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黑暗，身体像是被丢弃到了虚无之地,双脚确实踏在地面上,但除了自己,什么也看不见。
杜一新收回视线，尝试往前走。但没有参照物,就好像在原地踏步。
他看向自己的双手,五指合拢又张开。
确实能感受到身体的触感，不像在做梦。
但如果不是做梦，这是在哪。
这时,漆黑的空间忽然淡去了颜色，光芒渐渐照射进来。杜一新眯了眯眼,一道身影从光芒之后走了出来。
一米出头的个子，看着像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儿。相貌可爱，五短身材,穿着及膝小短裤。太阳穴两侧，生了两只长而细的触角,在轻轻摇摆。
“你好,初次见面。”小正太虽年龄看着小,说话却极为老成。双腿微微岔开,双手背在身后，“我来自星云J23,星际联盟代表之一。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杜一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小孩儿，没有开口。
“心生警惕吗。也难怪，每个人类见到我都是一样的反应。”小正太抬手打了个响指,“那么为消除你的戒心，就把这里变成你熟悉的场景吧。”
话音刚落，这一片虚无的空间出现轮廓，并进一步细化。
阳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穿过绿植，在地砖上铺了一层阴影。液晶电视嵌在墙中，对面摆着米色沙发，夹在中间的茶几上，放了一盘水果。
这里是……基地客厅。细节一模一样，如果不是眼看着变出来，恐怕会以假乱真。
现实中不可能出现这种奇异的光景，他这是进副本了？
像是猜出他心中所想，小正太摇头：“不对，这里不是副本，而是你的梦境。”
“……你是谁，有什么目的。”
“我说过了，我来自星云J23，你可以称呼我为‘阿尔’。我在你面前现身，就是为了告诉你一切。”小正太重复了一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杜一新。”似乎不这样做，就无法推进对话，他还是回答了。
“很好，互通姓名是良好交流的开始。”小正太点了点头，触角随之颤动。他坐到沙发上，“不要那么拘束，请坐吧。”
待杜一新坐下后，小正太开始阐述。
“从哪里开始解释好呢。总之，先告诉你‘钥匙’的来历吧。”
“钥匙”原本只有一个，来自距地球有数万光年远的星云，拥有巨大的能量。它被星际联盟代表之一——也就是阿尔带来地球，却意外破碎，附身到了不同人身上。
根据碎片的大小，每个人的力量会有强弱。当然，这只是一开始的情况。
人类掌握了“钥匙”的用法，并从他人身上抢夺钥匙，融合自身，促进自己进一步变强。
虽然并非阿尔本意，但人类自发地去搜集钥匙，他倒也乐得轻松。
“而现在已进入最后阶段。‘钥匙’的碎片已全部附身完成，即将启动最终选拔。”
“最终选拔？”
“是的。到时候所有碎片会融为一体，等级升为七级——这也是‘钥匙’的原本形态。而这场选拔赛的最后获胜者，将成为新世纪的神明。”阿尔眼睛闪闪发亮。
神明。听见这个词汇，杜一新下意识反胃。
阿尔：“身为人类就有欲望。你呢，你想要什么？财富，权力，名声？还是说……你想要某个人复活？”
听见最后一句话时，杜一新语气有了变化：“复活也能做到？”
“当然。”阿尔摊开双手，“你可是神明。逆转时空都可以，区区复活有什么办不到的。”
“……”
小正太歪了歪脑袋：“你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
杜一新张开嘴，像是说了些什么。阿尔没太听清：“什么？”
“我说，别开玩笑了。”
还不待阿尔反应过来，青年就出现在了身后，伸手攥紧他细弱的脖颈，生生提拎起来。他的身体悬上半空，挣扎着踢打双腿。
“你们送来钥匙究竟有什么目的。成神？把人命当什么了，戏耍我们就那么有趣吗！”
杜一新手上力气愈来愈大，重量却突然一轻。
小男孩儿只剩下一张人皮，一只墨绿色的生物金蝉脱壳，一溜烟儿跑得老远。
待跑到一个自觉安全的位置后，它停下，回过头来：“杀了我可对你没好处。何况，你也杀不死我。”
它头上长了触角，眼睛滚圆，占据了三角形面庞的二分之一。四肢纤细，肚子鼓起。
这副样貌，倒是符合一般人对外星人的认知。
