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异能>投敌(修真)>第65章 误红尘(三)

  知院府中的兵荒马乱持续到了当今圣上驾临为止。

  按照凡间的礼数, 断没有一国之君为了见某人而出宫的道理。可此事事关太子与妖邪,本就不大吉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加之要见的并非普通凡人,因此皇帝不得不一大清早秘密出宫, 由侍卫护送着, 来到了知院官邸。

  一国之君的确不同凡响。即便是微服出巡, 刚一露面,院中就乌压压地跪在原地。

  一旁稀稀落落地站立着的,自然便是皇帝请来的仙长。见了对方, 他们也只是略一点头, 以示礼节。

  这时候,扬灵被夹在两众人里, 就显得有些不尴不尬了。

  虽说他一介凡人, 平日里总和修真者打交道。但见了当今圣上,刻在骨子里的、属于凡人的东西便开始隐隐作祟,令他膝头有些发软,下意识地便想跪下。

  然而,身形却没能向下沉去——有人在背后抓住了他的衣领。

  扬灵一回头,便对上了身后人揶揄的神情:“你是没吃饭么?站稳了。”

  扬灵:“……”

  他真的没吃饭!!

  时轶兴许是在场所有人里最放送的那一个。旁人或是跪着, 或是站着, 他倒好,不仅大摇大摆地坐着, 而且坐在高高的围栏上。

  见那皇帝看过来,便一手拎着扬灵, 另一只手撑在柱子上, 居高临下地看回去。

  皇帝:“……”

  当今圣上已不知多少年没有这般被人看过了, 霎那间心头火起。

  知院察言观色, 显然也立即注意到了时轶的所作所为。他吓了一跳,立刻喝道:“时轶!你这是做什么!”

  时轶颇为懒散地回道:“干嘛。”

  知院:“……”

  知院声音压得极低:“当今圣上来了,还不快下来。”

  时轶闻言,“哦”了一声,目光始终停留在一身便服的皇帝身上。

  他忽然露齿而笑,冲着那皇帝道:“我又不认识他。”

  话音落下,当今圣上额头上的青筋都快跳起来了。

  知院:“…………”

  他家老太太到底是从哪儿捡回来这么一个孽种啊!!!

  说是收在自己名下当养子,可自从拜了那劳什子仙,这些年来行事愈发放肆。

  养子?

  都快爬到自己头上当爹了!

  知院觉得不出几个时辰,自己就要被这位“爹”带着因言获罪,满门抄斩了。

  时轶丝毫不以为意。他最终还是从围栏上跳了下来,顺手拍了拍身上的灰,朝着院内走去,一面朝皇帝丢下话去:“你不是来看你儿子的吗?在这杵着做什么,走了。”

  周围跪伏在地的所有人都暗自倒吸一口冷气,等着皇帝发作。

  自家的这位主子是最受不得气的人,平生多疑、猜忌惯了,上错了茶都得落个掉脑袋的欺君之罪。

  然而等了许久,却不见动静。

  皇帝立在原地。

  若不是周围有人瞧着,此刻五指已经捏成拳了。

  然而当他凝视那放肆之人的背影时,一只白鹤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落在了他肩头,毫不客气地在他头上啄了一口。

  接着,忽然回过头来。

  白鹤爪子稳稳抓在时轶肩上,目光灼灼地盯着皇帝。

  皇帝从小在宫中长大,这辈子不知看过多少眼神。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只鹤的眼神,竟然也能让他感到胆寒。

  时轶根本没注意到背后白鹤与皇帝的眼神较量。他从跪了一路的宫人面前走过,径直进了太子所在的房内。太子方才被他吓晕了过去,这会还没醒,宫中的御医焦急地围着床打转。

  不多时,皇帝也背着手,一声不吭地进来了。

  御医认出圣上,立刻“扑通”一下跪着了:“陛下!殿下受了妖邪惊扰,尚未醒来……”

  他话还未说完,皇帝已重重一脚踹在他身上:“混账!没用的东西!”

