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心里打起了小鼓,罗主任这番话不卑不亢地说完,立场和态度都阐明了,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但也没有退得太远,继续打哈哈恐怕是不好糊弄下去,但要说到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还真不清楚。他朝胥黎看去,记得是胥黎提到的院里不再用芮丹的药,不知道他是否掌握什么具体情况。 

  胥黎皱起了眉毛,“取消的原因……应该是和副作用有关。嗯……” 

  他有些词穷,不知为什么竟往苏笏那里看去。 

  “因为收到了投诉。”苏笏快速地说,双目平视,眼神飘向他们身后的某个地方,仿佛在向什么看不到的东西抗争一般。 

  “投诉?” 

  “就像胥主任刚才说的,曲马多和帕罗西汀的副作用。病人投诉服药后产生高热、肌肉强直、肌痉挛、震颤、反射亢进之类的。” 

  “抑郁和严重神经质相关联的基因在很大程度上有重叠,而且神经质和性格也和大脑的5-羟色胺处理系统相关,这就是抗抑郁药主要的治疗点所在。SSRI类药品产生的5-羟色胺综合症是现阶段的很多抗抑郁药无法避免的,就是瑞辉也一样。你要这么说的话,像服用卡马西平导致的恶心呕吐、食欲改变、腹胀便秘,还有偶发的剥落性皮疹甚至运动失调、嗜睡这些轻微可逆症状都可以作为驱逐这类药品的理由了?” 

  说到吕大夫的心血,他亲自上阵反驳,根本没轮到罗主任开口,这一番话就翻滚着轰炸了过来。 

  “精神障碍也包含在内吗?攻击行为、极端暴力和戒断后的严重抑郁呢?”苏笏语音平平,语速却极快,而且刻意回避了所有人探寻的目光,也包括戚维扬。 

  “幻觉,惊厥,自杀倾向。盗汗,噩梦,短暂不安稳的睡眠,畏光,冲动,不安,意识模糊,有时候会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躁狂,所有人生中经历的最痛苦最黑暗最绝望的事情都在脑子里叫嚣,每个声音都推着服药者去做点儿什么。这也是轻微可逆的吗?” 

  罗主任嗤笑着:“推断药物的副作用恐怕光凭作诗还不够。” 

  苏笏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你们的曲马多和帕罗西汀,有人反映累积用到一定剂量会产生上述症状,而这些可能导致的反映在药物说明上并没有看到,医生在开药过程中也很难去把握究竟开到多久的时候需要留有间隔,而这个间隔期会导致什么?你要证据,自然是有,前年和去年发生的三起灭门杀人案,以及今年年初的学生冲动杀害教师的案子,犯罪人都供述过有服用你们药物的经历。基于此……” 

  苏笏困难地吞咽了一下,停顿了片刻:“基于此,由我们公司出面委托部分抑郁症志愿者参加测试。同时,为了避免累积用药对志愿者产生的戒断期综合症,我们还……找了2名未患病的志愿者配合,其中一人坚持34天,不适感强烈而退出,还有一人……”

  苏笏咬着下唇,对上了戚维扬几乎无法掩饰愤怒的双眼,仿佛承受不了一般,将脸略侧了过去:“还有一人坚持41天,遵医嘱放弃。详细情况有记录。”

  他清了清嗓子,无视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我们把这些数据提供给三院,因为是非官方的,由他们决定是否采信。显然一开始他们决定相信,这是合作取消的原因。”

  胥黎转了转眼珠:“重新考虑合作的因素很简单,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和瑞辉合作并不愉快,而且这份数据并非官方提供,当时决定停止合作也是因为那阵子副作用反馈比较多。正如吕大夫所说,考虑到现有的抗抑郁药大多是SSRI类,很难避免副作用,所以我们此行其实是想搞清楚苏总公司的测试结果究竟是因为SSRI还是因为没有标明定量的中药制剂。”

  吕大夫眨着眼,看来这些话对他而言信息量太大了,还得消化一阵子。罗主任也愣了片刻,然后强硬地说:“我们的药物没有问题,所谓的犯罪人员供述的服药经历,不过是为自己的残暴行为脱罪罢了。每天服用芮丹的曲马多和帕罗西汀的抑郁症患者何其多,偶发的事件怎么能作为依据?”