杜一新渐渐冷静下来。他倒没想杀死对方，毕竟还有许多情报不了解。
他只是……太气愤了。如果能够复活，他当然会竭尽全力争取机会。
只是，父母的人生，老哥的人生，他们所有人本来可以安稳度过。如果不是非人类带来这不可控制的力量，怎么会被迫参与这场残酷的游戏。
他也不会，现在孤身一人。
阿尔见青年平静下来，问道：“能把皮还给我吗，我有点冷。”
杜一新将手中的人皮扔了回去。对方接住，像穿衣服一样利索地套在了身上。
墨绿色的外星人又变回长了两只触角的可爱小正太。
“你刚才问我们有什么目的。我们的目的，源于一个伟大的计划。而‘钥匙’，是我代表星际联盟送给人类的见面礼。”
这个计划，便是“人类甄选计划”。当遥远的星云探查到数万光年外还存在着智慧生物时，便派出使者探访。
但出乎使者预料的是，这个星球上的智慧生物过于短视，为了眼前的利益，过度开发资源，导致美丽的行星即将枯竭。
它匆匆返回联盟，报告了这个消息。星际联盟身为维护各星球和平的组织，自然不可能看着幼小的行星毁于一旦，所以选出了代表，让其携带钥匙前往地球。
“你也看见了，钥匙可以开启虚拟世界，在不影响星球的情况下卷入人类。我们原本计划是开启一个足以容纳全部人类的空间。”
一方面，可以自由控制，一步步教育人类。另一方面，失去外界干涉后，星球能够自然恢复。
只是途中出了差错，阿尔不慎丢失了钥匙。
“然后，就像我刚才所说的。你们为了争夺钥匙碎片，擅自开始自相残杀。”阿尔碧蓝色的瞳孔透出一丝诡异，“这可出乎我的意料，也让我发现了新的可能性。与其我们费力教导，不如让你们人类自己选出一个最强者。”
“最终选拔的时间很近了。”它轻叹道，“到时候，全世界都会知道这个消息。你作为最有可能性的候选人之一，我对你寄予厚望。”
杜一新皱了皱眉：“最后是谁获胜，对你而言有什么影响吗。”
“就当是我对于强者的偏心吧。”阿尔眨了眨眼，“我可以给你一点儿小帮助。能升到六级的玩家，应当获得这份殊荣。”
原来如此。所以方言伍那家伙在最后关头还能置死地而后生，原来是因为这家伙。
“如果你不想要的话，也可以放弃。”阿尔补充。
杜一新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选拔在什么时候？”
“看看今晚电视吧，你会知道的。”
“最终选拔……如果没获胜会怎样？”
“怎样？”阿尔不解，“都这么多次副本了，还不明白么。所有的碎片融为一体，只有一个人能到达七级。失去钥匙的人，当然只会有一个结局。”
死掉。
杜一新当然明白。这场残酷游戏的尽头，最后只能有一名获胜者。
“我需要一个能力。”杜一新道，“能在现实使用。即使不杀人，也可以夺走钥匙。”
“看来，你已经有所觉悟了。”阿尔赞扬，“不错的想法。暂停时间后夺取钥匙，想必没人能发现不对。好，我就赐予你吧。”
它头上的两只触角微动，散发出淡淡的光芒。杜一新的右手也被光芒所笼罩，接着渐渐淡下。
阿尔：“能力只能使用三次，慎重选择对象吧。另外，由于钥匙拥有强化身体的功效，一旦被强行夺走，虽不会死去，但会产生副作用。”
杜一新视线从手上移开，望向阿尔：“副作用？”
阿尔点头：“是的。等级越高，副作用越大。打个比方，就好像灵魂突然从健康的身体抽离，转移到了没那么健康的身体，需要一段适应期。当然，这只是暂时性的。”
这时，它突然往窗外看了一眼：“有人来叫你了。”
杜一新随之望出去，映入眼帘的是玻璃窗外近乎静止的景色。转回头时，阿尔却已经不在了。
接着，周遭景色如泡沫般渐渐消散。
“……新”
“醒醒。”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杜一新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素色的墙壁，矮小的茶几，自己坐在一张单人黑色沙发上。
他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哪儿。
应晟半蹲下，注视着他的面庞：“时间差不多了，还好吗。”
应晟的打扮与以往不同，身着笔挺的黑色西装，耳钉银饰也都取了下来。整个人的气氛，是少见的严肃正经。
杜一新：“抱歉，我睡着了。”
自从离开六级副本那天，现实的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方言伍大张旗鼓的行动到底还是惊动到了外界。无数人同一时间失踪，就连毫不相干的普通人都察觉到了这一异状。
