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所及，是一个封闭的空间。
四面八方都砌了水泥砖石,不见天日。地面散落着杂草与积水,偶尔会有水滴从砖缝中渗出,一滴一滴落下。
墙角边，甚至有两具相互依偎的白骨,没有皮肉,也不知死了多久。
两人像是被封死在了坟墓里，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与水滴声，什么也听不见。
这就是那群疯狂的镇民心心念念的“天堂”？
也是,待在这么个鬼地方只有等死。说不定死了，还真能灵魂升天。
杜一新环视一圈周围。地方不大,只有七八个平方，也看不见其他出口。唯一的突破口只有这泛黑的墙壁。
他尝试用手敲击了一下。声音沉闷，貌似很厚,是实心的。
徒手恐怕不行。
而就在他查看的时候，突然被应晟拽到了身后。对方手覆上墙面,又回头道：“你站近点,抓紧我。”
杜一新明白了他想做什么,依言矮下身子靠近。
少顷,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厚实的墙壁直接炸开。砖头裂成碎石,被爆炸余波吹得老远。
墙面几乎摇摇欲坠，又被一脚踹了上去，再也支撑不住,纷纷垮落。
两人面前，就这么出现了一个幽深的大洞。
爆破能力不会对施术者本人造成伤害。但杜一新就没那么好运了，即使躲在了应晟身后，也还是被吹飞的碎石砸在脸上。
他摇了摇头，抖下脑袋上的灰尘，耳朵还有些耳鸣，看向洞外。
洞口外连接着一条深邃黝黑的通道，看上去同牢狱里别无二致。没有窗户，只有砖石连缀着砖石，一直蔓延到通道深处。
虽然离开了那封闭的空间，但也仅像是从一座坟墓迈进另一座更宽敞的坟墓。
两人走进这看不见尽头的走廊。空气阴冷，湿透的寒气仿佛要渗入骨髓。而每隔10米，墙上便挂着一盏煤油灯，豆点大小的火光映亮这阴暗的空间。
而没走几步，前方突然传来重物拖曳的声响。
他们对视一眼，应晟抽出武器，准备直接攻上去。
“等等。”杜一新阻止，“先看看情况。”
如果来的是怪物——这里毕竟是六级副本，不能保证两个人上就能打赢。他还是希望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打斗。
应晟啧了一声，收起武器。
杜一新让人退进洞内，灭掉附近一排煤油灯。光线顿时暗了下来，将破开的大洞隐藏在黑暗中。
随后他也躲进原来的牢狱。两人一左一右贴在洞口边，沉重的拖曳声愈来愈近了。
很快，昏暗的光线中出现了一具庞大的身影。
它身着警卫服，身躯肥硕的几乎要将衣服撑破。满脸横肉，眼睛几乎被挤得看不见。
头顶紧贴天花板，手臂有常人躯干那般粗。肥硕的手掌攥着金属锁链，锁链顶端连接着巨大的铁球。
而那拖曳的声响正是铁球与砖石地面摩擦所发出的声音。
然后，声音停住了。
为免被发现，杜一新不敢再探头看出去，手捂住嘴，尽量减轻呼吸声。
为什么会停下，是注意到他们了？
的确，其他地方都亮着灯。单单这段路一片黑暗，的确会让人匪夷所思。
不过那家伙看上去视力不太好。如果真的被发现，可以先丢个什么东西出去吸引注意，再从背后偷袭。
思索间，外面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大声响。
铁球猛地滚来，一路碾碎地面。直到连接其上的锁链被绷的笔直才停下，接着又被扯了回去。
杜一新站在洞口边上，感觉脚下地面都为之震颤，耳尖几乎能感受到铁球滚过时刮出的厉风。
要是这时候站在走廊上，肯定会被碾成一滩肉泥。
接着，那肥硕的警卫重新动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再经过破开的洞口时，它似乎察觉到什么，忽然停下。一旁的应晟手已经握上武器，狠厉的视线刺向外边，随时准备进攻。
警卫站了一会儿，或许是视力实在不好，什么也没有发现，又接着迈开步伐。
声音渐渐远了，两人这才从牢狱中走了出来。
杜一新望着肥硕警卫离去的背影，压低音量：“跟上它，说不定能找到出口。”
警卫在前，两人在后。那铁球固然骇人，却也很好的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
只是，这座牢狱要比想象的还要错综复杂，又处处长得一样，宛如一个巨型迷宫。如果让他们自己找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去。