  “提供你们药物里中药制剂的剂量和具体成分。”


  吕大夫终于反应过来,颤声道:“配方是我们的心血,怎么能因为这种原因提供?你们可以去药监局测嘛!我们的药是通过药监局的,肯定没有问题。”

  “那就没办法了。”胥黎轻快地说,很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你要我们提供说明,我们提供了,我们要你们提供能够继续合作的证据,无法提供,那就不是我们的问题了。”他左顾右盼地看了看其余两人,使了个眼色:“那我们就先回去请示一下领导了。”

  到了这一步罗主任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的手动了一下,又缩了回去,大概是觉得不好再拦,嘴唇张阖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最后叹了口气:“行吧。那就有劳了。”然后转身走了。

  吕大夫也要走,被胥黎一把拽住:“还得麻烦您送我们出去。”

  

、番外48

  48

  

  外面天高云阔,可戚维扬和苏笏身边的胥黎仿佛正置身于低气压中,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明明在喧闹的大街上,偏偏觉得一身硫磺气味儿,似乎连扔个没踩灭的烟头都能引来一场大爆炸,而不幸被波及的他将会被这股气流喷到天边去。 

  戚维扬走的奇快无比,出大门后就甩开步子就往前走,曾经有一辆疾驰而过的车从他身边开过,苏笏伸手想拉他,却被医生掷过来的恶狠狠的眼神噎了一下,吞咽了口唾沫,讪讪地将手缩了回来。从那之后苏笏就以一种鬼祟而诡异的步伐,以胥黎所在的位置为圆心,始终在戚维扬所在的圆周上做布朗运动,不前不后,不偏不倚,二者方向相对,在直径一米五左右的距离打转,精准的都可以画坐标了。 

  胥黎试图逃脱圆心几次,都被苏笏识破,并通过某种不着痕迹的方式将他又逼了回去,有种成为叠尺铆钉的古怪感。而戚维扬浑身散发的冷气令他幻觉左半边脸麻木,苏笏一声不吭一副隐忍待发的样子,屡屡瞟过来的一眼又令他心惊肉跳,也不知是唯恐对两人的冲突避之不及还是担心来不及阻止,夹心馅饼似得走了一路,实在觉得忍受不能。 

  好歹这痛苦的一路算是结束了,进入温泉公馆大门的时候胥黎心下长舒一口气,他抿着嘴,如丧考妣半个多小时,嘴角才稍微松快些,戚维扬一眼瞟过,即刻开始发难。 

  “那些……药物的事情,你都知道?” 

  胥黎的眼皮突突直跳:“什么?不,不知道。” 

  “是吗?”戚维扬嘴角讥讽地扬起一道弧线,“不太像你的风格啊。”他沉默了片刻,轻笑了一声:“对了,前天说到方台台,我还真有件事儿忘了告诉你,其实半年前她来过一趟,找我办点儿事情,本来是想叫上你一起吃饭的,不过那天你……有约,就是你跟那个谁走得最近的时候,我俩在医院门口看到你们了,没好意思打扰。说起来她应该就是这两个月办事吧,也不知道会不会叫我们去。” 

  胥黎站在那里,怔住了,嘴唇张翕好几次,才干巴巴地说:“是吗,到时候帮我恭喜她。”他无意识地用鞋尖在地上蹭了蹭,像是要刮掉粘着的泥土一般,再没有说话,垂着肩一直走到宾馆门口,然后一路小跑进了房间。 

  

  苏笏跟在戚维扬身后进了房间,长吸一口气,慢慢说道:“你不应该这样做。” 

  戚维扬回身看着他,有些尖刻地问:“哦?哪样?” 

  苏笏挺直了身躯,仿佛随时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一般:“你知道的,把气发在胥黎身上。是我让他开药的,跟他本人没有关系。” 

  戚维扬冷笑一声:“很遗憾我告诉他的都是真话。他做过的事,自然要承担责任。” 

  “但是你已经决定让这事儿就这么过去,把它埋在心底。你现在说出来不是为了任何人打抱不平,只是为了让他难受。为了他给我开药的事而迁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