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不是他,不会是他的……”
萧始恍惚间想去抢过姜惩的手机,亲自去问现场的情况, 可刚迈出一步, 眼前就一片昏花, 要不是狄箴及时扶住他, 可能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跪下去了。
姜惩很快回了神,追问现场细节,裴迁和陆况也迅速调出了事发现场附近的监控录像。
姜惩替现场民警转达:“目前现场的火还没有彻底扑灭,现场能闻到浓重的汽油味, 是人为纵火。那具男尸在被发现时就倒在酒吧的入口正门, 脖子上还留有半截绳索, 应该是被吊在了门口, 火势太大烧断了绳索才陈尸在那个位置。”
裴迁飞快地输入代码,调取了火灾发生前半小时附近商铺的监控录像, 每2-3秒自动截取一帧与江倦比对,不到半分钟就检索到了匹配影像。
“在这里!酒吧后门外的西餐厅监控拍到了江倦和另一个男人离开的画面, 他在火烧起来之前就离开了现场, 那具男尸不是他!”
众人的心情跟着三起三落,先是江倦失踪, 后又发现他经过的地点起火并找到一具男尸,狄箴急得眼圈都红了。
现在知道江倦平安离开,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心里却五味杂陈。
从裴迁给出的截图来看, 江倦是自行走出酒吧的, 身边多了个身份不明的陌生男人, 他的神态却从容自然, 完全不像是被挟持。
一时众人心中冒出许多猜测,绑架,催眠,偷情,私奔……
在萧始的不懈努力下,江倦的绯闻满市局乱飞,看到他和另一个男人走在一起,给旁人带来的震惊丝毫不亚于三十离异带俩娃还打三份工,努力生活的单亲妈妈勇敢寻找人生第二春,让人很难不胡思乱想。
陆况拉着狄箴窃窃私语:“……那好像是个GAY吧。”
“什么吧??”
“GAY吧……就是男同喜欢钓凯子的地方……”
陆况跟两人都不熟,听信了“萧法医对前妻的一片真心惨遭□□,婚姻名存实亡,两人已经异地分居十年,至今没有复合迹象”的传闻,见了照片上和陌生男人走在一起的江倦,越发觉着萧始头上这顶绿油油的帽子惹眼。
“……是卡索。”
萧始没心情听两人的胡言乱语,贴近了观察截图照片上的人,认出了和江倦走在一起的男人身份。
这一发现也让众人的心情跌落谷底,至少这说明江倦已经和“17”汇合,一旦落到对方手里,警方再想追踪解救他简直难如登天。
“他是自愿跟卡索走的。”姜惩小声道,“萧始,你有没有想过,可能……”
“他跟人跑了!”萧始怒道,“没什么可不可能的,他就是跟着别的男人跑了!”
周悬抱着个大箱子用腿顶开了办公室的门,“行了,别跟个怨妇似的叽歪个没完,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继续找江倦的下落!萧始,你过来!”
那箱子里就是几天前俞副收到的人骨盲盒,此时已经分了多个密封袋将人骨分离开,每个袋子上都贴了编号,便于分辨。
周悬低声道:“死者身份基本都查清了,和我们之前想的一样,大多是线人和卧底,但有一人的身份和其他人都不同,这也是最让我疑惑的一点。”
萧始戴上手套,接过周悬递来的密封袋,“陈明辉?这是哪位?”
“你今年刚到雁息市局,不知道去年发生的事。你有没有听说去年CBD骋圣双子楼的案子?”
萧始略有耳闻。
江倦说过,去年大年夜,刑侦支队一名警察千岁在值班时被绑架,嫌犯将他带至双子楼高层,以直播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下将千警官从高空推下,当场死亡。
这事直到现在都是没能成功救下他的姜惩的一个心结。
看着正焦急与现场联系的姜惩,萧始生了恻隐之心,于私并不想妪媳让他再牵扯进此事。
“……听说过一点,当时好像倦也在现场。”
“没错,但这不是重点。受害者千警官有个未婚妻,叫陈娇,去年跟你一起参加了‘乐园’,你还有没有印象?”
