冬行。

  “他也知道你是假的了。”程言捡了颗橄榄塞进嘴里,“我们去找了傅松。”

  江一酉一愣:“找到了?”

  他问得太急,声音都带了点抖,既像期待又像在害怕。

  程言缓慢地嚼了嚼那颗橄榄,果然和江一酉说的那样,又酸又涩。他咽下橄榄,平静地说:“傅松不在了。”

  “死了?”江一酉神色大变,一声脆响,手里的海报都被扯成了两半,“那……那阿霖知道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