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抗抑郁剂…”

  抗抑郁剂?

  朗歌在吃这东西?

  许风沐猛地抬头,眯起眼看过去。

  要是没记错,这货是还是心理咨询师,拿证的那种啊。

  “不止看抑郁,我还有抗焦虑,暴躁,和缓解神经衰弱的药。”朗歌瘫在那里,近乎自虐的低语。

  朗歌用尽方法,才在人前维持风趣开朗乐观积极的表象。

  他用四年给自己造了一层皮囊,为了不让人窥见内部躯干的腐朽。

  尤其是许风沐。

  现在却亲自刨开了。

  “你真的不走吗?”朗歌仿佛在梦呓,剩下小的几乎听不见,“你应该走的。”

  朗诗紧紧攥住许风沐的衣角,本能的不愿意让他离开。

  这是哥哥回归正常的唯一途径。

  也许,还是他自己…

  这对兄弟实在太奇怪,许风沐才在屋里呆了几分钟就觉得自己惹上了一身麻烦。他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这个时候稍微聪明点的人都懂应该先走为上。

  他视线在屋里晃了一圈,微微叹了口气,“吃药…”

  “沐爷,我现在清楚的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不是晕尸,也不是晕血,而是针对特定的…就是你看到的那种…场景。”朗歌身体仍然保持着扭曲的姿势,压在内侧的胳膊稍微抬高了些,五指握成拳抵住咽喉,“沐爷,你还有什么要调查的吗?”

  “你到底…”

  毫无心理准备的目睹那样的场景,很少有人能够完全保持镇定。可即使如此,朗歌的反应也明显过于激烈,再加上其他琐碎的线索,如果按照正常思维调查,他肯定是最大的突破口…

  许风沐沉默了相当漫长的时间,抿住唇审时度势权衡利弊。

  朗诗感受到不寻常的气氛,条件反射的想要抱紧怀里的猴子。但他刚才在取药时,把猴子忘在了走廊上。

  朗诗幼小的胸腔内填满了慌乱,他下意识的靠近屋里最陌生的许风沐,侧身整个贴着他。

  许风沐感受到男孩轻微的依靠,愣了会,确保身体没有惯性排斥,才略微弯下腰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下。

  “情况我在路上已经告诉穆瑞了,没提你,剩下的全部由他负责。我不是警察,调查的事情跟我无关。”

  “你会啊,即使现在不会,迟早也会去查的。有些条件反射已经在你身体里埋了根…”朗歌说话的语气即平又快,完全没有寻常的轻佻。从许风沐的角度,能看到他嘴角还挂着一丝毫无温度的笑容,“涂宏志死的时候,你先去调查了尸体,才去安慰涂南。刚才在殡仪馆,你几乎是发现异常的下一秒就打开了袋子…虽然你在警校只有半年,但学到的刑侦意识已经成为本能了,对吧?”

  许风沐无言,他意识到或许刚才真应该听朗歌的话直接离开。

  “比起穆瑞,你才是正义感罪过剩的那个。放眼东平没几个人能在拳脚上赢你,但你挨打比打人的次数多,懒得寻仇报复,也从来不会下狠手要人命。在顾爷手底下混成他半个儿子,却不肯接手任何地盘。甚至在高中毕业以高分报考警校,勤奋努力奔着奉献祖国…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一个跌打滚爬长大的男人,会活成你这副骨子里透着热的模样?”

  他说的没错,但听在许风沐耳中满是讽刺。

  确实他所做和将要做的事,跟他过往的经历都太不搭调了。

  许风沐拖着小累赘朗诗挪过去,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你还是先吃药…”

  “沐爷,”朗歌慢慢动了下手指,谨慎地把四根指尖覆盖在他手上,“你要是长在郑家,或者是普通的家庭,现在会变成怎么样?”