论坛帖子大肆讨论，渲染末世来临的恐慌——虽然更多人是以兴奋或奚落的心情回帖。
但无论是哪种言论，都在数十分钟后齐齐删除。
“白鸟”破灭了。这场盛大而惨痛的战役虽然有赢有输，但对方的领头人乃至高层干部都被打倒，再也折腾不起风波。
而这一点，对他们而言也是。
今天是葬礼。以杜衡为首的诸多同伴的葬礼。
当然，这只是私下组织的追悼会。毕竟法律意义上，副本中死掉的人只能算作失踪。
他们的死亡，他们为何而死。除了亲近的人外，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杜一新很多天没有睡觉。即使睡了，也会在一两个小时后惊醒。
睡梦中，他无数次地重复着那场噩梦。
死亡，读档，死亡。几次三番的读档仍旧解决不了方言伍。然后老哥出现，一言不发地，就这么在他眼前化作血水。
他的身体如同被蛛网缠绕，脖颈被锁链禁锢。不得动弹，无法呼吸。
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着那真实的梦境。
应晟以为杜一新又做了噩梦，迟疑着抬起手。还未触碰，却听见问话：“你知道最终选拔吗。”
“最终选拔？”应晟放下手，回想了一下，道，“那家伙……方言伍提过几次，但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杜一新若有所思。应晟升到了五级也不知道，看来真只有六级会做那个梦。
他正要解释，门却开了。
进来的是琉璃，一身黑裙，眼睛红肿：“时间到了。”
闻言，两人一同站了起来。几人穿过走廊来到了正厅。
正厅最前方摆了一面棺材，棺门大开，内里自然不会有尸体，而是放了众人的遗物。靠墙立着白色的花圈，正中央站满了人，大约有几十来个，都是组织中的幸存者。
见杜一新几人从偏厅走出来，纷纷看了过来。
那视线之中，既有好奇与同情，也有不满与憎恶。
杜一新并没有在意，看向迎面走来的红毛。或许现在称之为红毛已不太合适，男人已将头发染回了黑色。
“小新。”刘宏递来竹篮，里面放了□□与白菊。
三人分别拿起一束，献花仪式正式开始。
灵堂安静而又肃穆，每个人依照次序将手中的鲜花放至灵柩。
轮到杜一新了。他走到棺木前，看着里边一排的遗物。老哥的遗物放在正中央，是一个简朴的钱包。
杜一新记得，这是自己在老哥过生日时送的，没想到竟用了这么多年。而钱包里面，放了一张老旧照片。
他们的全家福。当时父母还活着，自己也只有几岁，老哥面容稚嫩，还在上高中。
一家四口笑容满面的看着镜头，谁能想到十多年后，这张照片里的人只剩一个活着。
杜一新的手臂沉重无比。好像献了这束花以后，就将彻底与老哥道别。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做好觉悟。
“……”
缓缓抬手，他将黄白相间的花束放了进去。
十几分钟后，所有人都献完了花。由于这种情况实在不适合找个外人，所以由刘宏充当司仪。
全体默哀3分钟后，刘宏让杜一新上来致辞。如果杜衡还活着，这该是老大来做的事。
杜一新站了上去，还没开口，却听人群之中传来质疑。
“滚下去！”
“凭什么让一个外人致辞，就凭他是队长弟弟吗？”
“他和队长进了一个副本吧。为什么是队长死了，他没死！？”
这几句话都来自一个小团体，看着有些像是不良混混的人物。虽然穿了西装，但身上吊儿郎当的气质却隐藏不住。
其余人齐齐望了过去。
刘宏喝止道：“你们几个怎么回事，这可是在葬礼，不要喧哗。”
“我没法认同。”小团体中为首的男人发话了。他原本染了一头黄毛，只匆匆喷了一道染发剂，临时变回了黑色。但手法太过粗糙，仍有多缕漏网之鱼，看着有些滑稽。
“刘宏哥，如果是你代替队长也就算了，凭什么是这个外人。我们没办法信服。”
“就是就是！”
应晟眉头一皱，刚跨前一步，手腕却被抓住。
杜一新越过应晟，朝向众人。
虽然目前发话的只是那个小团体，但想必还有更多人心中有相同的想法。
凭什么是他活着。
老哥的力量明明更强，凭什么最后是他活下来。
他也想问。
“你误会了。”杜一新开口了。他一说话，全场都安静下来。众人带着探询的目光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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