萧始回忆了一下,遗憾地摇摇头。
“不记得也没事,她是‘乐园’的幸存者,姜惩豁了命救下的。她父亲也是一名刑警,很多年前,在一次下班途中为了保护横穿马路的女孩出了车祸,救治不及时,就这么过世了。千岁就是经常去看望他的遗属,时间一久就和陈娇有了感情……扯远了。”
周悬摸摸鼻尖,回头颇为顾忌地看了姜惩一眼,见他没关注这边的动静,继续道:“这些年,我们都以为老陈的案子是个意外,直到去年,我们抓到了曾在市局里的内鬼,林成奇。”
“陈娇的父亲老陈就是这位陈明辉?那林成奇又是谁?”
“到去年为止都还是雁息市局的副局长,后来高升到省厅,手续还没全部办完,就被查出来他在给‘17’提供情报。抓住他的那天,才发现他早就是‘寒鸦’重度中毒,身体里还被打了芯片,长期被监控。为了保住唯一的儿子,他主动交代了很多让人意外的事。”
周悬给萧始递了根烟,眼神示意他另找个安静的地方细说详情。
两人进了走廊,点烟抽了几口。
周悬道:“林成奇是参与‘鬼域’调查的刑警之一,他在沈老师的笔录里做了手脚,删掉了很关键的一部分信息,还拼接了录音,导致警方的调查滞后国安十年。他交代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和他搭档的老陈发现了他的异常,所以他在老陈出事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打120,老陈就这么走了。”
“照这个说法,老陈应该已经过世很多年了,而且他并没有直接参与到与‘17’相关的案子里,为什么他的遗骨也会被寄到省厅?”
最让人想不通的是,老陈和前线那些至死都难归乡的卧底和线人不同,他应该是按照正常流程下葬的,那他的遗骨是什么时候失窃的?
“恐怕就是在他火化后。”周悬手里拿着标注着“陈明辉”名字的密封袋,用手机打着光供对方观察,“只有老陈的骨骼是有火烧痕迹的。”
萧始察觉到了异样,“等等,火化过的骨骼是无法提取DNA的,你们是怎么确认他的身份就是老陈的?”
“是陈娇提供的线索。”
周悬往墙上一靠,指着密封袋里的断骨,“那是根被整齐切断的大腿骨,收集信息的时候,陈娇提供线索,说自己在收敛父亲的骨灰时发现少了根大腿骨,当时没想到遗骨会失窃,还以为是高温烧化了。在得知这件事以后,她主动配合我们调查了老陈的骨灰,结果就像她说的,老陈的遗骨中大腿骨碎片数量不全,经过痕检和实验室比对,这些骨骼与老陈的遗骨焚烧程度、残留的骨密度一致,基本可以确定这些骨骼就属于老陈。”
萧始陷入沉思。
两人沉默着抽完了烟,萧始又问:“其他人的身份都查明了吗?”
周悬点头道:“都查出来了,沈老师配合提供了一些线索,才能确认他们的身份是来自不同的机构卧底和线人,除了老陈和三儿以外,其他人的失联时间就在最近,最多不超过两年。”
他顿了顿,又感慨道:“这还是多亏了江倦。”
萧始有些诧异,“……他?”
“是啊,这之中大多数人来自国安,在过去的几年里,江倦极力主张为他们建立单独的DNA数据库,不与大数据联通,更能保障他们的安全,一旦他们发生不测,也能给他们英烈的荣誉。”
周悬脸色沉重,由此想起了很多故人,为了保护尚在人世的亲人,他们之中很多人至今都无法找回真正的名字和身份。
江住就是其中之一。
烈士陵园里最偏僻的一隅,永远立着他的无字碑供人悼念,可他却连真正的名字和影像都不能留下,何其可悲。
“从他进了这行到现在,有一件事是他一直在做,从未放弃的。残肢也好,信物也也罢,他总会竭尽他所能,把他们带回来,唯一的心愿,就是所有人都能回家。”
萧始捏了捏发酸的鼻尖,哑声道:“他善待别人,也是希望自己能回家吧……”
周悬苦笑一声,勾住他的肩膀,强行把他抵在了墙上。
萧始没反抗,任由对方用藏在袖口里的硬物顶住了自己的喉咙。
“他那么想回家,最后留下的遗言却是不要把他和家人葬在一起,他觉得自己愧对他们,他不配。在这件事上,我不想迁就他,就指望你用接下来的十年,二十年,余生所有时间来说服他了,所以你……把他给我带回来,慢慢劝他改变主意,听到了吗?”