十几分钟后，前方火光越来越亮了。
杜一新只觉眼前豁然开朗。他们似乎终于从狭长的迷宫中走了出来，来到一处开阔的房间。这里挂了几个火把，火势更甚，照得周遭分外亮堂。
再往前走就是一截阶梯，阶梯之上是一道铁门。警卫全然没发觉自己被跟踪，走上阶梯，单手打开沉重的铁门，身影消失在门外。
由于这里光线变好了，杜一新没像之前那样跟那么紧。见警卫出去了，才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走上阶梯，正想要开门，却被应晟抓住肩膀：“外面有人。”
杜一新一愣，俯耳去听，才注意到铁门外传来走动的声响。不像是警卫，脚步轻盈。如果不是有意往这方面想，恐怕只会觉得那是风吹动草丛的声音。
但现在再退回去已经来不及，只好和应晟一左一右站在门两侧，准备先下手为强。
然而，那声音却在门外消失了，迟迟没有动作。
两人对视一眼。
应晟示意杜一新躲远点，一手抓住金属球棒，猛地打开门，直接就锤了过去。
“嘭！”
一声沉闷的重响，球棒撞击到地面。
打空了？
这对于应晟而言是少见的失误。但他只稍微愣了一瞬，接着马上转向闪开的人影，又一脚踢了过去。
而这次攻击也被格挡住了。那人影已经进到了铁门内，脸庞在火光中变得明晰。
杜一新看清人脸后，不禁出声：“等等、老哥！”
直到这时，缠斗的双方才注意到对方身份，纷纷停下。杜衡收起拔出的手/枪，皱眉看向弟弟：“你怎么会在这。”
“我偷偷跟过来的。”
“你又——”杜衡哑然。
杜一新忙转移话题：“哥，那你怎么会在这儿？外面不是出口吗。”
杜衡看了眼两人：“这里不好谈话，来这边。”
说完就往两人方才过来的方向走。
这是又要回去了吗。
杜一新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问，跟在了老哥身后。
走到交叉口附近，杜衡示意两人把手环给他看。手环正中央的“眼睛”部分，不知何时暗了下去。
杜衡使用无效化，帮忙将手环取下：“你们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杜一新简要说明了一下至今为止的经过。
闻言，杜衡皱了皱眉：“看来图腾圆柱不能同时两人通过，否则就会被关进这里。”
杜一新：“什么意思？”
“黑塔的那座城镇是单人副本。”杜衡看着弟弟，“但你的‘读档’能力或许触发了bug，才会误入应晟所在的副本。导致的后果就是——”
他举起两枚手环：“‘奥神之眼’同时出现在一个空间，无法正常下达任务。”
杜一新了然：“怪不得那之后它没再说过话。”
杜衡挽起袖子，露出自己的手环。手环正散发着微弱的绿光：“在正常通关单人副本的情况下，会出生在外面的法阵，并且‘奥神之眼’也会持续运作下去，下达任务。不过……”他手一抹，无效化了手环能力，将其取下，“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他将三只“奥神之眼”丢在了地上。手环触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据杜衡所说，如果按照“奥神之眼”的指示，触发中央广场的图腾圆柱，就会到达一座新的城镇。
原来城镇位于黑塔下层，新城镇位于上层。下层是单人副本，所有玩家会被单独关在一个封闭的空间，进行攻略。
而上层则是常规的多人副本。当时杜衡触发了图腾圆柱，接着就在法阵醒来。而除他之外，还有其他玩家在场。
只是大家都心有警惕，即使碰面了也没相互交流，纷纷散去。
事实证明这样是正确的。因为其后不久，杜衡就接到了新的任务，要求他去攻击其他玩家。想必其他玩家也接到了同样的任务。
“所以，这里是黑塔上层的牢狱，老哥你是从外面进来的。但为什么要进来？”杜一新不解。
杜衡掏出一张白布。借着微弱的火光，能依稀看见白布内侧画了一张图画。
“这是任务途中发现的——”杜衡顿了顿，“黑塔地图。”
杜一新接过白布细细观察，地图花得极为复杂，小字有些看不清。但大致能辨认，这是黑塔内部的剖面图，划分为上下两层。
下层是图腾圆柱所在的场景，里边房屋与高山的位置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上层最引人注目的是处于正中央的阶梯，足有几百米高，延伸向上。而阶梯上甚至还画了几个小人参拜。
阶梯尽头——黑塔的最高处是一座古罗马风格的城池。