  许风沐手指细微的颤了下,如果不是杯子里的水荡起涟漪,朗歌甚至都感觉不到他肌肉的收缩。

  是生理反应?还是刚刚的问题触动到他某根神经了?朗歌慢慢直起身子,视线顺着他的目光爬过去,试图从眼睛里判断出这个人的情绪。

  许风沐曾经也在绝望崩溃时想过随遇而安,陷入沼泽深处最深的污秽里,成为东平城最顽固的毒瘤。

  可每当真真切切感受到人类濒死的腥臭时,他从内心深处感到排斥和憎恶。

  他可能做不到揣着毫不中用的正义感一头扎进满腔热血。

  但他绝对做不到让双手沾满魂魄,怀着恨意用罪恶制裁社会。

  许雯说:你的顶天立地不是为了践踏漠视世界的规则,而是为了能够在所有逆境中保持自我。

  他努力变得强大,只是为了在最严苛的条件下,也能将自己的意志坚持到底。

  许风沐试图从记忆里搜索,翻找出最早跟意志有关的讯息——

  “世界上没有如果,我确实生活在最阴暗的沟壑里。出身是没办法选择的,但是未来可以选择。许雯给我说,”许风沐慢吞吞扯回手,带着笑意的眼底非常干净,瞳孔透着不该是他能有澄澈。他视线垂着,微倾向朗诗,分不清到底是给兄弟俩谁说,“她说,你来到世上,你要看看太阳。”

  “太阳…”朗诗听到这个词,明显缩了下。

  “我很早之前就想说了,你母亲是个非常好的人。”朗歌费力的笑笑,撑着沙发椅背勉强坐起来,朝朗诗招招手。

  朗诗挣扎着放开许风沐的衣角,跟他坐进背阴处的影子里。

  许风沐转向他们兄弟,似乎在那瞬间看到他们两个身上背负的枷锁。

  “你读过那么多书,应该看过日本作家的一句…”纤长的睫毛挡在朗歌眼睛上,遮住他眼里所有的情绪。他低低说着,声音隔了层雾涩的毛玻璃,“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许风沐站在原地,没有挪动的意思。

  沐爷,我已经不敢奢望你能拉我出来了。朗歌无力的想,当他瘫在停尸房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

  他这辈子,注定要生活在阴暗笼罩的地方,萧瑟在漫长静寂毫无生息的黑夜里。

  “沐爷,我很抱歉,耽误你那么久…”

  “我只问一句,”许风沐抿了下唇,“那些事,你参与过吗?”

  朗歌脆弱地抬起眼,摇摇头,“我说我甚至不知情…你肯相信我吗?”

  许风沐松了一口气。

  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轻松下来了。

  之前的案子他不愿意调查,是因为涂南。现在的案子,他有那么一个瞬间,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踏进过那间停尸房。

  “我信,剩下的话,到时候跟警察说。”他揉了揉被雨打湿的头发,大步走到朗诗身边弯下腰跟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孩说,“你家有没有毛巾?”

  朗诗点点头。

  “你要毛巾…”朗歌这才反应过来,见到他满身雨水,下线的痴汉属性瞬间回归,“你可以在我家洗个澡,客房的浴室没人用。”

  “别,我下午还要去公司,否则郑太子得开除我。”许风沐瞥了他一眼,见朗歌似乎恢复了些,又继续跟朗诗说,“你帮我拿条干毛巾过来,我下次买糖让你哥哥带给你,好吗?”

  “好。”朗诗点点头,正准备去拿,又忽然想起什么补充,“我要你带给我,可以吗?”

  虽然这个孩子像朗歌缩小版,许风沐却不讨厌,想了想便答应下来,“可以,你在哪里读书?我们约在你学校…”

  朗歌把话截下来,“沐爷,他不能出去。”

  不能出去?许风沐从朗歌脸上觉察到什么,改口说,“有机会我给你送过来。”

  朗诗眼睛亮起来,执拗地拽起许风沐的手跟他拉钩约定,才蹦蹦跳跳的跑去拿毛巾。

  “你弟弟…算了。”许风沐本来想打听,但又怕触及到什么。

  不一定每个人,都愿意把伤口揭开展示。

  “沐爷,你是个很温柔的人啊。”朗歌直勾勾盯着他的脸,歪过头眼含深意的打量着他。

  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你要是再对我温柔下去,肯定会后悔的。”我很有可能恩将仇报,失控的把你困囚在准备好的牢笼里。朗歌想,也许在演变成那样之前,自己会先在某次治疗中永远告别这个世界吧。

  “我…对你温柔?”许风沐费解地望着他,认真反思着自己对朗歌的所作所为。

  一言不合,非打即骂。免费使唤,态度欠佳。

  这货对‘温柔’大概有什么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