姜惩不凑巧在这时开了门,一见两人在走廊里剑拔弩张,又自觉关门退了回去。
萧始想回答,但咸涩哽在喉中,让他只字难言。
周悬放了手,任他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像只受了委屈的狼狗一样呜咽着。
“周哥,我想,我想把他带回来,可是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周悬看他这副鬼样子就来气,抬腿就是一脚,“老婆跟人跑了就去追回来,光知道哭,还能不能有点出息!!”
他扯着萧始的领子把人拎了起来,强忍着扇他两巴掌的冲动,“比烂会吗?嗯?你他娘的再怎么不是个东西,至少是个守法的好公民,没违法没犯罪,不比卡索那个王八蛋好多了?他是瞎了眼才跟卡索不跟你!!他要是回来,再想找个老伴夕阳红我肯定没意见,但如果非要在你和卡索之间选一个,就算是包办婚姻,我这当哥的也只能选你,不能把他往火坑里推!所以萧始,你个狗东西给我支棱起来,把他带回来!听懂了吗!”
周悬脾气上来了也是又急又暴,把人一脚踹进了办公室。
一见这阵势也没人敢多话了,各部门在周悬询问状况时,都相当配合,生怕那在萧始身上没烧完的火波及到自己。
有周悬坐镇市局,姜惩带着宋玉祗去了奥斯卡的火灾现场参与了调查,没多久就通报了调查进展。
“死者虽然烧得面目全非,很难辨认体貌特征了,但身上的衣物却没完全烧毁,从遗留的残片和脚上的皮鞋制式来看,他身上穿的是警服。”
“也就是说,死者很可能是警方的人?”
周悬立即联系省厅和各大分局调查是否有男性警员失联,此时已是凌晨,大多数人都在休息,在统一电联后也都及时做出了回应,名单上的人被一一排除,直到最后一个人名也被划掉。
周悬看着最后汇报上来的信息,皱眉陷入沉思。
至少系统内现在应该在雁息的人都是安全的,难道死者只是假冒警察的身份?
“你们忘记了一个人。”萧始沉思着回忆道:“有一个不在雁息系统内的人,现在不是也在本地吗?”
被他一提醒,周悬想到了在叶承志被害案中横插一手,以“观摩学习”的借口到现场去讨人嫌的某人,赶忙回拨了张咏君的电话。
和江倦一样,是无法接通的状态。
周悬又联系了张咏君下榻的酒店,对方称住客在下午四点就退了房,而酒店规定的退房时间却是在中午十二点前,也就是说张咏君只多在酒店留了四个小时,却付了整整一天的房钱,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狄箴向运营商调取了张咏君的通讯记录,果然在事发当天四点前后,张咏君收到了由江倦的手机发出的信息,随后张咏君又给江倦回拨了一个电话,通话时间仅有十几秒,看来只是互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并没有多说什么。
之后张咏君便申请了退房,但根据酒店及附近的监控录像显示,他并没有立刻赶往奥斯卡酒店,而是在附近找了个快递代发点,将随身物品邮寄回长宁的家,只带了手机前去赴约。
狄箴恍然大悟,“怪不得死者身上找不到证件和其他随身物品……”
萧始觉着这事不大对劲,问周悬:“张咏君是来雁息做什么的?”
“开会,上面嘱咐全省最近一定要严查涉毒的案子,以免‘绿水鬼’大量流入黑市。会开了两天,跟他一起来的朱队和谢副早就走了,他却借着调阅旧案卷宗的理由多留了几天。”
“这么说,他身上有可能带了配枪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心都跟着咯噔一下。
枪支肯定是无法通过快递运输的,跟江倦有旧怨的张咏君也不太可能毫无防备地跟他见面,那么很可能是带在了身上。但现场至今都没有报告找到枪支的消息,那他的警枪去哪儿了?
