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异能>投敌(修真)>第80章 动九州(七)

  赵识君急喘了几口气。

  他得救了。

  因为无极横在他的颈前, 可谢长亭眼里却未有半分杀意。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悲哀、惭愧、相形见绌。

  赵识君靠在血肉组成的墙壁上,喘着气,看他从前的师弟以一种陌生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许久,他苍白地说:“你离他远一点。”

  话音落下, 时轶忽然也喘了口气。

  他胸口一起伏, 伤口中便涌出更多血来, 整个人看上去伤势极重、惨不忍睹。

  谢长亭的目光立刻便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你还好么?”他低声问。

  按理来说,若是只受了皮肉伤,以时轶的修为, 应当很快就能恢复。可眼下, 他喘气的模样瞧着十分痛苦,像是正在极力隐忍着某种折磨。

  谢长亭缓缓抬眼。

  “你用傀儡丝寄生了吗?”他淡淡道。

  无极威胁地逼近一分。

  赵识君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寄生?谁?我寄生他?”

  他是不想活了?去寄生一个比自己修为高出那么多的人, 顷刻间便会遭受反噬, 自此修为尽毁!

  赵识君抓着自己头发,低下头去。时轶仍是那样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着他。

  赵识君:“……”

  他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像是遭受了某种挑衅一般,赵识君猛然抬起头来,急切道:“师弟,师弟……你听我说!你先听我说!”

  “你看到那些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血了么?正常的修士身上根本不可能流着这样的血!那些是魔血, 长亭, 你以为他是如何在九重雷劫中活下来的——他的心智早就完完全全染尽魔念了!!”

  谢长亭闻言,终于抬眼, 朝他看了过来。

  赵识君顿时企盼地看着他:“师弟……”

  “我知道。”

  谢长亭平静道,打碎他所有希冀。

  他抬起手, 看向沾在指间的粘稠黑血。

  “这是什么?”

  这一次, 话是向着时轶问的。

  时轶倒是很坦然:“我的血。”

  “……魔血?”

  “其实他说得都没错。”时轶朝他眨了眨眼。

  谢长亭:“从前我见过你流血。那时你的血不是这样的。”

  时轶笑了笑:“那是我骗你的。这才是原本的我。”

  谢长亭沉默了。

  “你生气了?”

  “没有。”谢长亭立刻否认, “我不像你那般小气。”

  时轶断断续续地笑起来:“是!我小气。”

  他一笑, 身上的伤口就往外冒血。谢长亭眉头立刻皱紧了,伸手向那些伤处注入灵力,助他尽快伤愈。

  注完灵力,谢长亭松开手:“你总是骗我,但我并非每一次都会上当受骗——想来你的修为在他之上,为何会为他所伤?为何伤势这般难以痊愈?”

  “我知道,你想杀了他。”他道,“为何不动手?”

  时轶嘴角勾起,微微合眼:“我不杀他,是因为你不想杀他。”

  “至于伤势,”他装模作样的,又躺了一会,“这处虚构出的九重血眼中,有能够侵染人神智的魔念。”

  “方才我在此处,看到了一些有关你的往事,又或者说是记忆……关于你,和他。”

  谢长亭忽然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了。

  他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我知道他曾救过你性命,因而你不愿做忘恩负义之人,不愿杀他。”果然,时轶叹息似的继续道,“如今字字句句,混杂着魔念一道,都于我识海中回荡,不断提醒着我同一件事:我始终是后来者。”

  “或许在你心里,在十六岁的谢长亭心里,我永远都不如他。”

  谢长亭:“………………”

  他深深吸了口气:“时轶。”

  “嗯?”

  “你怎么又开始了……”

  谢长亭的语气只剩下无奈。

  “谁知道呢?”时轶轻笑,“许是魔念作祟。”

  赵识君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碎裂。

  他的神情难以置信。好似他面前正在说话的,是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为什么……

  为什么?

  此处是九重魔眼的深处,他的师弟从地面上的入口进来,找到此地,也要花去不少时间。

  方才自己在黑雾中看见的那些东西。

  那些令他感到脊背发凉的画面——承接雷劫,屠杀正道修士。

  谢长亭理应都看见了。

  ——他为何此刻没有半点反应?

  为何还停在时轶身边?

  为何还要再信任他?!

  “我忽然想起,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

  时轶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当着谢长亭的面,他直截了当地传音了过来。

  “你不会还在天真地以为,自己造出了九重血眼的幻象,就能真正驱使其中的魔念、令其任自己所用了么?”

  “其实。”

  卖关子似的,时轶的声音故作神秘地停顿了一下。

  赵识君却是忽然间脸色煞白,浑身发起抖来。

  其实,操纵这片九重血眼中魔念的,根本不是自己。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用魔念由内及外的攻破了对方心防,才得以窥见那些隐秘往事。

  然而事实上,很大可能,自己与谢长亭所见到的画面,根本就不一样!

  ——从头到尾,操纵着这其中魔念,将自己的记忆向这片虚幻的九重血眼敞开!!

