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连李旼有都似有几分惊讶,微微睁大了眼。

  戚维扬的眼神在整个屋子里逡巡了一圈儿,终於又落回到这个垂死之人的身上,一双眼里仿佛含著蚀骨的恨意,火一样烧灼,又冰一般寒冷,却都慢慢淡化了,停顿了片刻,一字一句问道:“你到底想干什麽?”

  李旼有咧著嘴:“哦?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我?插著管子,大小便都不能自主的我?为什麽你认为是我想干什麽呢?”

  戚维扬直直地盯著他:“你主动找苏笏,为什麽?你甚至都没见过他几次,想通过他达成什麽目的呢?” 

  李旼有沈默了一会儿,那张因病痛折磨而变得可怖丑陋的脸突然扭曲成一个恶意的笑:“不足挂齿的小事,只是看见他的时候我很惊讶而已。”他龇著牙,奋力转过头来盯著戚维扬,一张脸扭曲如鬼怪:“那团火,他心里的那团火,熄了。没有那团火,他就是个和你我一样冷酷的人,也许,他见过的死亡会让他更像我,心里控制不住的那股愤怒,怨怼,难以释怀的不甘心,说不定会在一个想象不到的机会迸发出来。不是在现在,就是在将来,总有一天会的,你心里也明白。我只是帮了他一把而已。”

  他双颊发红,情绪渐渐激动起来,“你来找我,当然是你发现了异样。曲马多和5羟色胺合用的异样,没错吧?浑身发痒,低烧,暴躁易怒,无法控制情绪,这些都慢慢体现出来了吧?心理创伤後的应激障碍,加上药物导致的情绪爆发,会导致什麽呢?还是已经导致了什麽?我简直迫不及待想知道了……”

  他笑起来,声音比刚才高亢,嗓子里的异物让那声音听起来像被卡住了一般,十分刺耳,而後蓦然停住了笑声,困难地吞咽著,歇了会儿才说:“我想做什麽,我来日无多,想做完我没做完的事,想做完被你打断的事。”

  他胸口起伏,血压仪和心跳监测器都有了反应。

  陈锋看看他,看看戚维扬,又看了一眼铁门後面已经注意到这里抬起头来的周大夫,内心惴惴。

  戚维扬收紧了下颌,放在栏杆上的手青筋暴起,喉结上下滚动,显然已经怒极。

  李旼有看著他,眼中竟隐隐有希冀,而後在两人目光对视的一瞬突地扭过脸去。

  刹那间,戚维扬已经明白,他嘴角上扬,俯下身去,轻轻地说:“来日无多?不,你的日子还长著呢。你身上有未结的案子,这里的人有义务最大限度地维持你的生命体征。你呼吸不畅?没问题,可以帮你吸痰,从喉咙口把管子伸下去,一下,一下,帮你吸出来,好让你继续维持你腐臭的呼吸。等到你再也无力自主呼吸的时候,还可以切开喉管,上呼吸机,你可以在脖子上带著一条口子,听著旁边风箱的鼓动声,感受著新鲜却刺痛的氧气一次次灌入你的肺里。你也许器官会慢慢衰竭,不要紧,总有对应的医疗手段,还有这麽些不断研制的新药,一定能最大限度的维持你的生命。当你心跳不力的时候会有人帮你做胸腹按压,你做过医生,你知道那得是什麽力度,也许会按得肋骨刺穿你的肺,没关系,只要你心跳恢复了,刺穿的肺部可以容後再说。还有电击,一下,两下,三下,直到你胸前的皮肤烧的焦黄,不到你死透都不会停下来。你会躺在这里慢慢煎熬,享受著现代医学带来的延长生命的幸福,感受著新鲜能量注入你腐败溃烂的内脏的滋味儿,看看你到底有多少天才能真正死的彻底,死的毫无尊严,毫无廉耻。”

  戚维扬一口气说完,直起身来,看著说不出一句话来的李旼有,心中有股痛苦的快意,他向陈锋看去,後者眼中的瑟缩显而易见。

  戚维扬垂下眼看李旼有,那眼神几乎有几分怜悯,他咬著下唇,摇了摇头:“你错了。你错估了我,也错估了苏笏。我们之间的信任和连接不是你几句话语能切开的。我早就不是少年时代任你摆布的那个孩子,苏笏也不再是几年前你见过的那个人。你不告诉我的事情,我能问得出来,你想要达到的目的,不通过别人无法实现。看看你自己都输了些什麽。”

  戚维扬转过头,不想再看李旼有的绝望,他觉得累,叹口气,对陈锋说:“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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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

  40

  离开阴森森的七十二号院的那段路上,医生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重新站在车前。他单手撑著车顶,回身看了眼陈锋,“你们几点下班?”


  陈锋心里咯!一下。

  “你……有事?”

  戚维扬咬著下唇,思忖著一下:“我要找张戈理。”

  “张局已经退二线了。”

  戚维扬嘴角扬起:“显而易见还在管事,不然你不会带职务称呼他。”他朝七十二号院的方向撇了下嘴:“那个警卫也不会提到他的批件。”

  陈锋摇头:“我没这权限。”

  戚维扬咧嘴一笑,眼中却并无笑意:“你却有权限带我这个无关人等来这里?有权限让已经离开警局的苏笏见李旼有?”

  陈锋吞咽了一下,“带你来这里是我个人的决定。我跟苏笏的关系一直不错。”

  他坚定地迎上了对方探究的眼神,岿然不动。医生的眼神中有几分惊讶,似乎还有些……感激?

  “呃,抱歉,谢谢。”戚维扬有点儿不好意思,脸转向一边,抿著嘴角思索了一会儿,把手从车顶上收了回来。陈锋准备拉驾驶位门的时候他又问道:“在李旼有找苏笏之前张……你们张局是不是来找过他?”

  陈锋的手停在车门把手上:“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员,领导做什麽,怎麽想,我不清楚。”

  这几乎就等於默认了,不可能期待他说更多。

  戚维扬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难处,无论如何,谢谢了。”

  陈锋松了口气,他坐进车里,等戚维扬也坐好,系上安全带,缓缓地将车倒了出来。

  开上主路後不久,戚维扬突然问道:“你是要回局里吗?把我放那儿就行。”

  陈锋暗暗叹气,等红灯的时候他从兜里把手机掏了出来,发了条短信。他能从後视镜里看见戚维扬观察著他,然後听见医生淡然地说:“没用的,别浪费你的手机费了,已经绿灯了。”

  陈锋抬头,灯果然绿了,後面的车开始按喇叭,他无奈地换挡继续往前开。

  没几分锺戚维扬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陈锋从镜子里看到医生掏出手机,掐掉。手机安静了一会儿,又响起来,医生接著掐掉。

  手机没有响第三次。

  戚维扬抬起头对上後视镜里陈锋有几分担心的眼神,笑了笑:“已经走到这儿了,不弄弄清楚怎麽好整理思路回去吵架呢?打嘴架我可没输过呢。”他突然想起些事情,表情有些纠结,补充了一句:“几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