旁人都在担心枪支一旦落入不法分子手中,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只有萧始和周悬知道,那“不法分子”就是江倦本人。
后果更严重了……
天刚亮时,现场的消防协助警方进行了初步调查,推测起火点有多个,其中一个在舞台附近,酒架上的烈酒都被砸碎在某个座位附近,是最先烧起来的地方。
除此之外,还有个偏僻的角落的卡座烧得很厉害,现场还找到了残留的汽油,最后一个点就在靠近入口,死者陈尸的位置。
“卡座附近有什么吗?”周悬问。
现场的宋玉祗又仔细查看了一遍,对姜惩摇了摇头,后者答道:“没有。”
周悬挂了电话,分析道:“按照卡索的性格,他一定会先烧毁他接触过,可能留下线索的证据。可像他那样谨慎的人,为什么会在酒吧内的两个地点留下痕迹?”
萧始分析道:“因为存在第三者。或者该说,是第四者。”
虽然很可能当时张咏君就已经不算个活人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裴迁确认了他的猜测,“看来是的。”
他按下回车,将此前截取到的图像做了清晰处理,一个男人的身影逐渐清晰了起来。
“这个人是和卡索一起进入现场的,并且早于江倦和卡索两人离开,临走之前还……”
裴迁把电脑屏幕转向了众人,“挑衅似的朝监控摄像头飞了个吻。”
看到截图上男人那双血色的鬼瞳,裴迁就觉着心惊,被撞进澜江那天的惊险经历又浮上心头,浑身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周悬捏了捏他的肩膀,算是安抚,转过头招呼着萧始跟他一起躲去了角落抽烟。
萧始问:“能详细说说你方才提到的那名副局吗?”
“你说林成奇?他就是雁息市局拔出的最大的钉子,在系统里潜伏了十几年,还替池清背过给姜惩下药的黑锅,要不是姜惩翻出了被他动过手脚的笔录,从中发现了那些细节,可能到现在我们都发现不了他的嫌疑。”
“他现在在哪儿?”
“死了。”周悬叹了口气,揉乱了头发,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他被捕之后没多久就因为‘寒鸦’中毒太深,抢救不回来死了,我们都还没来得及挖出他身上所有的秘密。他是为数不多被确认死于‘寒鸦’毒性的人,全身溃烂,脏器衰竭,死得很难看。”
萧始手里拿着编了号的股骨碎块,沉思道:“如果说是他的遗骨被装在这些盒子里我还能理解,可老陈警官只是当年参与‘鬼域’调查的警察之一,他的死和‘17’无关,严格来说是个局外人,为什么他的遗骨会被盗窃,混在这些奋斗在一线的英烈之中呢?”
周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说……”
“可能是我多心了,但是周哥,到了这种关头,不管是真是假,我都得去试一试,你能理解我吗?”
看着萧始脸上那陌生又认真的神情,周悬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翻盘机会。
他垂眸道:“那个人的航班今早八点落地,他下机后一定会先回省厅,我们还有四个小时的时间。”
萧始长出一口气,“足够了,我没有恶意,只是想为他拼命搏一次,不顾一切。”
江倦和卡索离开奥斯卡酒吧后,两人走了条偏僻的小路,自此消失在监控的视野里,不管用什么方式追踪,都找不到他们遗留的痕迹,追踪工作也被迫卡了进度。
一夜没合眼的萧始捏了捏鼻梁,胡乱洗了把脸,便跟着周悬上了车。
路上,周悬道:“市局人太多,不方便说话,现在你可以讲了。”
萧始忧心忡忡地望了他一眼,又怕自己的眼神暴露内心的不安,匆匆将目光移到窗外。
“我怕这一次猎杀游戏的主角是倦,现在的他,根本没有自保能力,我怎么会不担心……”
“我能理解你,谁还没个让人操心的老婆了。但我必须提醒你做好最坏的准备,能在事情发生以前把他找回来是最好不过,可一旦无法阻止,你也得有应对之策。”
“我很在意凯尔的一句话,他说可能并不是‘17’不想停止猎杀游戏,而是他们停不下来。”
周悬闻言踩了脚刹车,车速随之慢了下来。
他琢磨着这话,“不是不想,是停不下来……”
凯尔绝不会说些毫无根据的话来误导他们,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有了个基于现有情报和证据而提出的大胆猜测,却还没有得到证实,暂时不敢下定论。
而沈晋肃的态度也证明了他这话的可能性。
“萧始,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你不如跟我交个底吧。”周悬点了烟,深吸一口,朝窗外吐出了烟雾,“既然注定要信任彼此,把背后交给对方,你就别再瞒我了。”
萧始没有犹豫,在对方话音刚落时就做出了回应:“ICPO。”
“国际刑警,你小子行啊,看来江住真没看错人。跟你在一起我有心理压力了,是不是也得狠点儿才行?”
