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其它小说>志怪者(下)>第168章

  旁边的人察觉了异样,反感地斜了他几眼,田倩本来想阻止他,却终究没有这么做,毕竟,这或许是一对爱人最后的道别。

  从包里抽出两张纸巾,她递过去。

  谢宇没有接,整理好遗体,喊上她出了告别室。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谢宇调出那六条信息,手机竖在她面前。

  田倩诧异地接过来翻了翻:“这……应该是台词吧。”

  “台词?”谢宇有些意外,“什么的台词?”

  田倩擦了擦眼角:“《明窗净几》的台词,就是他正在排的话剧。”

  谢宇完全不明白,萧以清为什么要把话剧台词发给他,他本来以为这些就是他想对自己说的话,尤其是那一句:如果你明白这一切,也许还有再见面的机会。从收到信息直至刚才,他一直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再见面是什么意思?天国再见?黄泉路上再见?下辈子再见?还是有别的可能?也许萧以清根本没死?这只是一场做戏?一种金蝉脱壳的计谋?

  “田助理,那个剧本在哪!萧以清的剧本!”谢宇急迫地要证明什么。

  田倩想想打了个电话,过不多久工作人员送来一只蛇皮袋,她拉开袋子拉链对谢宇说:“以清车里的东西收都在这了,你看看有没有吧,我还得去照应那边,就不陪着你了,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我没事。”谢宇伸手扒拉两下,果然找出一卷皱巴巴的剧本,封面签着萧以清的名字。

  将蛇皮袋还给工作人员,谢宇随便找了个角落席地坐下,一页一页迅速翻过。剧本上用红笔画了很多符号,边角还做了不少注释,例如“树荫白衬衫”“剃须水气味”“凳子上的黑色吊带连衣裙”……

  “你问我演戏时怎么带入情绪?”萧以清原本靠在他的胸口,一听这句话突然来了兴致,噌地坐起身,清了清嗓子,“萧老师表演课第一节,情绪替换,今天我们先讲一讲大家比较头疼的哭戏。”

  谢宇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

  “那位同学,你给我上来。”萧以清坐在床中间戳戳他,“对,就是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我现在就让你哭给大家看。”

  谢宇觉得有趣,配合地挪过去一点。

  “好,比如我们要演一场分手戏。”萧以清循循善诱地放轻声音,“请你闭起眼睛,回想一下,最让你刻骨铭心的一次分手场景……”

  谢宇闭上眼睛,脑中调出了他和周媛最后一次的谈话。

  “很好……”萧以清缓缓道,“请你回想一下那时候的情景,不是笼统的情景,我要你回想一些细节……那天,她说着分手的话,你虽然听着,目光却飘到了别处……你看到了什么?窗外的小树枝?微风拂动的纱帘?你的耳边听到了什么?蝉鸣?还是鸟叫?空洞扇叶翻转的嘎吱声?闻到了什么?她身上的香水味?洗发水的味道?房间里的空气清新剂?”

  谢宇沿着记忆的小径往回走,他看到茶几上摆着一些卡片,那是买多了没有送出的喜帖……耳边传来嗡嗡的电脑声,身后的《三城》连载刚刚保存……他闻到一种气味,不是香水味,也不是洗发水的味道,而是淡淡的古龙水,他想起那件灰色毛衣,想起他冬阳里琥珀色的眼睛,他微笑露出的虎牙,他不老实的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后背……

  鼻腔突然一酸,谢宇忙不迭把情绪压下去,从回忆里狼狈地抽身出来。

  剧本接着往后翻,他拨开一张纸片,终于找到那几句台词。

  酒保:[笔直站立]你的梭子在织,你的剪刀在裁,今天的事她早有预感。

  牢头:[端着红酒]我事不关己,如同地球人看着一群火星人屠杀另一群火星人。

  李明净:[绝望地]像青空一样,我被树梢切割,被屋檐和电缆切割,被你的手指切割;像青空里的长鹰,你无法控制自身的投影,无法控制在我体内留下的划痕。

  牢头:[喝光红酒,空杯子递向身后]没有人是自由的,这世界不过如此,你以为看到真相,那却是冰山一角,是圈套叠着另一个圈套。

  酒保:[接过酒杯,悲哀又客观地]她徒有生命,她没有意志。

  李明净:而我爱你,我曾变成植物,将第一枚春叶赠你,也变成动物园,给你孔雀的绿翎毛和猎豹的绿眸子;而你爱我,我知道你常想象我,并在想象中体验我,你喜欢□□地站在日光灯旁,对着落地镜子一遍一遍描摹我的形貌。

  牢头:[笑]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李明净:[伸出手]你是我唯一的自由,如果没有你,我只是一件机械,一块断面。

  酒保:这样的世界她受够了,抱歉,抱歉。

  李明净:[接上]抱歉,如果你明白这一切,也许我们还能再见面。[倒地]

  ——《明窗净几》,主角李明净,男,一桩莫须有的谋杀案令他含冤入狱。面对无期徒刑,他几欲自尽,却在每晚连续的梦中成为一个女人,且爱上了梦中的男酒保。他以为梦里的她是自由的,然而这只是药酒带来的幻觉,药贩子牢头控制着这一切。明净为了自由越狱,被牢头开枪打死,这时酒保忽然醒来,原来这一切却是酒保的梦境。酒保是明净的狱友,对他爱恋已久,不敢开口,只能用药酒逃避现实、沉溺梦境,想象明净化身女人爱着自己。在故事的最后,明净洗刷了冤屈,顺利出狱,牢头的罪行被揭发,得到制裁。酒保对前来探视的明净坦诚了感情,即便仍在狱中,他终于感到了自由。

  大概读完了故事情节,谢宇翻回扉页,编剧“欧阳曜”。对这个姓氏他有些既视感,稍作回想,记起齐谐曾经提过,归心堂有个搞理论研究的欧阳教授。

  顺着这条几乎难以成立的线索,谢宇急追而去……

  欧阳砚,年近八旬,欧阳曜编剧的姨母。

  坐在掉了漆的书桌前,她摘下老花镜,两条眼镜腿被一根长绳挂在胸前。微驼地站起来,欧阳教授前后拽了拽淡黄色针织衫,一边招呼谢宇坐下,一边蹒跚着脚步给他倒上一杯热茶。

  谢宇赶紧双手接过,却发现茶杯没洗干净,杯口留着一小块干掉的茶渍,出于礼貌,他没有吱声,默默用拇指擦了擦,调转方向喝了一口。

  “你的事我听齐谐说了。”欧阳砚慢慢坐回藤椅里,“不知你这次来,是想问些什么?”

  微停一下,谢宇直视着她,郑重地说:“欧阳教授,我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