杜衡点了点那里：“方言伍或许就在这个地方。而这座牢狱，”他手往下一划，指向底部，“就压在这座城池之下。”
牢狱也被清晰画了出来。如果足够仔细，能发现正中央位置有一个“楼梯”示意图，连接着城池底部。
杜一新明白过来：“所以老哥，你是觉得这里能通向最高点吗。”
“这只是猜测。”杜衡收起地图，“所以今天过来探探路。”
“好，那我们也一起。”杜一新握拳，“说不定今天就能搞定方言伍。”
两人将近在咫尺的出口甩在了身后，再次迈入了无穷尽的迷宫之中。应晟沉默着跟了上去。
杜衡掏出纸笔，每经过一条岔口就画出简略图，并用石头在墙砖上标记。遇见的第一个岔口标记为“1”，第二个岔口标记为“2”，以此类推。
不久，不远处的煤油灯熄灭了，前方的路被笼罩在黑暗之中。
走回来了。
这是杜一新两人方才破墙而出的牢狱。
他们穿了过去，继续往深处迈进。
途中偶尔会碰见巡逻的肥硕警卫。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只，几乎每个警卫长得都一样。
而他们也很快发现了“警卫”们的特点。听觉灵敏，视力不好，移动动静极大。
所以，一旦察觉有铁球拖动的声响，马上止住脚步，就能躲过巡视。
渐渐地，杜衡手中的图纸逐渐完善起来，牢狱的全貌呈现在纸上。虽然还比较粗略，但已经可以大致辨认方位。
杜衡在地图正中央打了一个叉：“密道或许就在这里。”
他们沿着刚才的标记原路返回，很快到达了目的地。只是这处地方与其他通道别无二致，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密道。
三人分开调查。杜一新率先发现某一处墙壁似乎要比别处薄，敲击的声响完全不同。
他让应晟过来破坏了这堵墙。砖墙之后，赫然出现一条长长的阶梯，盘旋而上，望不见尽头。
只是里边没有灯光，简直要比外面还要漆黑。
“做得好。”杜衡表扬了两人，卸下边上的煤油灯走了进去。
杜一新拿下一盏煤油灯，紧随其后。走了几步，却发现应晟没跟上，不由回头：“怎么了？”
应晟蹙眉：“有点怪。”
杜一新看看脚下，又看向老哥。对方也停了下来，似乎在等他们。
杜一新问：“你是觉得太容易了？”
应晟也说不上来。只是以他对方言伍的了解，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让人找到幕后黑手。
如果说这楼梯之上真是方言伍本人，那只意味着还有更大的危险在等着他们。
“要么从这里上去，要么正面进攻。”杜衡道，“无论哪一种方式都有风险。应晟，你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
应晟半眯眼睛：“你说什么？”
“你要是害怕，就带小新出去吧。原本我也打算一个人过来。”
杜一新见两人似乎要争吵起来，忙站到中间挡住双方视线：“冷静点儿！”
应晟看见他，像是平息了怒气般，扭头不说话了。
杜一新倒也明白。毕竟对应晟而言，方言伍可以说是心理阴影。但老哥说的不错，要打倒方言伍，眼前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走后门，要么正面迎击。
他们无路可退。
他安慰应晟：“没关系。即使真遇见危险，有我的能力也可以重来。”
应晟一怔，继而低声道：“蠢货，我又不是在害怕。”
杜衡看见两人的相处模式，不禁叹了一口气，转身朝楼上走去。
“等等，哥？”杜一新存好档位，急忙跟上，“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微弱的火光映亮脚下的道路，三人走上阶梯，身影消失在这螺旋长梯之中。
不知走了多久。
往下看，已看不见来时的入口，只有一节节的长梯盘旋而上。往上看，却还望不见尽头，无边际的阶梯消失在黑暗之中。
身边甚至没有任何参照物。他们无法判断现在上到了第几层，离终点还有多远。
爬了这么久楼梯，饶是经过这段时间的超强度训练，杜一新也感到腿酸了。
老哥在前面带路，应晟跟在身后，始终一言不发。
他停了下来。另外两人也随之停住，望向他。
“这里……”还要走多久？
但话没出口，杜一新又憋了回去。估计问也是白问，便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走太久了。”倒是杜衡主动开口，“从外边看见的高度，地牢离城池应该没这么远。”