  御医被踹得人仰马翻,却又立刻爬起来磕头,哭叫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皇帝盯着床榻上面色惨白的太子,心头又是一阵无名火。他年逾古稀,膝下仅有这一子,因而平日里爱护得紧。太子如今也已四十有余,仍日夜笙歌、不问朝政。他虽恨透了这东西的不成器,却又因无其他子嗣,不得不一忍再忍。

  御医仍在不住地磕头,额上很快便破了。然而磕着嗑着,身下的地面忽然变得软绵绵的。

  他睁眼一看,顿时大吃一惊:一团光影似的东西飘荡在眼前,止住了他撞上地面的势头。

  头顶传来陌生的声音:“行了。你这么乐意当奴才,我不乐意我家地上沾了奴才的血。”

  御医战战兢兢地抬头一看,见到的却是方才先行进门的少年。

  没记错的话,这位是知院府的少主人。

  他……他怎么敢在当今圣上面前如此言语!

  还来不及惊诧,一旁的床榻上忽然传来了翻身的动静。

  “嗯……”

  太子今日第三度悠悠转醒。

  时轶实在厌烦了这些凡人的虚与委蛇。碰巧此时叶霜一行人也走进门来,他索性往人群中一站,以免那太子见了自己,又吓晕过去。

  太子自昏迷中睁开眼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皇帝那张苍老的面容。

  太子一愣,颤巍巍地伸出手去:“父皇,是你么父皇……”

  皇帝分外冷硬地“嗯”了一声。

  太子几乎是一瞬间便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在御医“殿下莫要惊动了身子”的叫喊中,他几乎是摔下了床,接着,连滚带爬地滚到了皇帝脚下,抓住了便服的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父皇!父皇要为孩儿做主啊父皇!!孩儿昨日险些便丢了性命!歹人、那些歹人……”

  然而皇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太子的哭声渐渐止住了,心也凉了半截。

  “听说你被妖邪带走之前,曾与一女子在河岸边争执。”皇帝缓缓道,垂眼看向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可有此事?”

  太子浑身一抖:“有……确有此事。”

  “此人身在何处?”

  太子颤抖地抬起眼来。

  此刻围在他身边的全是男子。然而他的目光扔在人群中逡巡。过了一会,向人群中慢慢指去,语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她!”

  皇帝顿时不解地回过头去。

  随着太子的动作,人群自动散开,只留下一人还站在原地。

  ……却是,方才那对他不敬的少年人。

  时轶抱着胳膊:“?”

  皇帝:“……?”

  太子似乎是想恶狠狠地瞪着时轶。但目光一对上,却又瞬间泄了气。

  他再度指向时轶肩头停着的白鹤:“她!!”

  时轶把手摊开,一副无辜做派。

  皇帝沉吟一阵。他转向御医,脸色不太好看:“太子究竟是被何等妖邪侵扰,神智可还正常?”

  御医:“臣不知!臣对妖鬼之术并不精通,陛下,恐怕此事,须……须得国师出马!”

  “父皇,孩儿没有神智不正常!孩儿所言字字为真!!”太子大叫出声。他目光死死地钉在时轶身上,面容几近扭曲,若是目光能杀人,此时对方以被他千刀万剐。

  他可是一国储君,何日受过这等侮辱……

  然而时轶只是兴味盎然地看着他愤怒到了极点的模样。

  许久,悠然一笑。

  太子神智终于崩溃殆尽。

  他一把抓住皇帝衣角,喘一口气,猛然抬头,不顾一切地大叫出声:“父皇!——是桑怀嘉!!!”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长生缀在队伍最后,此时迟迟才走到门口。听闻此言,他蓦地抬起头来,一瞬间神情也如跪倒在地的太子一般,难以控制地扭曲起来。

  身旁明月山的师姐立刻便注意到了他的异状。

  她有些不确定地出声:“……长生?”