周悬嘴上开着玩笑,手下的动作却没含糊,拉开储物箱从中拿出了枪套,将子弹一颗颗放进弹匣,重新组装好警枪后,便把武器收进了后腰。
萧始诧异地看着他,“你要造反吗?”
“是啊,看看能不能把他撸下来,让我坐两天副厅办公室。老实说,我馋他那按摩椅好久了。”
看着周悬一脸认真,萧始有点怀疑人生,“……你玩真的?”
周悬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随机敛容望向省厅的大门,看到了熟悉的车型和车牌号,“他回来了,走!”
他说完就推门下了车。
萧始下车时,正好有人迎面走来,狠狠撞了他一下,丢下一句“抱歉”就撒腿跑了。
萧始下意识去确认藏在衣服里的枪,虽说东西是没少……
周悬发现他没跟上来,在远处喊了他一声,却见萧始捂着胸口,呆呆地望着身后。
他赶过来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有人撞了我一下。”
“……我以为多大的事!撞一下能把你撞坏了吗?你是有多娇弱啊!”
周悬正骂着,就见萧始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白底金纹的卡片,当场就熄火了。
他们都认识这是什么——猎杀游戏的邀请函。
“……要追吗?”
“算了,就算追到也只是个替人办事,不明所以的倒霉蛋,提供不了什么有用信息,还浪费我们的时间。”
萧始看着那张不同于“乐园”的邀请函,满腹狐疑地读着上面的文字说明。
“这是张……船票?”
燠热的空气,夹杂着咸湿的海风,能依稀听到浪潮拍打沙滩的声音,鸥鸟鸣声此起彼伏,远处还能听到嬉戏打闹的人声,江倦就是在这一片惬意中苏醒的。
他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没有得到充分休息的轻松感,反而觉着头昏脑胀,浑身酸痛疲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睁眼看了看自己所处的环境,入眼是一间开放式的木质结构房间,屋内布置极具夏威夷风情,整一面墙壁和室外联通,朝向大海,视野极好。
从规模来看,应该是座价值不菲的海景别墅,是处难得的度假胜地,而且保养得不错,木质的墙壁和地板都没有发霉的迹象,他身上的被子也并不潮湿。
他是怎么来这儿的……江倦揉了揉剧痛的太阳穴,实在想不起来了。
在他闭目养神时,有人趿着人字拖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在床边看了看他,居然低头在他那挡着眼前光线的手心里亲了一下。
江倦:“……”
他更不想睁眼了。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要不要喝点儿水,吃点儿东西?你好几天都没进食了。”
听到男人的声音,江倦的血压更高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江倦推开了那与他凑得极近,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呼吸的男人。
连骁对他笑笑,“我以为你能猜到。”
“的确猜到你跟他们蛇鼠一窝狼狈为奸,但没想到你真敢站到我面前,不怕我杀了你吗?”
连骁故作委屈,“你会吗?”