应晟嗤笑：“你是想说走错路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
“那我们现在要往回走吗。”杜一新问。
“都走这么久了，当然是往上。”应晟手指上方，“不看看有什么东西就回去，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杜衡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就是不知道走不走得到头。”
杜一新：“是类似于‘无限回廊’那种东西？”
杜衡点头。
但如果真是这种机关，肯定有破解的方法。如果能找到触发媒介，就能用他的无效化能力处理掉。只是现在周遭太暗，就算真有什么东西，也难以注意到。
应晟：“如果真是那玩意儿，现在想回去估计也回不去了。”
“继续往上吧。”杜衡道，“走慢一点，注意周围，有什么发现及时告诉我。”
杜一新正要点头，却感觉脚下不稳，像是地震了似的，整个楼梯都在晃。
煤油灯从手中脱落，掉出了楼梯。他伸手去抓，却只堪堪碰到灯罩。手抓扶梯，眼睁睁看着煤油灯往下坠。
火光很快在坠落中熄灭。而就着那一闪而过的火苗，杜一新注意到了什么，瞳孔骤缩。
“楼梯在往下掉！”
他们攀爬过的阶梯出现裂纹，自下而上开始崩毁。大块的碎石往下坠毁，马上就要波及三人所站的位置。
“快跑！”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以此为号令，三人飞快往上攀登。但速度再快，也快不过楼梯崩坏的速度。
杜一新脚下一滑，只感觉一脚踩空。而还来不及稳住身体，另一只脚所踩的地方也毁坏了。
身下阶梯瞬间分崩离析，他只感觉心脏倏地悬起，身体腾空。
“小新！”杜衡见状，马上要回去救人。
但有人比他动作更快，脚下一蹬，瞬间出现在杜一新面前，探出身子去够。
杜一新整个身子往下坠，唯独手臂被人抓住。百来斤的重量加之在手臂上，猛地一扯，只感觉手臂都脱臼了。
但现在压根顾不了疼痛。应晟虽然险险抓住了他，其实身下的阶梯也岌岌可危。马上两个人就要一同掉下去。
“松手！”
应晟紧皱着眉，没有回话。他身子一转，竟单手就把杜一新扔了上去。但取而代之的是身下地面的崩毁。
杜一新重重摔在了地上。一扭头，却不见应晟的踪影。他爬到阶梯边缘往下看，却见对方已经掉了下去。
他顾不得多想，纵身一跃，伸手要去抓应晟。
“笨蛋！”应晟惊了，“你跳下来干什么！”
自由落体运动让杜一新双腿有些发软，但他还是伸出了手：“抓住我！”
两人的指尖在半空中擦过，几次也对不准。最后终于握上。杜一新借此攀上应晟的肩膀，紧紧将他抱住。
“小新！”
老哥的呼唤声从头顶传来。脸颊刮过劲风，杜一新硬生生在半空中转了个位置，把人移到自己身上。却恰好看见老哥身后出现一道黑影。
“哥，后面！”他大喊。
他不清楚老哥有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对方似乎被黑影缠上，身影消失在了视野范围内。
而他与应晟还在不停下坠。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跳出，速度越来越快。
他们紧紧抱住彼此，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一时间，两人似乎只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只感受得到对方的呼吸。
“可恶。”应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没想到会死在这种地方。”
杜一新的适应能力没应晟那么强。在高速的下坠之下——并且那速度还越来越快，他几乎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抓对方的衣服，以表安慰。
“读档的话，我会忘记这一切吧。”
“……”
应晟的语气带上一丝不甘：“混账。”
他的眼底倒映出断裂的阶梯。它们崩毁之后纷纷摔在了地面，砸得粉碎。
马上就要到底，而这个错误选择所带来的后果，也将迎来结局。
他眼里一暗，松开了杜一新，双臂向前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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