  距离太子不远的叶霜闻言,也是微微一愣。

  桑……怀嘉?

  时轶仍然笑盈盈地站在原地。

  只是不再掩藏神情中皮笑肉不笑的意味,眼中冷意盎然,指尖透明的剑影在所有人都难以察觉的情况下轻轻翻动。

  而在所有人当中,最为失态的,却是立在房间中央、面色骤变的皇帝。

  便服下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老态龙钟的身形眼看着便要站不稳了。一旁的老太监眼尖,“哎哟”一声,慌忙去扶:“陛下!”

  皇帝一手便将他推开。他低着头,满眼都是难以置信,嘴唇缓缓启开,几乎是从齿缝中将话语挤出来:“你再说一遍……你、说、是、谁?”

  太子心里自然清楚,这个姓氏,于自己的父亲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是他心中横亘一生的肉中刺。

  然而此情此景,他也再顾不得其他:“父皇!千真万确!就是他!!就是他将我挟去,逼迫我与他同行,还将我打昏关押起来!!父皇!!当年狱中大火,寻着的孩童尸首不是他!他还活着——桑怀嘉还活着!”

  太子说完,大口喘息着。

  然而下一刻,他就喘不过气来了——一双手猛然扼住了他的咽喉。

  皇帝慢慢地躬身下来。他手上的力道令太子恍惚中,觉得他是要就此掐死自己:“你说——桑氏,还有人活着?你说他们还有人活着?他还活着,桑怀嘉——桑相长子?”

  极度的愤怒与惊惧之下,连他自己都忘了,桑晚早已不是什么“桑相”了。

  而自己也早在数十年前,以谋反之名,将其满门抄斩。数百人浩浩荡荡上了刑场,午市铡刀前血流成河,连天地都为之变色。

  太子“呃呃”地挣扎着:“他……还……活……着……”

  蓦地,那双手松开了。

  太子一下跌坐在地,捂着已显出了青红痕迹的脖子。既然已经开口,他便要将所有事情彻底抖落:“父皇,父皇!他不仅活着,换了一副容貌,还修得了一身邪恶法术!!此番京中妖魔作乱,他便是罪魁祸首!!他是来复仇的父皇!!他这是要我们、要我们……”

  ……要我们王权倾覆。

  这等话语,太子未敢再说出口。

  皇帝沉默地立在原地。

  他的胸口起伏着——盛怒之下,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怎么还活着?他当年为何没能斩草除根?当年国师分明告诉过他,若桑氏不除,有朝一日,他便会从龙椅上跌落下来!

  桑怀嘉,桑相长子。他当然记得这个孩子。淘气,但聪慧,总是与其他公府家的少爷们混迹一处,闹得整个学堂都不安生。还有他那母亲,那个女人,谢珠玉,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猛地抬起头来!

  可下一刻,冷汗“刷”地便浸透了全身。

  所有怒火霎那间熄灭。

  ——一道浮动的剑影横陈在他颈前。

  皇帝这辈子不是没有见过仙术。他向来对这些瞬间便能取人性命的东西畏惧不已,因而哪怕修真者极少干预凡间事,他也花重金请来一位精通道法的国师护持国运。

  但他从未见过如此凌厉、如此令他畏惧的仙术。

  即便他根本分不清对方此刻使的是什么招数,皇帝也依然能够清晰地感觉到。

  只要他再向前行走半寸。

  就会即刻命丧当场。

  “原来是你。”

  熟悉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不必等他回头去看,对方已自行转到了他的面前。

  仍是那张少年人的面庞,灵动轻巧,笑意吟吟。他记得对方是知院膝下的养子。但他不知道,为何一个十六七岁的人,眼中能透出这般浓烈的杀意。

  时轶笑着说:“方才说了那么久,我总算知道你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和我一样……命途多舛……但必然会坚持写完的

  不敢画大饼说更新频率。最近没有特别忙,尽量更新。主要问题在于复健中有些卡文……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和理解,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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