“在提问之前,给我一个解释。”
连骁“噗”一声笑了,“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我是又高兴又不爽。你这点就和你哥不一样,倔得要命,就喜欢跟人死磕,而你哥性子软,遇到这种事肯定会先顺着,再细水长流慢慢试着打动,我其实更吃他那一套。”
江倦看连骁的表情陡然变了,仿佛过去这些年都没有真正认识他,直到现在才看清了他的本性。
“不过没关系,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连骁坐到床边,翘起了二郎腿。
好在这床足够宽敞,江倦可以背过身去,离他远些。
对方见状又玩味地笑道:“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是在欲拒还迎,你再不转过来,我就躺上去了。”
江倦冷道:“要么说,要么滚,我很累,没精力跟你扯皮。”
“好吧。我猜时间很紧,你还没来得及去查我的底细,不知道我的家庭背景,那我就直说了,其实我父亲是最早一批加入‘SEVENTEEN’的亚裔特种兵,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受到的震惊不比你小,又刚好是在最中二的年纪,觉得这很酷,还妄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跟他一样拿着巨额的赏金到世界各地去执行任务,这可能是每个青春期的少年都会做的梦吧。”
连骁手里把玩着江倦临走时用来威胁张咏君的打火机,擦去了缝隙里乌黑的血迹,没头没尾地问了句:“这是江住的东西吧?”
“别岔开话题。”江倦坐起身,抢回了自己的东西,抓在手里有实感了,又朝连骁伸出手,“给我根烟。”
连骁倒是很大方地掏出了烟盒给他,至少在这一点上,他比萧始痛快。
刚在心里夸了连骁一句,对方就缩回了递烟的手,玩味地看着江倦,“要不等我说完了再抽吧。”
“那你就痛快点。”
“后来‘SEVENTEEN’的首领身亡,组织到了凯尔·勃朗宁的手里开始内乱,再后来勃朗宁死了,有十六个人选择和百里述组成新的团队,到金三角去开辟新的人生,我父亲就是其中之一,只可惜他在征服当地势力的一场武装冲突中牺牲了,百里述很厚道地给了我和我妈一笔巨额抚恤金,我也因此进入‘17’,在他的安排下考上公大,之后进入公安系统,成了藏得最深的钉子。”
的确,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认为钉子必须藏身在禁毒口或刑侦才能保证情报的准确性与时效,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作为特警的连骁,他可以自由出入市局,不受任何怀疑。
江倦连藏在法医科的池清都挖了出来,却偏偏忽略了这个潜伏在他身边最大的隐患。
“你是怎么过的政审!”江倦质问。
“姜惩是怎么过的,我就是怎么过的。”连骁说得淡然,“他有姜誉那样的爹,不还是照样进了市局,那我有什么不行?”
“不一样,他……”
“有什么不一样?就因为他爹姜誉跟你父亲出现在同一张合照上,你就开始怀疑姜誉不是个纯粹的恶人了?那照这么说百里也出镜了,你又为什么觉得他是个恶人呢?”
这套颠倒黑白的歪理气得江倦脸色煞白,看连骁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陌生的怪物。
“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百里也会出现在那张照片上吗?就不好奇他到底多大岁数了吗?”
连骁向江倦靠近着,大有他扭过头来就亲在他唇上的意思。
江倦正犹豫打哪才能让他闭上嘴,这时外面进来一人,代他斥了连骁一句:“离他远点儿,你不知道他现在见不得你吗?”
卡索拎着木桶走了进来,拍了拍江倦的脸,被那人扭头避开也不生气,还耐着性子问他:“饿没饿?现在有没有食欲?”
连骁似乎不怎么待见卡索,又不得不顾忌他在组织里的地位,丝毫不掩饰他的反感,转头便走。
出了几步后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丢下一句:“说的好像他见得你一样。”
江倦有些耳鸣,正被不适困扰着,懒得理会这两个相互看不过眼的傻叉。
卡索拍了拍他的背,“是不是不舒服,想吐?”