  亲眼目睹他表情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时轶笑了笑:“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赵识君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想要把方才时轶亲口承认的一切,告诉眼前的师弟。

  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其实是个两面三刀、表里不一的恶魔。

  可抬起眼来,却只对上谢长亭冷淡的目光。

  如死一般的寂静中,赵识君终于绝望。

  他挣扎着想说些什么,却又发现,一切从来都是徒然。

  因为那个人眼里早就没有他了。

  赵识君依靠着墙壁,艰难地喘着气。

  合了合眼,他从袖中摸出一样物件来,无力地递上前去:“给……给……”

  模样小巧精致的铃铛浮在半空中,又在谢长亭将信将疑目光的注视下,落在了他的手中。

  谢长亭一下就认出了昔日见过的东西。

  这是掷火流铃,原本是他师父见微真人手中的法器之一。他从前的师弟赵闻竹曾自作主张地将它拿了出来,要将时轶当妖怪捉拿了,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

  “别……杀我……”赵识君有气无力地说,“有很多人,想要杀我……因为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长亭……你还记得,十六年前地宫里,他赵著对我所说的那一句话么?”

  谢长亭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赵识君凄然一笑,他神情从未如此落魄过:“他说:‘你母亲想见你一面。过段时间得了空,再去看看她吧。’”

  “你母亲早就死了。”谢长亭终于开口。

  “是!”赵识君苦笑出声,“可你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么?”

  “他是要告诉我——那时,还没到该我死的时候。”

  他的模样言语都太过狼狈,不似作假。

  谢长亭动作一顿:“这是什么意思?”

  赵识君却是咳嗽起来。他躬下身去,像是体力不支。

  想来,于他而言,要支撑这么大一个幻境,走到现在已是穷途末路。

  谢长亭微微垂眼。

  心念一动,无极已从赵识君颈前撤开。

  “走。”他冷冷道,“别让我再看见你。”

  时轶抬眼,看了看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最终忍住了。

  赵识君形容狼狈地站直了身体。他久久地凝视着谢长亭,心中如有千言万语。

  可对方已不再看他。

  低下头去,赵识君低声道:“师弟,再会。”

  他身形没入那些血肉之中,很快便没了踪迹。

  谢长亭收回目光。灌注过灵力之后,时轶身上的那些伤势已不再流血了。

  他摊开手,赵识君给他的掷火流铃静静地躺在手心里。

  谢长亭本能地觉出不对来。掷火流铃与妖力有感应,此刻被自己放在手中,为何却没有发出响声?

  他将铃铛拿在手中,刚要举起来仔细查看,手腕却忽然被握住了。

  一抬眼,时轶已不知何时从他的膝上坐起身来,此刻正一手握住他手腕,上半身压迫性地朝他靠近。

  “谢长亭。”

  时轶不像是在叫他的名字,倒像是在念,将每一个字都用力嚼碎了,揉在齿间。

  谢长亭不解地看他一眼:“你的伤?”

  “别管我的伤了。”时轶一把将掷火流铃从他手中夺过去。

  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又放他走了。”

  谢长亭叹了口气:“我自有决断。”

  时轶根本不满意他这样的回答。他紧紧盯着谢长亭的眼睛:“他想要什么,你便总给他什么。”

  到这时,谢长亭已经有点觉出不对了。

  ……这话又是从何而来?

  要什么,便给什么?

  难道还能是想要“活下去”,自己便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

  谢长亭哑然。

  “他用那般的眼神看着你,你却不将他眼珠子挖下来。你明知道他是怎么想你的。”时轶的语气听上去颇为吃味。

  “……”

  “谢长亭,你为何要对那么多人心软?你为何不能只对我一个人心软?”

  “……”

  对着他,谢长亭已经无力解释,自己那个不叫“心软”了。

  因为仔细端详,会发现时轶此刻的模样与往常很不一样,眸色似乎比以往更深、更沉。

  平日里,时轶虽然总是在笑,但大多都是些皮笑肉不笑的讥讽,情绪很少外露。然而此刻,他半点也不掩饰自己眼底的疯狂之色,一瞬不瞬地朝谢长亭看来。

  “那我呢?”时轶轻声问。

  谢长亭:“……?”

  时轶又逼近一分:“那我想要什么,你也会给我么?”

  他靠得极近,谢长亭躲不开,身形被迫与他贴在了一处。

  时轶的周身似乎有些滚烫,眼底神色混沌。他的状态很不正常,似乎一举一动,都受到了九重血眼中魔念影响。

  谢长亭却误读了他眼中那些丝毫不加掩饰、浓厚的独占欲,权当他是在发疯了,便随口应允了一句:“会。”

  “……当真?”

  “当真。”

  时轶一下咧开嘴笑了。他的嗓子似乎有些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谢长亭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接着,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对方的手已经撩开他衣摆,从里衣下钻了进去。

  谢长亭平生从未行过这等事,脸上一下便红开了。他咬着牙,下意识伸手去推,没想到却被对方毫不客气地一把抓住。

  双手都被制住,他顿时间慌了神,想要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力道:“你放开我……”

  “不许躲。”时轶一开口,语气听着竟然有些冷。

  说完,连他自己都顿了一下。

  片刻后,又垂下头来,吻在谢长亭唇角,声音在含糊中放软了许多:“别躲……求你了。”

  “……”

  谢长亭可耻的,心软了。

  心软的后果便是最后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被对方的手抓着一起动作,腰背躬起,难以承受般将头抵在对方胸口。

  乌发凌乱地垂落下来,分不清到底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濡湿。

  云收雨歇后,谢长亭羞赧到不肯抬头,微微喘着气,脑海中一片空白。

  混沌间,时轶的吻落在他的发顶上。

  他目光半是清明,半是茫然,呢喃似的说道:“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