“……你们两个都理我远点就舒服了。”
江倦实在忍不住推开了卡索,弯腰俯身在床边,呜咽一声吐了出来。
卡索眼疾手快将木桶踢到了他身前,江倦看到自己吐出的那一滩深红发黑的东西皱了皱眉。
没有食物残渣,只有混杂其中的血块和碎肉一般的组织,可见他的确已是强弩之末了。
卡索神色凝重地看着那堆血肉,在江倦抬眼时又倏然转变成了笑意,“吐出来就好了,老板给你用了药,能暂时缓解你的不良反应,只有剔除腐肉再生出新的,才能彻底好起来,就像这里。”
他解开江倦手上的绷带,此前一直没能愈合的伤口不再发炎化脓,还结了痂,恢复得不错,就是疤痕难看了些。
“你真把我当三岁小孩骗?你要是有能让脏器再生的法子,还用得着靠‘寒鸦’赚钱?”
江倦推了卡索一把,顾自下了床。
几天没有进食,他现在无比虚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脚一沾地就觉着天旋地转,又一头摔在了床上。
“别这么激动,你几天没吃东西,只输营养液还是不行,先喝点儿水,缓一缓,我让他们给你拿些粥来。”
卡索使了个眼色,等在屋外的手下立刻领命去了。
江倦口干舌燥,看到卡索端来的冰水,一着急仰头便干了。
卡索笑他:“慢点儿,没人跟你抢,还要吗?”
江倦点点头,他便又倒了一杯给他。
这一回江倦喝得很慢,直到润了口舌,才将水慢慢咽下去,冲淡了嘴里的血腥味。
“你们是怎么把我带出来的?”
江倦大概能想到自己失踪以后,萧始一定会动用所有资源找寻自己的下落,还会联合姜惩在离开雁息的各个路口设卡,想把他这个大活人带走并不容易。
“总有暗度陈仓的法子,不过我觉得你可能并不是很想知道。”
“听说上次你们绑走宋玉祗的时候是把他封在铁皮箱子里,藏在了运输建材砂石的大货车里,那我呢?总不会是垃圾车吧。”
卡索被他逗笑了,“宝贝儿,你还是这么风趣,垃圾车开出市不是更可疑吗?”
“所以你用了什么法子?”
“假扮成送充气娃娃的快递司机。”
江倦:“……”
还不如不问。
卡索见他脸色发绿更觉着有趣,还不放弃地逗弄他:“不得不说,现在的情趣用品做得是真不错,为了带走你,我还提前做了准备,买了不少娃娃,硅胶的那种能做到和真人九分像,身材手感都不错,不然也不至于瞒天过海。”
“你用不着跟我分享用那种东西的心得,我真没兴趣。”
“也是,你有个固定炮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真让人羡慕。”
“你想要的话也可以有,不知有多少人想爬上你的床,用不着羡慕我。”
“不,我羡慕的是他。”
卡索对江倦眨了眨眼,被那人很没有技巧地垂眼避开了。
他脸上的笑意也稍稍降了温,“在雁息时,我本来有机会杀了他的。”
听到卡索这话,江倦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用力,玻璃杯承受不住他的力道,“啪”的一声碎了。
卡索耐心地捡去他手里的玻璃,用刀尖剔出了扎进他掌心的碎片。
“反应这么大,看来你真的很在乎他。”
江倦不悦道:“我跟他之间的纠葛与其他人无关,别插手我们的事!”
卡索好脾气地给他顺着毛,平静道:“阿倦,对你说句心里话,如果全世界都要跟我作对,一定要从我身边抢走你的话,那我一定会杀了这世上所有的男人,包括我自己,只留下一个真正对你好的。”
江倦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卡索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为什么我杀了所有人却不独占你呢?答案很简单,我对你还不够好,过去对你做过的事,不管做什么都无法挽回,弥补不了给你造成的伤害。我活得很清醒,知道你未来的幸福一定建立在没有我的基础上,所以我并不强求。我的愿望很简单,只是希望你未来平安喜乐,仅此而已。”
这话让江倦倍感意外,但他并不想了解其中的深意,随手抓了张纸巾擦了擦手心的血,便转移了话题:“没心情跟你聊这个,不如说说这是哪儿?还有你们在打什么主意?”
他回想起自己和卡索一起离开奥斯卡后便上了对方一早准备好的车,嘱咐了句什么便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到了这完全陌生的海景别墅。
“度假,你信吗?”卡索笑问。
“度哪门子假是有被割腰子的风险的?”
像是应江倦这一句话,他刚说完,远处就传来了男人的惨叫声,随即戛然而止,很快便又爆发出一阵哄笑。
“去让他们闭嘴。”卡索不悦地吩咐道。
正好这时粥也到了,他本想亲自喂江倦,享受一下投食的乐趣,可惜那人却不给他机会,自己端了碗小口吃着,哪怕只有榨菜做配菜也不挑,很快碗就见了底。
他太久没进食,受不了暴饮暴食,一小碗就是极限了,吃饱喝足后抹了抹嘴,一抬下巴指着外面一望无际的沙滩,“说吧,什么情况。”
“我们现在就在安达曼海沿岸一个叫苏拉的小渔村,这里民风淳朴,世代过着靠海吃海的日子,风景不错,是个度假的好地方,还好没有被太多人发现,不然还会增加我们清场的麻烦。”
“你们终于受够湿热的金三角,打算找个风景不错的地方慢慢养老了吗?”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可惜我还没到能退休的年纪。”卡索贴近江倦,下巴垫在他肩头,小声问道:“如果真能退休,你愿意跟我搭个伴,过完剩下的几十年吗?”
“几十年?看你这么乐观,居然让我有种自己还能多活几年的错觉。”
江倦嘴角上翘,眼中却没有笑意,让人沐着温热的海风,依然觉着冰冻三尺。
“还是说正事吧,你们为什么把据点选在这个渔村?”
“两个原因。”卡索朝他伸出手,“能走吗?我带你出去转转。”
江倦点头起身,两人刚出门,就有人递了杯冰椰汁,卡索转手把饮料给了江倦,勾着他的脖子说道:“我给你的东西都可以入口,但别人就未必了,所以接下来你还是得保持高度的戒备,小心一切接近你的人。”
江倦心道你不如直接念连骁的身份证号算了。
他这会儿发着低烧,冰冰凉凉的饮料能极大程度缓解不适,他也不跟卡索客气,小口抿着椰汁,恢复了些许精神。
卡索让他换件清爽的衣服,他却不肯,坚持换上了自己穿来的那套,顺便嘲讽了一下众人花花绿绿的审美,结果暴晒在阳光下后不到半分钟他就后悔了,只能不情不愿地换了件宽松的白色T恤,翻了条没那么惹眼的沙滩裤穿上。
卡索把墨镜往他鼻梁上一架,笑道:“这样看还真像出来度蜜月,有没有兴趣……”
“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江倦不耐烦了,尤其是当看到某些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脸孔时。
海滩上有几个男人正凑在遮阳伞下打牌赌钱,见江倦自己走了出来,纷纷放下了手头的事过来“嘘寒问暖”。
其中一个脸上横着一道疤,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亚裔男人手里拿着匕首,用刀柄抬起江倦的下巴,发出了下流的笑声,操着一口地道的缅甸语说道:“乌鸦,咱们多久没见面了?得有十年了吧,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这娘们唧唧的脸还真是欠操,一看见你,老子就觉着硬得难受。”
众人一阵哄笑,属他身边那个矮个子的越南人笑的声音最大,不干不净地嘲讽道:“多吉,那么多女人都没能让你爽到吗?怎么惦记上男人了?听你这么说,我也想试试……”
说着他还煞有介事地舔了舔嘴唇,那模样简直令人作呕。
江倦闻言一挑眉,冷笑着问:“难受?有多难受?”
多吉凑到江倦耳边,调戏道:“想知道?你可以摸摸。”
这些亡命徒总是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危险日子,放肆惯了,道德感远低于正常人,根本不知道何为羞耻,居然抓着江倦的手就往身下拉。
江倦抬腿就是一脚,踹得对方踉跄几步后退,反手拔出卡索腰间的枪,照着多吉胯下就是一枪。
男人的惨叫声瞬间穿透的耳膜,却让江倦感到无比畅快。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痛快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某,人狠话不多。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